社會變遷視野下中國武術文化的價值演變研究

朱培銘

(武漢體育學院武術學院 湖北武漢 430000)

武術形成于中國農耕文明時期，并在中國傳統文化“沃土”的孕育下成長。在社會歷史變遷中，武術所具有的時代價值亦不相同，社會的轉型與價值取向的轉變，成為推動武術價值演變與發展的根本動力。在古代社會，武術是自衛、生存和軍事技擊的有效手段。到了近代社會，武術成為振奮民族精神，增強國民體質的重要途徑。如今武術成為推動社會經濟發展，促進文化繁榮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因此，從社會變遷視野下對武術文化的價值演變進行研究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1 古代時期武術文化的價值

中國武術起源于原始社會時期，幾千年的發展歷程使其蘊含著濃厚的歷史底蘊，擁有了完善且獨特的結構體系。中國武術在不同歷史時期所展現出的不同價值對推動社會發展產生深遠影響。

1.1 狩獵和生存價值

在原始的部落群居時代，人類的數量遠沒有野獸的數量多。因此，在不斷抵抗自然災害與猛獸侵襲的雙重壓力下，原始社會的人類運用自身的攻擊本能形成能夠在惡劣條件下生存的格斗技能。在這種情況下，人類開始能夠基本解決溫飽需求，安全意識得到提高。通過經驗的積累與生產力的不斷提高，人類逐漸學會利用自然資源制造各種工具或武器來與野獸進行搏斗，如石制、木制、獸骨制成的刀、矛、弓箭等。有了利器的加持，再配合人類的格斗搏殺技能，使得最早期的武術就此形成。武術的產生為原始社會人類的生存提供了有力的保障，同時滿足了人類對物質資料的需要。這是原始社會武術最基本、最有效的價值體現。

1.2 宗教祭祀價值

原始社會中充滿了神靈的色彩，認為一切的天災人禍及所擁有的一切均來自神靈的喜怒哀樂。因此，在無數次與自然界的抗爭之后，人們對神靈充滿了畏懼和崇拜。傳統的祭祀活動就是原始人類對神靈表達崇拜及誠意的一種方式。而在原始社會，各個部落、氏族祭祀時，通常是以武舞的形式向神靈祈福，通過武舞中各種不同的肢體語言來表達心中的愿望。這些愿望可能是祈禱來年風調雨順，谷物豐收；可能是為外出的狩獵祈福，祈愿神靈庇佑，平安歸來；也可能是希望本部落供奉的圖騰保佑他們平安幸福等。例如，從道教的祭祀禮儀齋醮中能夠看到武術的身影。在祭祀齋醮中常用的武器為劍，道家視劍為降妖除魔之利器，通過劈劍、點劍、刺劍等搏殺動作，意在驅鬼除疫，除災呈祥。道家齋醮在發展過程中與民俗信仰相結合，不斷滿足民眾的祈禳需求。

1.3 軍事技擊價值

在原始社會開始逐步向封建社會轉型的這段時期中，武術的作用已不僅僅用于對抗自然，其軍事技擊的價值逐漸顯現出來。隨著社會生產力的進步以及私有制的產生，各部落、氏族之間在為爭奪各自生存所需的物質資料等利益時，引發的沖突愈演愈烈。因此，在階級矛盾日益突出的時代背景下，武力則成為戰爭沖突普遍且有效的手段，武術的軍事技擊價值也為各部落、氏族成員訓練驍勇善戰的部落戰士進行戰斗提供了一種新的途徑。武術也正是在綿延不斷的殘酷戰爭時期中得到了空前的發展，使武術的軍事技擊價值在于服務部落、氏族，為其掠奪財富的同時，能夠在戰爭中不斷磨煉與發展起來，并在之后很長一段時期發揮重要價值。

1.4 休閑娛樂價值

武術發源于中國古代的農耕文明，作為一種社會文化形態，武術在相對封閉且長期自給自足的社會環境中，仍然能夠適應社會的變遷。古代時期武術的娛樂價值在社會各階層人民的生活中同樣得到了重要體現。武術在先秦時期逐步從軍事活動中分化出來，如這一時期開始出現的射禮和武舞都具有武術最初的娛樂色彩，是武術娛樂價值發展的雛形階段。到了秦代時期，角抵的出現使得武術的娛樂價值初步形成。而武術的娛樂價值成型于漢代，發展出了角抵戲、劍舞、斗劍等多種武術娛樂形式。

2 近代時期武術文化的價值

在封建社會后期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前的這一歷史時期中，中華民族經歷了為求得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的無數戰爭，導致中華民族陷入水深火熱之中，這是中華民族的屈辱史，也是不屈的抗爭史。這戰火紛爭的百年，也是中國傳統武術的一個重要轉折點。由于戰爭的形式和手段發生根本性的變化，武術的軍事技擊價值已無法滿足近代戰爭的需要，武術近距離的技擊格斗技術開始被西方熱武器所取代，中國武術的軍事價值開始逐漸淡出大眾視線，轉向幕后為人們的精神文明增添色彩。

2.1 振奮民族精神的教育價值

武術文化是在燦爛的中華文明中孕育而出的，與中華民族同生共長，蘊含著偉大的民族精神。如不畏強權而折腰的不屈精神、舍己為人的無私精神、寧折不彎的堅韌精神、家天下的愛國主義精神等，這使得中國武術變得有血有肉，深具教育意義，對培養國民的尚武精神和民族情感發揮了重要作用。面對外國侵略、民族動蕩，革命風起云涌，武術文化的教育價值在這一時期邁向了一個新的臺階。1903 年，梁啟超在《新民說：論尚武》中提出“然則尚武者，國民之元氣，國家所恃以成立，而文明所賴以維持者也”，充分說明了尚武精神的重要性。1915年，《擬請提倡中國舊有武術列為學校必修課》明令“各學校應添授中國舊有武技，此項教員于各師范學校養成之”，使武術得以正式進入學校教育，成為學校體育課程中的一項內容，武術逐漸成為振奮民族精神的重要途徑。

2.2 增強國民體質的健身價值

近代時期的中國，國民的生活質量始終處于較低水平，社會重文輕武的思想深入人心，同時在遭受鴉片和戰爭的雙重侵害下，導致國民的體質嚴重下降。在如此社會背景下，人們開始逐漸意識到國民體質的強弱與國家的國運盛衰有著緊密聯系，民強則國強的理念逐漸被國民所認識。孫中山先生曾提出“今以提倡體魄之修養，此于強國強種有莫大關系”“夫欲圖國家之堅強，必先求國民體力之發達”。中國要救亡圖存，要振興中華，就必須增強國民體質。武術作為民族傳統體育項目，其自身所帶有的健身價值，在當時受到了社會各界的關注與推崇。

武術在近代時期的健身價值日益突出，一方面，武術作為體育項目，通過習練能夠強身健體、調和氣血、陶冶性情，有百利而無一害，能夠有效增強國民體質；另一方面，隨著西方體育的傳入，西方體育項目在訓練方法和理論研究上的科學性和系統性對中國武術的發展產生了影響。武術的健身價值在當時“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思想背景下，吸納并運用西方自然科學的衛生學、生理學、解剖學等方面的理論知識，極大促進了武術健身養生價值的發展。

2.3 東西交融的競技、觀賞價值

近代中國社會局勢動蕩，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發生巨變，西方體育文化的長驅直入，對當時武術文化的發展影響頗深。西方體育崇尚競爭，追求人體外在的自我表現，通過激烈的競爭，使人在奮發抗爭、銳意進取的意境中獲得美的觀感愉悅，具有一定的競技觀賞價值。而武術則是以豐富的身體動作，鮮明的演練節奏為特點，既講究形體的規范，又尋求精神的傳意，武術所注重的是內在精神世界的自我修養，并通過身體語言將其表達出來，蘊含著濃厚的東方審美色彩，同樣具有很強的觀賞價值。為適應社會發展需要以及受西方體育文化影響，武術的競技價值逐漸凸顯，這具體表現在20 世紀初期武術成為正式比賽項目并頻繁出現在我國各地的運動會中。

3 現代武術文化的價值

從古代時期與近代時期武術價值的演變歷程來看，武術始終適應于當時社會的發展需要，隨著社會的轉型而調整變化。進入現代社會時期，隨著社會生產力的快速發展，人民的物質生活水平得到極大提升，并逐漸開始對精神文化層面的需求進行探尋，為適應社會發展的需要，現代武術的價值也在適應調整。現代武術的價值不再以生存、技擊、軍事為主，而是向文化教育、健身娛樂、社會經濟等方面縱深發展，實現了武術價值在現代社會轉型中的一大飛躍。

3.1 文化教育價值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命脈，是涵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源泉，也是我國人民在世界文化激蕩中站穩腳跟的堅實根基。中國武術植根于中國傳統文化和中國傳統哲學、醫學教育理論、軍事發展思想、文學藝術等密切相關，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完美載體，在傳承民族傳統文化發展方面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武術的形成與發展與中華傳統文化相交相融，其本身就具有文化教育屬性。《周禮》中提到“乃教之六藝”，即禮、樂、射、御、書、數，其中的射和御都含有武術技擊技術的內容。而在現代教育體系為主的今天，文化教育依舊存在著重現代而輕傳統的不平衡現象，造成學生缺乏對中華傳統文化的認知，不利于學生的全面發展。

武術作為中華文化延續至今的精神標識，應當融入現代教育體系中。學校武術教育是學校體育教育中具有獨特魅力的教育方式，武術既可以作為身體教育，也可以作為道德教育和哲理教育等多方面教育的最佳方式，更是培育民族精神，傳承傳統文化的最佳載體。武德與武禮的價值契合新時代提出落實立德樹人的根本任務，也是學校體育教育以何立德樹人的有力回應。

中國自古就有“文能治國，武能安邦；文武兼備，則國運亨通”的名言，武術在中華民族上千年來的文化教育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一方面，通過武術訓練，能夠增強學生的身體素質，對學生的學習生活起到積極作用；另一方面，武術教育具有提高學生的道德情操和文化修養的作用，對培養學生的愛國精神和家國情懷具有積極的影響?！吧倌陱妱t國強”，而教育則是最為關鍵的環節，充分發揮武術文化的教育價值是提高中華民族文化自信的重要途徑。

3.2 健身娛樂價值

3.2.1 內外兼修的健身養生價值

我國自1995 年實施《全民健身計劃》以來，群眾體育事業在政府與各級體育部門的推動落實以及人民群眾的積極響應下，已逐漸走出滯后緩慢的發展困境，實現了蓬勃發展。隨著全民健身國家戰略的深入實施與健康中國戰略的推動建設，“十三五”時期我國經常參加體育鍛煉的人數比例達到37.2%，并計劃提出在“十四五”時期達到38.5%的發展目標，也正因參加體育鍛煉的群眾日益增多，為武術的傳播發展提供了良好的群眾基礎。在群眾體育健身需求多樣化的今天，雖然健身方式百花齊放，但武術運動無疑是影響最廣、參與人數最多、最具普及推廣價值的健身運動。武術在我國長期的發展歷程中不斷融會貫通各種學術的精華，尤其是與醫學領域相結合，如傳統醫學、養生學等，并與這些醫學的起源與發展有一定的同源性。由于包含了這些學科的精華，武術在健身領域的價值便得到了更大程度的拓展，被大眾接受和喜愛。

武術具有內外兼修的健身價值，內表現為達到某種內在的精神境界，人們常說的精、氣、神正是一種內在精神狀態的外在表現，而習練武術不僅能夠培養練習者樂觀豁達的處世態度，還能夠磨煉堅韌意志，增強自信。外表現為對習練者身體機能所產生的積極影響，尤其是當前我國人口老齡化程度逐漸加深，適當習練武術，能夠有效增強老年人的體質健康。以太極拳為例，長期習練太極拳，能夠促進人體血液循環，改善新陳代謝，提升肌肉力量、耐力等一系列身體素質。

3.2.2 修身養性的娛樂審美價值

當前，社會現代化發展進程不斷加快，我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隨著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人民對精神文化生活的追求日漸增長。面對激烈的社會競爭以及沉重的生活負荷，大眾急需一個窗口去釋放壓力、舒緩身心，武術作為大眾喜聞樂見的體育運動是最適宜的選擇之一。

為符合社會發展和大眾精神文化的需求，武術的休閑娛樂價值在當前社會發揮著重要作用。首先，武術作為一項適合全民參與的運動項目，有著拳種繁多、內容豐富、風格多變的特點，適用于不同年齡段、性別及階層的人習練，大眾可以根據自身喜好進行拳種的選擇，并且武術在時間、地點等方面有著其他運動所不具備的靈活性。其次，大眾在觀賞和習練武術時，能夠通過演練時所創設出來的戰斗意境美獲得精神上的滿足。大眾根據自身對武術形式美的掌握程度，完全調動自己生活中的審美趣味，以此為輔助來體驗武術原本的美，達到休閑減壓，愉悅身心的目的。

3.3 體育競賽價值

武術是我國優秀的民族傳統體育項目，而在運動項目的發展過程中，競賽的發展是必不可少的，通過武術競賽能夠充分體現出武術的體育競技價值，對武術的發展起到積極推動作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中國的經濟發展嚴重滯后，國家地位尚未得到國際認可，體育便被上升到政治的高度，為國爭光，樹立大國之地位便成為體育的任務，競技體育的發展成為國之大事，體育在國際社會上的政治功能被放大，武術也確立了為政治重競技的價值觀。到了20 世紀80 年代，隨著西方主導的奧運競技體育賽事在世界范圍內的影響力持續擴大，體育發展的強弱已然成為彰顯國家實力的重要手段。我國為建設實現體育強國的宏偉愿景，針對競技體育提出了一系列的戰略方針，將競技體育現代化發展作為首要發展目標，這也為武術競技化發展起到了積極的引領作用。

競技武術（競技武術套路、競技武術散打）是在傳統武術的基礎上，吸收西方體育的思想而形成的新體育活動樣式，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完善，已發展成為一項規則完善的成熟體育項目，凸顯出較強的競賽價值。首先，運動員通過參加武術競賽，能夠檢驗運動員的專業技術水平，增強他們的競爭意識和必勝信念，調動日常習練的積極性，培養習武之人剛健有為、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其次，通過舉辦大型的、國際的武術競賽，不僅能夠推動武術運動的發展，還能將武術推向國際，弘揚中華武術文化，為國爭光。

3.4 社會經濟價值

隨著我國社會經濟的飛速發展，國家對體育產業的重視程度達到空前的高度，根據國家統計局發布的數據顯示，2020 年全國體育產業總規模（總產出）為27372億元，增加值為10735億元。預計2025年中國體育產業GDP 占比將達到2%。武術作為民族傳統體育項目，為推動我國體育產業增速發展發揮著重要作用。當代武術所具備的經濟價值主要有兩種：第一，現代社會大眾可以通過習練武術達到強身健體、修身塑性的效果，推動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所以武術存在著巨大的經濟潛能；第二，通過組織社會性的武術比賽、武術表演等觀賞性的活動，能夠有效達到對武術文化的宣傳作用。武術套路表演主要包括拳擊、器械、對抗訓練和集體表演，基本上是通過舞臺形式與燈光的配合來體現的。近年來，在中國的大型活動中，基本上都有武術套路的表演，如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奧運會開幕式等。同時，武術表演的商業化也可結合地方特色，與當地旅游產業相結合，積極帶動區域經濟的發展，這也充分體現了現代武術文化的經濟價值。

3.5 國際交流價值

當今世界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世界各國緊密相連，人類命運休戚與共。隨著全球化趨勢的加劇，以文化為載體的意識形態因素呈現出紛繁多變的局面，世界各國在文化領域的交流日漸增多，文化已然成為國家外交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新時代以來，中國正在從文化大國向文化強國轉變，在文化強國建設中，武術作為代表中國傳統文化的名片，在中華文化國際傳播中的地位越來越重要。武術的國際化發展在為國內外熱愛武術的群眾提供了更多交流機會的同時，也發揮著弘揚中華傳統文化的重要作用，使世界各國人民能夠通過武術感受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魅力，彰顯出中華民族之精神所在。

4 武術價值的未來發展趨勢

在未來社會持續的發展進步中，人們在物質生活層面的需求得到極大滿足，而對精神文化的追求將成為未來時代發展的主旋律。武術文化也將緊隨時代潮流，不斷完善自身的價值體系，為適應社會發展與滿足大眾需求做出相應的調整與變動。在國家提出的文化自信、全民健身、體育強國等一系列政策導向下，武術的文化教育價值、健身娛樂價值、體育經濟價值將得到縱深發展，并為武術未來的發展指明前進方向。

5 結語

中國武術文化的價值演變是在長期的社會變遷中進行的，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從武術的發展歷程來看，武術的價值演變趨勢呈現出由物質層面向精神層面的轉移。隨著社會在政治經濟、階級斗爭、文化形態等方面的發展與轉變，武術的軍事技擊價值逐漸弱化，其文化教育、健身娛樂、體育經濟等價值逐漸成為符合社會發展需要的重要發展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