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與薔薇花

文/晰雯

小時候，奶奶家附近閑置的空地被鄰居利用，種了好大一片向日葵。每逢夏日，微風(fēng)吹過便涌動一陣金燦燦的花潮。我喜歡看，更喜歡吃，每次鄰居奶奶為我摘下一二，我都要仔細挑著，即便是干癟的瓜子我都要用牙齒過一遍，一來二去鄰居們打趣給我起了個外號——向日葵，搭配著我的嬰兒肥臉蛋倒不違和。后來城市建設(shè)，舊宅拆除，向日葵地沒了，舊市場也跟著取締，鮮少能看到這樣的向日葵了。

大一報到那天，一切手續(xù)完畢，推開寢室門，一個身材高挑又苗條的姑娘正在熟練抖摟手中的被子，比起她的身姿，我目光不由自主地掃到她一側(cè)桌子上的向日葵。6個，整整齊齊地疊了兩層擺放在她的書桌角落里。

她愣了一下，但靈敏地反應(yīng)過來我的目光所向，騰出手立刻拿上一顆：“你好，我叫周曉曉，這是我家種的向日葵，給你一個！”說完，又是給我父母拿凳子，又是擦灰，我父母贊不絕口：“這姑娘真好，以后你們寢室都要互相照顧。”室友陸續(xù)到齊后，我趕忙讓父母回去，倒不是因為急著趕車，而是周曉曉是外地生，一人報到都這么從容淡定，我這個本地生父母還要如此照顧，著實有些無地自容。人到齊后，其他父母也相繼離開，想必都是看了周曉曉的獨立，決定放開手。一時之間，小小的寢室里大家各忙各的，突然一個聲音打破了初識的尷尬：“這個向日葵箱子是誰的？”

“我，我的！”我趕忙從梯子上倒退而下，正準備挪地方，見她用手輕撫著卡通向日葵貼紙愛不釋手，嘴里碎碎念，不住地贊嘆。見她喜歡，我從隨身背包中抽出一大張貼紙遞給她，上面滿滿的向日葵卡通圖案，她笑得更甜了。

寢室里只有我們兩個同一專業(yè)，恰巧又是同一班級，還都喜歡向日葵，關(guān)系自然比其他人親近，我們幾乎形影不離。很快到了學(xué)生會招新，她問我是否要參加學(xué)生會，我自然搖頭。我天生一個懶人，雖然學(xué)生會可以充分提升自己，但想想還是算了，報個喜歡的社團，做些喜歡的事就好了。她聽了之后，忍不住咯咯笑，嘴里說著“也是”。

不久后學(xué)生會納新面試開始，第一天她就拉著我的手不斷啜泣，感慨這學(xué)校優(yōu)秀的人太多了，她覺得自己這么普通，這次肯定是要被淘汰了。簡明扼要地說，就是不自信，不過這也不能全都怪她，我們學(xué)校不缺人才，在我看來他們都猶如繁星初現(xiàn)般熠熠生輝。之后的幾天，我經(jīng)常勸她只要盡力就好，若是放輕松自會水到渠成。她開始不斷地否定自己，我贊美她形象好，她回答說：“不過是一副皮囊，光有好看的外在有什么用，還得有真才實學(xué)呀！”我夸獎她表達能力強，她連連哀怨自己鄉(xiāng)音濃厚登不上臺面，一時間我也不知如何勸她，只能默默陪她練習(xí)演講、幫她不斷修改稿子。面試前我特意在她衣服袖子上貼了一朵小小的向日葵，鼓勵她勢如破竹，她緊緊拉著我的手，堅定的目光掃了掃面試的教室，言語卻自卑：“我估計是選不上了，他們那么優(yōu)秀！”最終在手機跳到13點30分時，她昂頭走進教室，那樣子用我的話來說——“氣勢上咱們不能輸！”

“欸，周曉曉，你真行，平日里見你柔弱不堪，你倒是進入學(xué)生會了。”聽了蘇瑾的話，我倒是高興，沖著周曉曉直呼：“你入選了，你入選了！”可她卻并不驚訝，反而沮喪地說著，只是入選了，等到大二才能選主席，自己是小地方來的，不如其他人，到時候肯定又是大家競爭，想想就心煩。蘇瑾甩了甩毛巾，目光轉(zhuǎn)向他處，語氣沉重：“謙虛是好事，但是過于謙卑、妄自菲薄也不是什么好事。”

之后的時間里，周曉曉似乎很忙，倒不是因為學(xué)生會的工作，而是課后她會經(jīng)常找老師、輔導(dǎo)員進行溝通，困擾的點便是自己是小地方來的，初來乍到總是不自信，覺得自己比他人差了很多。她自卑到土壤之中，哪怕是他人遞給她陽光，她也會躲進塵埃里。老師也愿意幫助她，無論是學(xué)習(xí)活動還是校園實踐都給她機會讓她歷練，希望她能變得自信起來。我羨慕她有這些機會，風(fēng)光無限，就像我心頭的那棵向日葵，正朝著有光的方向肆意生長。

“幾朵向日葵就能擺平的事，都是小事。”室友蘇瑾突然來了句感慨。我心知肚明知道她話里有話，趕緊解釋：“向日葵沒什么不好，樸實又溫暖。”她不屑地看著我，挪步貼著我耳朵問：“你難道沒覺得周曉曉這個人有問題？”我起身，冷言道：“什么問題，曉曉剛來這城市，不適應(yīng)很正常，她不比我們土生土長。”蘇瑾笑我單純，剝開一個橘子，細細道來那天她去我們系辦，看到周曉曉的情景：“她在輔導(dǎo)員辦公室聲淚俱下。”

“我還以為她犯錯了呢，但靜靜一聽，她還是說自己不夠好，什么也不會。她不自信，總覺得自己比別人差，讓老師幫幫她。”蘇瑾嘆氣，調(diào)著嗓子，“你以為她那些可以參加比賽或者活動的機會是哪里來的，還是老師覺得應(yīng)該幫助她，給她個機會，讓她成長。”我眼睛不知落在哪里是好，急忙轉(zhuǎn)身，解釋她有些自卑，這沒什么錯。

蘇瑾鄙夷反問：“是嗎？”她之后的話讓我有些發(fā)蒙：“最近她對你沒有以前好，你不知道為什么？”我仔細回想，確實有。我不是聽風(fēng)即雨的性格，嘴上拒絕承認，心里還是從記憶里翻看前幾日的片段，周三下午周曉曉回來后臉色不好，當(dāng)晚塵封已久的QQ動態(tài)也改為：“比起向日葵，我覺得薔薇更好看！”周五原本約定好和我一起去吃麻辣香鍋，她說自己胃不舒服，周末去動物園的計劃也因此取消。

晚上，周曉曉回寢室，心情似乎不錯，趁著寢室其他同學(xué)都去水房洗漱，我便開啟話題：“曉曉，今天你不在，咱們班導(dǎo)說等有空了，周末要組織去公園，還說要跟大家一起創(chuàng)作小品。”她聽到“班導(dǎo)”兩個字，原本晴朗的面容上新添了一絲陰郁，隨后硬生生憋出一個笑容：“要說小品還得是你，你開朗、樂觀，像個向日葵一樣。班導(dǎo)她肯定愿意找你一起，你可是她眼里的開心果啊！”她的語氣不同于往日，夸贊中語調(diào)曲折，話音未落就扭過頭看向柜子，恨不得我趕快離開她的位置。

我聽到走廊腳步聲趕忙轉(zhuǎn)身回到自己位置上，眼里的星星點點生怕被其他室友發(fā)現(xiàn)，好在室友們并未察覺，我若無其事地拿著盆去洗漱。后來的日子里，我們有空仍坐在一起聊天，只是班級里的活動，只要班導(dǎo)提及我，周曉曉就格外敏感，要么冷笑，要么暗暗嘲諷。她不再同我哭訴她的不自信與悲傷，反倒是刻意展現(xiàn)她的優(yōu)秀與成績，起初我是真的為她高興，那棵低頭的向日葵終于向陽而生，太陽拖著她走向更好的地方。

可我心里還是會想起蘇瑾的后半段話，因為輔導(dǎo)員勸她，要像我一樣，樂觀開朗，她將我當(dāng)作了比較對象。現(xiàn)在我們?nèi)缤瑑蓷l平行軌道，如此靠近卻又如此疏離，無論走得多近，都形同陌路，不堅定的橋梁最終還是在一次選修課報課時坍塌一地。

“我有電腦，我給你報！”她信誓旦旦，卻在兩天后結(jié)束報課時告訴我，我的課沒報上。“系統(tǒng)可能是壞了，你要不找老師問問？！”我有些著急，不住地問：“昨天不是報好了嗎？”她做出難過的表情。一旁的蘇瑾白了我一眼，輕蔑地看了看周曉曉：“我昨天幫忙報好了，你電腦怎么查不到？”

“啊？”她的驚訝顯然不打自招，連著兩遍說，“那可太好了！”我沒有繼續(xù)追問，蘇瑾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背后提醒我，不必再浪費時間維持這樣的友誼。我也只是苦笑，曾經(jīng)那樣看重的友誼，如今卻因為一次意外夸獎而變了味道，我竟然成了她的對手。之后的日子里，我也開始發(fā)覺，那些學(xué)生會里的同學(xué)時常被她提起，每每提起都是他人的優(yōu)點，可三兩句就酸溜溜諷刺對方，那些若隱若現(xiàn)的詞語似乎都要說明對方的好有外在因素。

大二，她競選學(xué)生部部長成功那天拿著一束花，回到寢室提著嗓子說：“現(xiàn)在的小學(xué)妹倒是懂事，知道學(xué)姐喜歡什么。”她從一堆桔梗、百合、玫瑰、薔薇中仔細地挑出一朵向日葵送給了我，說是同她一起分享快樂，之后碎碎念：“這向日葵雖好，終究太平凡，沒有薔薇那樣搶眼、奪目，也沒有玫瑰那般動人、艷麗。”我在她那堅定而又自豪的目光中漸漸明白，那年秋天貼著向日葵貼紙堅定走向競選教室的美麗姑娘，其實原本就是堅定的，她從未變過，她的不自信如同幼雛褪去羽毛后的羽管，為的只是飛得更高。

或許她曾向往過向日葵的生活，但她更喜歡薔薇花，姣好、艷麗、有理想、有抱負，又有些爭強好勝，掩蓋在厚厚的冰雪之下，等到一縷春風(fēng)浮動，便又開出了漫山的花朵，仿佛在向世人宣告：“我是最美的。”

向日葵與薔薇他們都愿意向陽而生，只不過姿態(tài)不一樣，無論是向日葵還是薔薇花都應(yīng)該擁有自己的美，無須受其他因素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