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亮,胡飛翔,高嘉瑞,邢艷冬,陶仕偉
(中國礦業大學 力學與土木工程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建筑業是我國發生生產安全事故最嚴重的行業之一[1],而一系列事故致因理論將工人不安全行為視作導致安全事故的直接原因。根據場動力理論,個人行為由其心理空間決定,心理空間包含心理場和人格特質2個要素。心理場細分為知覺場和認知場,其中知覺場包括人口學特征、身體、環境和管理等外在因素,認知場包括內在心理狀況和心理需要[2]。人格特質則表現為個體間差異和對各種心理場因素的敏感程度,即各種心理場下個體的行為模式。
鑒于不安全行為發生時工人處在“人-機-環-管”的復雜系統中,知覺場的情境變化會對認知場產生直接或間接影響,從而導致不安全行為發生。目前,學者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外部知覺場影響因素上,忽略受外部知覺場因素影響導致內部認知場的心理狀態變化對不安全行為的影響,如個體情緒狀態會受外部因素影響發生波動并影響工人的行為模式[3]。
因此,本文擬借鑒心理學場動力理論,選取情緒狀態和大五人格作為心理場和人格特質構建不安全行為的心理空間,通過理論分析與文獻調研,構建人格特質和情緒對不安全行為影響機制的理論模型,實證檢驗人格特質和情緒對不安全行為的預測作用以及情緒的調節效應。
場動力理論[4]是由勒溫結合物理學中“場”的概念所提出的心理學理論,包括場論與動力論2個理論,該理論從心理空間及心理動力角度描述個人行為的決定因素。個體心理空間由心理場和人格特質構成,心理場由對行為產生影響的全部事實組成,其中知覺場偏向于表達個體所處物理環境,認知場側重展示個體心理環境,人格特質則表現為各種心理場下個體的行為模式。而心理動力由心理場產生,分別促進或阻礙人的行為向目標移動,促進行為產生的心理動力為“助力”,阻礙行為產生的心理動力為“阻力”。心理動力從心理場產生,作用于人格特質,如圖1所示,心理空間是產生行為的組成結構,是所有事件的集合,心理動力是聯系所有事件的黏合劑,將所有事件有機結合,推動人的行為產生[5]。
圖1 基于場動力理論的施工不安全行為致因路徑Fig.1 Causes path of construction unsafe behavior based on field dynamic theory
目前,心理學關于心理空間對個人行為影響的研究,一般采用大五人格,對參與者的人格特質和心理場進行評估。大五人格理論將人格劃分為5種特質,即外傾性、宜人性、責任心、神經質和開放性,研究發現,在幾乎所有與人格相關行為上,大五人格都具有一定的預測作用[6]。在心理空間中,人格特質體現個體間差異,是個體內在相對穩定的行為傾向和行為模式,但也容易受情緒狀態影響,發生波動。在心理場中,情緒狀態屬于認知場因素,但極易受知覺場因素影響,如環境、管理、生理、個人背景等因素都會直接或間接影響個體情緒變化,從而產生不同心理動力(助力或阻力),作用于人格特質,促進或阻礙人的行為向目標移動。因次,本文以大五人格和正負性情緒構建心理空間,研究建筑工人人格特質和情緒對不安全行為的影響關系。
1)大五人格與不安全行為
人格特質表明個體內在的行為傾向性,個體通過遵循自身傾向軌跡做出反應行為,累積變成自身特有行為模式。為探究人格特質對不安全行為的作用關系,學者開展相關研究:Sing等[7]使用艾森克人格問卷調查建筑工人人格與職業事故之間的復雜關系,發現神經質與職業事故高度相關;Gao等[8]對280名建筑工人進行調查,發現在五大人格特征中,責任心與建筑工人安全行為的相關性最強,其次是外傾性、宜人性和神經質;Zhang等[9]基于大五人格模型和計劃行為理論,發現建筑工人人格特征和不安全行為意圖存在顯著關聯。因此,針對大五人格的5種人格維度對不安全行為的影響作用,提出以下假設:H1:建筑工人人格特質中外傾性對不安全行為具有顯著正向影響[10];H2:建筑工人人格特質中宜人性對不安全行為具有顯著負向影響[11];H3:建筑工人人格特質中責任心對不安全行為具有顯著負向影響[12];H4:建筑工人人格特質中神經質對不安全行為具有顯著正向影響[13];H5:建筑工人人格特質中開放性對不安全行為具有顯著正向影響[14]。
2)正負性情緒與不安全行為
行為心理學認為人的大部分行為是感性的,是情緒控制的產物。情緒作為個體內在思想狀態的表現,是行為的有效驅動力,如Tixier等[15]通過實證研究證實存在負面情緒的工人比擁有正面情緒的工人施工風險更高;Amir等[16]通過對工人安全績效影響因素分析,發現工人情緒狀態顯著影響工人安全態度和行為;王春雪等[17]通過實驗分析不同情緒狀態下建筑工人的故意違章行為風險傾向,表明消極情緒狀態下工人具有更高的故意違章行為風險傾向。因此,針對情緒的正負性2個維度對不安全行為的影響作用,提出以下假設:H6:建筑工人的正性情緒對不安全行為具有顯著負向影響[18];H7:建筑工人的負性情緒對不安全行為具有顯著正向影響[19]。
3)情緒的調節作用
根據場動力理論,心理動力產生于心理場,作用于人格特質,從而促進或阻礙人的行為向目標移動。因此,情緒作為心理場中認知場因素之一,其產生的心理動力(助力或阻力)作用于人格特質,對個體行為產生影響。對此,心理學研究人員針對情緒、人格特質與行為的關系作實證研究,如朱從慶等[20]通過問卷調研考察人格特質對大學生鍛煉動機的影響,驗證情緒調節方式的影響效應;周路平等[21]探討情緒狀態、人格特質與無意視盲的關系,發現在不同情緒狀態下,各人格特質被試的無意視盲率有顯著差異。因此,推斷情緒(正性情緒、負性情緒)在5種人格特質與建筑工人不安全行為之間可能發揮調節作用,即在不同情緒狀態的調節作用下,5種人格特質對不安全行為的影響會發生變化,由此提出以下假設:H8a~H8e:建筑工人的正性情緒在五大人格與不安全行為之間分別起調節作用;H9a~H9e:建筑工人的負性情緒在五大人格與不安全行為之間分別起調節作用。
基于理論分析與假設,構建人格特質和情緒對不安全行為影響機制的研究假設模型,如圖2所示。
圖2 研究假設模型Fig.2 Research hypothesis model
采用線上、線下相結合的方式進行問卷調查,線下主要是以江蘇、安徽2地市屬國有企業的5個在建項目建筑工人為調查抽樣樣本。研究共發放問卷360份,收回問卷330份,回收率為91.7%,剔除掉無效和數據受損問卷,累計回收有效問卷293份,有效回收率為81.4%,樣本代表性較好。樣本基本信息如圖3所示。
圖3 樣本特征統計(N=293)Fig.3 Statistical chart of sample characteristics (N=293)
1)大五人格量表。本文采用修改自羅杰等[22]的BFFP-CAS-S工人量表,該量表包括5個維度,每個維度4個形容詞條目,共20個條目(X1~X20),采用6級評分。該量表充分考慮工人的工作強度和抵觸情緒,降低問卷項目容量和作答時間。
2)正負性情緒量表。本文研究采用由Watson等[23]編制的PANAS量表,經黃麗等學者研究論證得出中文版PANAS量表同樣適用于中國人群。該量表包括2個維度,每個維度10個形容詞條目,共20個條目(X21~X40),采用5級計分法。
3)不安全行為量表。本文采用由覃文波[24]編制的《建筑工人不安全行為量表》,該量表僅有1個維度,包含4個條目(X41~X44),采用5級計分法。
本文采用SPSS26.0和Amos24.0軟件對大五人格、正負性情緒與不安全行為關系進行驗證性因子分析和理論假設模型檢驗,并采用Mplus8.0對情緒2個維度的調節效應進行建模分析,以驗證調節效應模型是否成立。
利用軟件SPSS26.0計算KMO值和Bartlett檢驗值顯著性概率。其中,大五人格、正負性情緒和不安全行為3個分量表和總量表的KMO值分別為0.914,0.951,0.863和0.951;Bartlett檢驗值顯著性概率均為0.000,表明適合做驗證性因子分析。利用AMOS24.0軟件對大五人格、正負性情緒和不安全行為的測量模型進行驗證性因子分析(CFA),利用組合信度(CR)和平均方差抽取量(AVE)檢驗聚合效度,利用Cronbach’sα檢驗信度,CFA結果見表1。由表1可知,量表各維度CR值均大于0.9,AVE值均大于0.6,表明量表聚合效度良好,各維度Cronbach’sα均大于0.9,表明量表信度良好。
表1 驗證性因子分析結果(N=293)Table 1 Results of confirmatory factor analysis (N=293)
為驗證各潛變量間的區分效度和共同方法偏差,使用絕對適配度指數χ2/df、CFI、GFI、AGFI和RMSEA檢驗模型與量表數據的適配度,模型擬合結果見表2。由表2可知,8因子模型與數據契合的最好χ2/df=2.104,CFI=0.941,GFI=0.872,AGFI=0.841,RMSEA=0.061,數據適配指數均滿足標準,符合模型適配要求,擬合指標明顯優于其他模型,說明變量間的區分效度較好。根據表3中的各變量AVE平方根數值(表中對角線處粗體數字)均大于該變量與其他變量間的相關系數,也可表明量表區分效度良好。同時,通過在原有8因子模型基礎上加入共同方法因子,模型適配度并未得到改善(Δχ2/df=0.988,ΔCFI=-0.053,ΔGFI=-0.073,ΔAGFI=-0.081,ΔRMSEA=0.024,Δ=模型1-模型2),說明不存在顯著的共同方法偏差,適合進行下一步研究。
表2 區分效度和共同方法偏差檢驗分析結果Table 2 Analysis results of discriminant validity and common method deviation test
表3 描述性統計分析與相關分析結果(N=293)Table 3 Results of descriptive statistical analysis and correlation analysis (N=293)
使用SPSS26.0軟件對大五人格、正負性情緒與不安全行為進行相關性分析,研究各變量的均值、標準差、相關系數見表3。由表3可知,不安全行為與大五人格中的外傾性(r=0.497,P<0.01)、神經質(r=0.404,P<0.01)和開放性(r=0.821,P<0.01)顯著正相關,與宜人性(r=-0.375,P<0.01)和責任心(r=-0.443,P<0.01)顯著負相關,初步證實假設H1~H5;正性情緒與不安全行為之間存在顯著負相關(r=-0.323,P<0.01),負性情緒與不安全行為之間存在顯著正相關(r=0.178,P<0.01),初步驗證假設H6~H7。
1)人格特質-不安全行為和情緒-不安全行為影響關系實證研究
利用AMOS24.0軟件對理論模型進行SEM分析,檢驗前文假設。模型整體擬合度指標基本達到相關衡量標準(χ2/df=2.727,CFI=0.906,GFI=0.847,AGFI=0.809,RMSEA=0.077),模型運行結果如圖4所示,各研究變量間影響關系及路徑系數運行結果見表4。
表4 模型假設檢驗結果說明Table 4 Description of model hypothesis test results
圖4 大五人格、正負性情緒對不安全行為作用路徑分析Fig.4 Analysis on action path of big five personality and positive and negative emotion on unsafe behavior
根據模型標準化分析結果可知,建筑工人人格特質中外傾性人格對不安全行為具有顯著正向影響(β=0.326,P<0.001),假設H1成立;宜人性人格對不安全行為具有負向影響,但不顯著(β=-0.127,P>0.05),假設H2不成立;責任心人格對不安全行為具有顯著負向影響(β=-0.383,P<0.001),假設H3成立;神經質人格對不安全行為具有顯著正向影響(β=0.371,P<0.001),假設H4成立;開放性人格對不安全行為具有顯著正向影響(β=0.334,P<0.001),假設H5成立;正性情緒對不安全行為具有顯著負向影響(β=-0.14,P<0.05),假設H6成立;負性情緒對不安全行為具有顯著正向影響(β=0.397,P<0.001),假設H7成立。
2)情緒對人格特質-不安全行為的調節效應檢驗實證研究
本文按照研究假設模型,采用Mplus8.0對情緒2個維度的調節效應進行建模分析,將數據進行標準化處理后,針對正性情緒和負性情緒分別建立10個調節模型,具體結果見表5~6。
表5 正性情緒的調節效應分析結果Table 5 Analysis results of regulatory effects of positive emotion between big five personality and unsafe behavior
對情緒2個維度的調節作用進行分析,由表5可知,大五人格中外傾性(β=0.121,P<0.05)和神經質(β=-0.218,P<0.01)與正性情緒的交互項對不安全行為的路徑系數顯著,表明正性情緒在外傾性-不安全行為和神經質-不安全行為間起顯著調節作用,假設H8a和H8d成立;宜人性、責任心和開放性與正性情緒的交互項對不安全行為的路徑系數均不顯著,表明正性情緒在宜人性、責任心和開放性與不安全行為間沒有顯著調節作用,假設H8b,H8c,H8e不成立。
由表6可知,責任心(β=0.119,P<0.05)和開放性(β=0.107,P<0.05)與負性情緒的交互項對不安全行為的路徑系數顯著,表明負性情緒在責任心-不安全行為和開放性-不安全行為間起顯著調節作用,假設H9c,H9e成立;外傾性、宜人性和神經質與負性情緒的交互項對不安全行為的路徑系數不顯著,表明負性情緒在外傾性、宜人性和神經質與不安全行為間沒有顯著調節作用,假設H9a,H9b,H9d不成立。具體的情緒對人格特質-不安全行為的顯著調節作用見表7。
表6 負性情緒的調節效應分析結果Table 6 Analysis results of regulatory effects of negative emotion between big five personality and unsafe behavior
表7 簡單斜率分析中的斜率匯總Table 7 Summary of slopes in simple slope analysis
研究結果顯示,建筑工人的不同人格特質對不安全行為的影響不同。大五人格中外傾性、神經質和開放性與不安全行為顯著正相關,且對不安全行為具有顯著正向影響作用;宜人性和責任心與不安全行為顯著負相關,但宜人性(β=-0.127,P>0.05)對不安全行為的負向影響不顯著。從人格視角進行解釋,高外傾性人格的人在單調工作條件下或警覺任務中很難全身心投入,偏向于感覺尋求或冒險;高神經質人格的人情緒穩定性差,表現為焦慮、抑郁等特質,導致注意力被分散,使得認知能力受到損害,致使在執行任務時反應遲鈍和判斷能力下降;高開放性的人熱衷于應對變化帶來的刺激,愿意冒險,也更容易違反規則、實驗和創新。這3種人格特質的人都具有較高的不安全行為水平,與模型假設結果一致。而高宜人性的人善于人際交往,高度參與團隊合作,能夠有效地通過與他人的合作來解決問題,注意工作細節;有責任心的人一般是高度認真的人,這類人有責任感、可靠實際和以目標為導向,在工作中嚴格遵守規章制度,危險認知能力較強。可見這2種人格特質的人不安全行為水平較低,驗證本文假設。
研究結果顯示,建筑工人的正性情緒與不安全行為顯著負相關,負性情緒與不安全行為顯著正相關。除此之外,正性情緒對不安全行為具有顯著負向影響作用,即正性情緒水平越高,不安全行為越少;負性情緒對不安全行為具有顯著正向影響作用,即負性情緒水平越高,不安全行為越多。從情緒視角來看,情緒對建筑工人故意違規違章行為的影響作用符合情緒維持假設,即正性情緒狀態下工人的故意違章行為風險傾向低,即風險概率判斷值高、風險損失評估高,能顯著降低安全生產事故的發生概率;負性情緒狀態下工人具有一定的故意違章行為風險傾向,即風險概率判斷值低、風險損失評估低,抱有僥幸心理,增大安全生產事故發生概率。
研究發現,正性情緒在外傾性-不安全行為和神經質-不安全行為間具有顯著調節效應,負性情緒在責任心-不安全行為和開放性-不安全行為間具有顯著調節效應。研究結果顯示,對于正性情緒水平高的個體,外傾性對不安全行為的正向預測作用顯著增強,而神經質對不安全行為的預測方向發生改變,但預測作用不顯著(β=-0.001,P>0.05);對于負性情緒低個體,責任心對不安全行為的負向預測作用顯著增強,而開放性對不安全行為的負向預測作用有所減弱,但仍顯著。由此可見,外傾性人格和神經質人格容易受正性情緒影響,責任心人格和開放性人格容易受負性情緒影響。結果表明心理學中的場動力理論可用于施工不安全行為的建模分析,為研究心理、生理、個人背景、環境等心理場因素以及其他特征人格對不安全行為的影響分析提供理論基礎。
1)建筑工人人格特質中外傾性、神經質和開放性3種人格與不安全行為顯著正相關,且對不安全行為具有顯著正向影響。而宜人性和責任心2種人格與不安全行為顯著負相關,宜人性對不安全行為不具有顯著影響,但責任心對不安全行為具有顯著負向影響。
2)建筑工人的正性情緒與不安全行為顯著負相關,且對不安全行為具有顯著負向預測作用,而建筑工人的負性情緒與不安全行為顯著正相關,對不安全行為具有顯著正向影響作用。
3)正性情緒可調節外傾性-不安全行為和神經質-不安全行為間的關系,正性情緒水平較高時,外傾性對不安全行為的正向預測作用顯著增強,而神經質對不安全行為的預測作用不顯著;負性情緒可調節責任心-不安全行為和開放性-不安全行為間的關系,負性情緒水平較高時,責任心對不安全行為的負向預測作用顯著減弱,而開放性對不安全行為的正向預測作用顯著增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