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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豬蝶干嘛呢
內容簡介:
上大學時,李至誠就像周以的一束光,照亮她,溫暖她。
分手六年來,周以的心里始終牽掛著李至誠,她再次回到了申城。
雖然兩人在網絡上一直保持著聯系,但彼此還是變得有些陌生。他們互相試探,彼此靠近,一步步解開了心結,再次走到了一起。
四月,人間春意正盛,和風撫過郁金香,窗外鳴鳥啁啾,樓下的貓叫聲尖細。暖陽下,整個世界像蒙上了一層柔焦濾鏡。
這是李至誠最討厭的季節,天氣暖和,人就容易犯懶,本來就懶惰的人,到了春天,整個人更是困乏無力。
一上午,他回了四封郵件,咖啡喝得舌尖發苦,便讓秘書送了一杯牛奶進來。長時間的閱讀讓眼睛變得酸澀,李至誠張嘴打了個哈欠,發現竟然還沒到午休時間。
自己做老板的最大好處就是偷懶沒有負罪感,開小差開得心安理得。他登錄自家開發的游戲,簽到領取了今日禮包,欣賞完“女兒”的美貌,看余額不多,又往里頭充了三百塊人民幣。
其實只要他開口,馬上就能要來一個滿級賬號,但李至誠堅持認為,從玩家的角度體驗游戲,才更容易發現問題。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李至誠放下了搭在辦公桌上的兩條長腿,清清嗓子,正襟危坐,煞有介事地端起手邊的杯子淺抿一口。
運營總監方宇拿著文件走了進來,做著日常的工作匯報,李至誠專心地聽著,鋼筆在指間隨意地打轉。
手機提示音響起,他分神瞥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卻倏地僵住了。
“先暫停一下。”他難得不禮貌了一回。
方宇合上文件,很有眼力見地說:“其實也沒什么重要的事情,你要是忙,我就先走了。”
李至誠輕輕頷首,道:“行,日本那邊要是確認好了,就簽吧。”
等辦公室的門重新被關上,他才拿起手機,確認自己剛才是否看錯了。
發來消息的是李至誠大學時候的學弟,叫張遠志,碩士研究生畢業后,他進了申城的某所大學當老師,現在已經是助理教授了。他和李至誠的關系不錯,這些年來兩人也一直保持著聯系。
張遠志:哥,周以聯系我了,問我們大學招聘的事,她要回國了?
李至誠讀完屏幕上的文字,在鍵盤上打下“關我屁事”,在發出前又猶豫了,全部刪掉后,改為“我不知道”。
寥寥幾個字,攪亂了一池靜水。
李至誠仰靠在辦公椅上,望向落地窗外的街景。外面陽光明媚,春花燦爛,他卻體會不到半點兒美好,只覺得心煩。
“喂,云峴,我新發現了一家小酒館,晚上一起去唄。”他聯系了好友,企圖找個發泄口。
電話那頭的人語氣溫和地拒絕道:“我今晚得在店里幫忙,改天吧。”
李至誠“嘁”了一聲:“你不陪我,我自己去。”
剩余的牛奶被他一飲而盡,李至誠擦了一下嘴,系上西裝扣子,推開辦公室的門,看著格子間里的員工們正埋頭工作,他的心情終于好了一些。
因為不想給人打工,所以他辭職開了自己的工作室,這會兒,看著一群人勤勤懇懇地為自己打工,李至誠感受到了滿足。
“貝妍,我出去一趟。”
秘書輕聲回道:“好的,老板。”
車鑰匙在食指上轉著圈,類似這種無意識的小動作,李至誠有很多,他的手里總要有件東西可以玩,為此,上學的時候他沒少挨老師的批評。
讓他乖乖的也不是不可能,有一次上了摩天輪,他坐在周以身邊,一動不動,掌心全是汗,緊張得不敢看她,她以為他是恐高,便自然而然地牽住了他的手。
陌生的觸感,逐漸趨同的體溫,李至誠人在摩天輪上,心卻坐了趟過山車,原本打算說的話也忘光了。
當時他已經老大不小了,現在想起來可真丟人,他居然會有如此純情的時候。
鑰匙被摁回卡槽,李至誠抓了抓衣領,覺得太熱。云峴的咖啡館就開在他的公司樓下,李至誠順走了一杯冰檸檬茶。
拉開車門上了車,李至誠坐到駕駛座上,啟動了車子,卻不知道方向盤該往哪邊打。他只是單純地想逃個班,但又沒想好要去哪兒。
將熱點新聞瀏覽完,他的杯子里只剩了一大片檸檬,李至誠降下車窗,捏著塑料杯做了一個投擲運動,一道拋物線劃過低空,塑料杯精準地落入了垃圾桶。李至誠在心里給自己判了個好球。
“你們男生對籃球就這么執著嗎?幼不幼稚啊?”
耳邊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李至誠扯起嘴角,屈指握拳,捶了捶額頭:今天真是見鬼了,能別想她了嗎?
他暗罵了自己一句,打了方向盤駛出科技園。
分手后,有的人老死不相往來,有的人勉強能做朋友。
李至誠和周以卻哪種都不是,他們偶爾會在社交軟件上聊天,說些無關痛癢的話,又會在很長的時間里彼此沉默,互不打擾。
兩個星期前,他們剛剛聊過一次,聊天氣,聊飲食,聊中國與英國的文化沖突,甚至是娛樂八卦,唯獨不聊感情。
整整六年沒見,說起來,他們也應該放下了,至少可以放下了。
也不知道是誰還把一縷細線緊緊地攥在手里,自欺欺人地認為,再堅持一會兒,也許就會峰回路轉。
李至誠在籃球館打了一下午的籃球,運動讓血液沸騰,汗水淋漓而下,所有雜亂的情緒也被悄悄化解了。
這樣的過程很爽,不用顧及劇烈的心跳是因為什么,腦子里也沒有任何雜念。
沖完澡,換完衣服,吹著微風,李至誠身心舒暢地喟嘆了一聲。
他在微信群里隨意地翻了翻,發現簡牧巖正在攛掇人晚上去泡吧。簡牧巖是兄弟里最闊綽的,他組局基本都是他請客。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能靠喝酒解決,就絕不自己硬撐。李至誠想了想,回了簡牧巖一句“地址給我,我也去”。
酒吧叫“97”,安靜地佇立在街頭,推開大門,里面卻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這里吵鬧、昏暗,青藍色的燈光繚亂,音樂聲震耳欲聾,短暫的肆意與墮落救人于世俗的苦悶。
卡座邊上有四五個男人,李至誠挨個打了招呼,最后在簡牧巖的身旁坐下。
穿著白色T恤和黑色抓痕牛仔褲的年輕男人舉起酒杯,朝他晃了晃,寒暄道:“好久沒見你了啊,李少爺。”
“忙著賺錢。”李至誠從桌上抓了兩根薯條。他一天沒吃東西,這會兒覺得餓了。
簡牧巖卻不打算放過他,他把盛著薯條的餐盤取走,塞了一杯威士忌到李至誠手里,問:“自己當老板的感覺怎么樣?”
玻璃杯碰撞后,李至誠舉杯飲盡了酒,道:“就那樣唄。還有吃的沒?我餓死了。”
“晚上吃那么多干嗎?”嘴上這么說,簡牧巖還是讓服務生加了餐。
牛肉面冒著熱氣,廚師還給煮了個蛋,李至誠拿起筷子,第一口還未送到嘴里,口袋里的手機就振動個不停。
張遠志一連發了好幾條消息,李至誠快速地瀏覽完,心一下沉入了水底。
四周嘈雜,他覺得煩悶,借口去上廁所,從卡座逃了出去。
他懶得一句一句地回張遠志,在無人的拐角處撥了個語音電話過去,接通后,他劈頭蓋臉地問道:“喂,你什么意思?”
張遠志被他吼得有些蒙:“就是字面意思啊,哥,你看不懂嗎?”
他發給李至誠的是一段聊天內容的截圖——
張遠志:我們學校的外語學院今年可能有點兒難進,要不,你去問問其他學校?北京那邊問過了嗎?
周以:我就是想去申城,謝謝啊,麻煩你了。
“哥,我敢打賭,她肯定是為了你才回來的。”張遠志肯定地道。
李至誠冷哼了一聲,并不認同:“你從哪里得出的結論?我又不在申城。”
“但是離得近啊!”張遠志繼續論證自己的觀點,“你想想,她一個山城人,在北京上的大學,回國后偏偏來申城發展,為什么?這個地方就是‘美食荒漠,物價還貴,有什么值得來的?”
李至誠捏了捏太陽穴,不想聽他再廢話下去:“你幫忙想想辦法吧,這都辦不到,你在申城是怎么混的?”
張遠志“嘖”了一聲,道:“我頂多幫她爭取到面試機會,聽說今年的應聘者里有個耶魯畢業的,法語水平也挺高,他們外語學院和F大搶著要呢。”
外套的拉鏈被李至誠一上一下地反復撥動著,身后的噪聲巨大,像是要將人吞噬。
沉默了半晌,他低聲道:“讓她去試試,她可以的。”
張遠志應了。
掛斷電話后,李至誠去水池邊洗了個手,回到卡座時,簡牧巖對他笑得意味深長。
“你這是什么表情?”李至誠被他看得心里發毛,攏了攏外套,拿起酒杯。
簡牧巖湊過來,說:“看你去了這么久,以為你是有艷遇了。”
“屁。”李至誠搖了搖頭。
簡牧巖沒再多說什么,剛剛就是調侃一句,他知道,李至誠獨來獨往慣了。
旁邊有人順著話題問李至誠:“至誠,你家里人不催你結婚嗎?”
李至誠回答道:“不催,催了我也不聽。”
那人羨慕地道:“你爹媽真好,我從大年初一開始就被安排相親,一直到今天。”
其他幾個兄弟也加入了話題,李至誠退到一邊安靜地喝酒,聽到有意思的話,他也跟著笑兩聲。
他倒也不是沒見過相親對象,兩三年前,他媽就以各種手段讓他和那些姑娘見面了。
在為人處世方面,李至誠一向無可挑剔,得體地與對方吃完一頓飯之后,父母來詢問他感覺如何,他統統應付一句“還行,再相處看看”,實際上再無下文。
心里裝了人,別人再好都看不進眼里。
后來,他和家里坦白了,父母便不催了,不過會時不時地問他“和那個女孩子怎么樣了”,李至誠又用一句“她在國外上學,回來了再說”糊弄過去。
現在,周以歸國在即,這一天,他等了許久,真的等到了,他卻感到十分慌亂。
有個詞用在這里可能不妥,但他就是突然想到了,那就是“近鄉情怯”。他現在就像是站在村口的游子,想看看家里是否安好,又害怕可能發生的一切改變。
玻璃杯剛空就被倒滿了,李至誠喝得心不在焉,沒數到底喝了多少杯。
經過一晚上的放縱,喝到最后,他意識全無,醉意混雜著劇烈的疼痛,他依稀記得自己跌跌撞撞地找手機,要打電話,至于有沒有撥出去,又說了什么,他毫無印象。
醒來時,他睜眼見到的是一片刺目的白。
稍稍適應了光亮后,李至誠環顧了一圈,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不是熟悉的房間,嚇得一激靈。
“醒了?”云峴拎著保溫杯走到床邊,在椅子上坐下。
李至誠撇開視線,思考如何給自己留面子。
云峴沒給他機會,替他倒了杯水放在床頭柜上,說:“我去給你買飯,有什么事就喊醫生。”
李至誠巴不得他趕緊走。
他的胃里還是難受,喉嚨也發干,只好小口地啜飲著溫水,而后,他摸到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看了自己一眼——面色蒼白,眼下烏青,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裹入被中后,他只露出發頂——嫌自己丟人。
云峴很快就回來了,他擺好餐桌,拆開餐具遞到李至誠的手中。
李至誠一天沒進食,越吃越沒味道,忍不住發起少爺脾氣:“我嘴里發苦,你還給我喝白粥,就不能多放點兒料嗎?”
云峴冷淡地掃了他一眼,道:“你現在覺得難受,那你昨晚倒是別喝酒啊。”
李至誠又縮回了被窩里,單方面結束了這個話題。
“周以是不是要回來了?”云峴突然問。
李至誠蒙了一下,拉下被子,露出臉,反問他:“怎么連你都知道了?”
云峴說:“她發了朋友圈,我看是準備回來了。”
李至誠又默默地縮回去,隔著被子問:“那你覺得,她會去哪兒?”
云峴隨口說:“北京?反正以她的學歷,不用愁找不到工作。”
聊著聊著,話題又轉到了李至誠的身上,云峴一邊收拾餐盒,一邊數落他。李至誠聽得煩了,以家里的貓沒人喂為由趕他走。
走到門口,云峴又折返回來,舉起手機對李至誠說:“來,笑一個。”
“咔嚓”一聲,李至誠毫無防備地就被拍下了“黑照”。
奈何虛弱的病號無力反抗,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云峴得逞似的笑。
護士來給他輸液,他單手玩了會兒游戲,覺得無聊,又打開了微信。
在朋友圈動態一欄,李至誠看到了云峴的頭像,他起了興致,點開卻一眼看見穿著病號服、眼神幽怨的自己。
這家伙,居然立馬發了朋友圈,配的文案還是“紀念李至誠的青春復興”。
李至誠氣得胸膛劇烈起伏。
他不是人嗎?他不要臉嗎?
沒多久,他又看見周以在底下評論了一句“讓醫生治治他的中二病”。
罪魁禍首還好意思笑話他?李至誠惱怒至極,打開云峴的聊天框,泄憤般用表情包刷屏。
因為操作過于繁忙,圖片旁全是鮮紅的嘆號,李至誠終于停了下來,打字問:她是什么意思?
云峴毫不委婉地回復:說你幼稚。
李至誠氣不打一處來:我幼稚?她怎么不去治治公主病?全天下就她最懂事,是嗎?!
過了幾秒,云峴才回復:人家有公主病?有也是你寵出來的。
李至誠:……
病房里的窗簾沒有拉上,外頭夜色深重,萬家燈火閃爍。
李至誠重新打開朋友圈,點開了周以的頭像,她的主頁早就被他看了無數遍,他又點進了她的聊天框。
某一刻,他想沖動地問問她:全國有那么多城市,你為什么非得來申城?
他還想問問她:我現在好像可以理解你了,你呢?
八月盛夏,葉子被陽光照得發亮,滿世界蟬鳴不休,葡萄枝纏繞著生長,炎熱與潮悶中萬物生機勃勃。
剛下了一場大雨,太陽不似往日那般毒辣,空氣卻更加潮濕,風一吹,猶如海水灌入。
周以蹲在拉桿箱旁,從包里找出一片濕巾,打開后疊在額頭上。
她討厭濕漉漉的夏天。
離通話結束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鐘,果然,“快了”“馬上到”這種話沒一句能信。
就在周以猶豫要不要去對面的超市買根冰棍解解暑,以防自己到學校后的第一站是醫務室的時候,她終于看見一個身材豐滿又嬌小的女人朝自己熱情地揮了揮手。女人打著遮陽傘,穿著牛仔短褲和吊帶衫,用鯊魚夾隨意地盤起了長發。
“周老師!”女人的聲音甜甜的,尾音上揚,猶如一杯冰涼解渴的白桃沙冰。
所有的抱怨悄然退散,周以揚起一個真心的笑容,道:“覃老師。”
覃松走得越近,頭就仰得越高,走到周以身邊后,她開口便道:“哇,你好高!”
周以笑了笑,自然地接過了她手里的傘,道:“我來撐吧。”
覃松幫她拿了較小的那個行李箱,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你等很久了嗎?抱歉抱歉,我剛剛在上廁所。”
周以垂眸看了她一眼,她的皮膚清透無瑕,睫毛濃密纖長,臉頰粉嫩,顴骨處有些高光,嘴唇是晶瑩的淡紅色。
她一邊上廁所一邊化了全妝?
從南門往里走就是教工宿舍,覃松是她的新室友,外語學院日語系的老師,今年三十一歲,擁有一張娃娃臉,混在大學生里毫無違和感。
“哎,周老師,之前幾個月你一直沒能回來?”覃松問周以。
周以點點頭:“上半年我就線上面試過,但是沒通過,這次是有個老師去讀博了,正好少了個教文學的。”
因為疫情,她一直被困在英國。
被焦慮和迷茫包圍的四個月,如今只用一句話就能揭過。
周以一邊拎著行李箱上樓,一邊感嘆:“是我幸運。”
覃松念叨著“嘿咻”給自己打氣,抽空回她:“明明是你優秀!”
終于回到宿舍,兩人都重重地喘了一口氣,背上洇出了一片汗。
“冰箱里有冰激凌。”覃松氣喘吁吁地說,“走,咱回去吃。”
覃松打開門,冷氣撲面而來,周以閉上眼感嘆:“爽。”
覃松拿紙巾擦了擦汗,妝容依然十分完美。
教工宿舍的條件不錯,兩人一間,還有個小客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新室友的到來,房間似乎被收拾過,整間屋子干凈又整潔。
覃松從冰箱里拿出兩盒冰激凌,遞給周以一盒:“中午點外賣嗎?”
“行。”周以打開蓋子,是巧克力味的冰激凌。
覃松打開外賣軟件,選中了一家店,問周以:“咖喱飯行嗎?”
沒聽到她的回答,覃松抬起頭,就看見周以正舉著手機對著冰激凌拍照,旁若無人,十分認真。
“周以?”她提高聲音。
“啊?怎么了?”
“中午吃咖喱飯行嗎?”
“行。”
一整個上午,周以都在收拾行李,而后又把床鋪鋪好,進浴室沖了個澡。
下周學校就要開學,老師們都已經回校了。覃松過會兒要去系里開會,問周以有什么安排。
周以擦著頭發回答:“我有個兼職,下午要出門。”
覃松沒細問,以為就是翻譯之類的活。
“那你晚上還回來吃飯嗎?”
周以搖搖頭,道:“不知道什么時候結束。”
覃松把鑰匙遞給她,道:“那行,鑰匙你拿好。”
吃過午飯,覃松打了個哈欠,準備回房間睡覺。周以還在倒時差,便泡了一杯咖啡提神。
等聽到覃松關上了門,她才從包里拿出劇本,翻開后仔細閱讀起來,為下午的課做準備。
給樂翡做私人英語老師也是她走運。
樂翡是個人氣不錯的九五后女明星,兩年前,她因為和原經紀公司的解約糾紛淡出了娛樂圈,去美國學習表演。在此期間,她給自己爭取到了一部電影里的亞裔女黑客的角色,電影的背景設定需要她說英式口音的英語,導演又要求必須使用原聲,樂翡的經紀人就給她請了一位私人老師。
與其說是兼職,不如說這是周以給自己安排的一條后路。如果面試再失敗,她總還有理由暫時留在申城。
女黑客的臺詞不多,但一開口,便是成串的專業術語。
Trackball(軌跡球鼠標)?周以在這個單詞下畫了條橫線,在心里琢磨起來:跟蹤球?干什么用的?
她撓撓頭發,感覺自己回到了大學時期,那時候,她無聊時會翻看李至誠的教科書,那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陌生名詞,看得她頭昏眼花。
表演時的對話和日常時的交談不同,每一句話的邏輯重音在哪里,哪里該停頓,哪個音可以說得不那么清楚,周以都得分析出來,從而更好地矯正樂翡的發音,讓她的口語聽上去更地道。
只是,她對計算機實在不了解,放棄了自己琢磨,她用手機對著劇本拍了一張照片,截出了那段對話,虛心地求助計算機系的某位高才生。
周以:幫我看看,這幾個單詞是什么意思?
李至誠回了三個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問號。
周以也回了一樣的過去。
李至誠:找不到工作也不用去做間諜吧?
周以對著手機屏幕翻了個白眼。
這段對話涉及國際情報的竊取,發生在女黑客初次登場時。
周以:誰要去做間諜了,這是劇本!
周以:問你什么叫trackball(軌跡球鼠標),什么叫cluster(簇)。
對面沒有了動靜。
周以以為李至誠正在認真地思考怎么回答這個問題,便放下手機,繼續看劇本。
過了半晌,李至誠終于回了消息。
一個字都沒有,只有一張表情包,是百度的搜索頁面截圖,上面明晃晃地寫著“第一步:在這里輸入你的問題;第二步:點擊‘百度一下”。
在心里罵了李至誠一句后,周以打字回復他:謝謝學長,太實用啦。后面附帶著“玫瑰花”表情。
李至誠:不用謝哦,學妹。后面附帶著“親親”表情。
周以咬牙,揮了揮拳頭,低罵了一句:“狗男人。”
哼,她又不是只認識他一個學計算機的。周以翻著通訊錄,找到備注為“云峴”的聯系人,把同樣的問題發送了過去。這一次,她得到的是對方有耐心又直接的解答。
云峴:clus是簇,數據存儲在硬盤里是以簇為單位的,它是最小和最基本的單位,你也可以理解為“一群”。cluster就是集群,集群解釋起來比較復雜,你只需要明白它是一種通信系統,可以共享資源。trackball,我看了一下,在這里指的是軌跡球鼠標,它比一般的鼠標定位更精準,而且可以減少手腕的疲勞感,比如,從事設計工作的人會用到這種鼠標。
周以捧著手機,感嘆了一句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真大,萬分感激地敲字回復:謝謝學長,我明白了!
云峴回復的卻是:不用謝我,這是李至誠剛剛拿我的手機打的字。
周以像是喝到了一口檸檬氣泡水一般,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她換了個姿勢,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回復云峴:他在你旁邊嗎?
云峴:嗯,他正捧著冰激凌,邊吃邊猜你找了一份什么工作。
周以:他猜是什么?
云峴:他說,你是不是在國外被星探發現,要去拍戲了。
周以“撲哧”一聲笑了: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云峴:你才知道?
云峴:他現在在嘆氣,擔心你以后不回來了。
周以抿著嘴笑:讓他省省吧。
上次,她大張旗鼓地發朋友圈說自己即將回國,結果工作沒著落,再加上疫情嚴重,她又灰溜溜地在英國待了小半年。
這次,她選擇保密,等一切塵埃落定后再告訴大家。
她的書桌正對著窗戶,外頭是一株翠綠的參天大樹,透過枝葉間的罅隙,隱約能看見淡藍的天空。
周以伸了個懶腰。雖然她不喜歡夏天,但她喜歡燦爛的陽光,倫敦常年都是霧蒙蒙的陰天,太讓人憋屈了。
看時間差不多了,她起身收拾東西,準備出門。
周以個子高挑,四肢纖細,她換上了一件黑色吊帶長裙,外頭套了一件白襯衫,干凈利落。她很少穿高跟鞋,五顏六色的帆布鞋占滿了鞋柜,她選了一雙酒紅色的帆布鞋換上,把頭發扎成了高高的丸子頭。
出門前,周以照了一下鏡子,覺得脖子上有點兒空,她又回到臥室,在首飾盒里隨手拿了一條項鏈。
坐上出租車后,她打算給自己戴上項鏈,這才發現那條項鏈的吊墜是枚硬幣。
大部分人信奉的是科學唯物主義,卻又堅定不移地相信,與自己的幸運數字和幸運顏色相關的物品能帶來好運。
這枚硬幣是李至誠送給她的幸運物,背面的圖案是皇冠與玫瑰花,他重新打磨拋光過,改成了項鏈。
他第一次把它戴在周以的脖子上時,信誓旦旦地保證:“我是會魔法的,現在,我給了你加持,你只管往前沖。”
那時惴惴不安的周以終于鎮定了下來,她笑瞇瞇地問李至誠:“所以,你是我的仙女教母嗎?”
李至誠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糾正道:“我是你的國王老爹。”
周以笑得更歡了。
她的王子總是不著調,驕傲、張狂,但又真的無所不能。他贈她好運,贈她愛意與庇護,贈她一往無前的勇氣。
周以摸了摸硬幣,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胸前。
車廂內的冷氣開得很足,窗外的街景一閃而過,她看見一張張熟悉的華人面孔,看見錦簇的繡球花,看見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看見吃甜筒的小女孩和抱著籃球的男生。
這個季節的申城朝氣蓬勃,熱鬧而絢爛。
五星級酒店的頂級套房里用的香薰都比尋常的高檔,空氣里飄著柑橘綠茶味,門口整齊地擺放著七八雙女鞋,都是周以只在時尚雜志上見過的牌子,矮柜上放著女明星出門必備的三件套——墨鏡、口罩和棒球帽。
周以放輕腳步,穿過玄關,快速地掃了整間屋子一眼。北歐極簡風格,深灰色壁紙和米色沙發,墻上掛著印象派畫家的畫,客廳放著兩排衣架,窗邊竟然還有一臺跑步機。
“老師,你先坐,我去叫樂翡。”
周以應了一聲,拘謹地在沙發上坐下。
沒多久,一個年輕女人從臥室里走出來,她臉上簡單地上過底妝,頭發沒做造型,隨意地披散在肩上,穿著一件長及膝蓋的白襯衫。
周以看得眼睛都直了,偷偷地咽了咽口水。
這是周以第一次見到活的明星,樂翡清冷的氣質和纖細而骨感的身材讓她自帶一股仙氣,往那兒一站,像是在拍雜志內頁。真是美人在骨不在皮。
“是周老師吧?”樂翡朝她微笑了一下,伸出右手。
周以上前半步,握了握她的手:“你好。”
樂翡又問:“喝什么?”
周以說:“咖啡就好。”
樂翡讓助理去準備后,又補充了一句:“再買兩塊蛋糕。”
來的路上,周以還有些擔心,但真正開始教學后,她發現樂翡是個讓人省心的學生——不明白的地方,她都會虛心請教,對臺詞時入戲很快,被周以抓著一個元音的讀法反復地練習,也沒有表現出不耐煩,落落大方地重新念。
“‘r的發音不需要那么清楚。”周以念了一個單詞,“像這樣,發音到‘e就行。”
樂翡跟著念,但語言已成習慣,每一遍的結尾,她都會不自覺地發出“r”的音,如果太注意這件事,發音又會顯得不自然。
看樂翡有些急了,周以溫和地笑了笑,安慰她:“慢慢來,不著急。”
五點時,兩個小時的課程結束了,周以收拾著桌上的文件,說:“那今天就先到這兒,你好好休息。”
樂翡摘下眼鏡,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筋骨,道:“周老師辛苦了。”
周以搖搖頭,道:“不辛苦,不辛苦。”
兩人走到外廳時,發現樂翡的經紀人林舞正坐在沙發上。
樂翡喊:“姐。”
周以也喊:“學姐。”
林舞收起手機,展開緊皺的眉頭,緩聲問:“結束了?”
周以看她們有工作上的事要談,便趕緊告辭:“嗯,樂翡的進步很大。我先走了啊,學校里還有事。”
“那就行,你教她,我肯定放心。”林舞笑了笑,偏過身子讓助理送送周以。
走出酒店大門,周以松了一口氣,給自己捏了捏脖子和肩背,準備打車回學校。
從七月初接到系主任的電話,問她還有沒有意向來任教,到準備入職、申請開課、交接工作,走完各種審批程序,再到回國,又自行隔離了兩周,還得抽空研讀樂翡的劇本,這段時間,周以忙得夠嗆,每天熬夜到凌晨三四點,時差根本沒倒過來。
明天,她就要去院里報到了,這個學期開的課有兩門,一門是針對學院大一新生的視聽說課,另一門是面向全校學生的選修課,講英國電影和小說鑒賞。
文學是她的研究方向,教務系統也已經開放了選課,周以前兩天登錄上去看了一下,校選修課有四十個名額,到現在只有十一個人報名。
從大一開始,她就選好了以后要走的路,這么多年來,她一點兒一點兒地往前走,到明天,她就正式成為一名大學講師了。
不管怎么樣,這已經是個好的開始。
傍晚時分,太陽西斜,將天邊的云霞映成橘粉色,馬路上川流不息,繡球花在風中搖曳。
望著黃昏的街景,一股幸福感從心底冒出來。周以的中二病發作,非常想像日劇里的女主角那樣,仰頭望著天空,雙手放在嘴邊,長長地叫一聲“啊——”。
——我回來咯!
——我終于把很多年前的遺憾彌補上了。
周以回到宿舍時,覃松已經在屋子里了。
她把在路上買的蛋黃酥分給了覃松一些。
覃松似乎是在和男朋友視頻通話,一天過去,她臉上的妝容依舊完美。
“老公,我跟你講哦。”覃松一邊啃著蛋黃酥,一邊忍不住咯咯地笑,“安桑今天問我們他有什么變化,我那句‘您的頭發又少了都到嘴邊了,沒想到他說他最近在健身。天哪,我懷疑他說的健身和我理解的不一樣。”
周以倒了一杯水,倚在餐桌邊聽小兩口閑聊,嘴角忍不住上揚。
見覃松戀戀不舍地掛了電話,周以問她:“你和你的男朋友現在是異地戀嗎?”
覃松噘了噘嘴:“豈止是異地,還是異國呢,他是學生物科技的,在國外進修。”
“哦,還有,”覃松笑著朝她眨了一下眼睛,“不是男朋友,是老公,我倆在讀碩士研究生的時候就結婚了。”
周以放下杯子,驚訝地道:“那你還住教工宿舍?”
覃松答道:“我們在羊城買了房,我是調職過來的,明年就回Z大了。”
周以看著她,眼里的羨慕藏都藏不住。買房或結婚,對現在的周以來說都很遙遠。
“你呢?”覃松拿胳膊肘拱了拱周以,“你有男朋友了沒?咱院里不說,學校里還是有好幾個優質的單身男老師的。”
周以彎唇笑了笑,回絕道:“不用,我有可發展對象了。”
“哦,預備上崗?”
“準確地說,是停職復工。”
覃松了然地點點頭,拿起杯子和她碰了碰:“祝你開業大吉。”
夏天白晝長,到了七點才有夜幕降臨的跡象,周以把晾在陽臺上的被子收進了屋里。
翻看朋友圈時,她看到了張遠志的名字,才想起自己還要請他吃一頓飯,便打開和他的聊天框發出了邀請。
大學時,張遠志和她是同一屆的,兩人是在跆拳道社認識的。他是李至誠的同系學弟,不過專業不同,他學的是網絡安全,現在也在J大任教。
面試的事,張遠志幫了不少忙,周以想趁著還沒開學把人情還了。
對方很快就回復:好啊,那周六晚上?
周以回了個“好”的表情:你選地方吧,我也不知道哪家好吃。
張遠志回復:沒問題。
退出聊天框后,周以看了眼置頂的聯系人,點進了對話框。
她剛準備打字,母親的語音通話就打了過來:“喂,小以。”
周以應道:“媽。”
“在學校了吧?”
“嗯,我剛打算去洗澡。”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
這么多年,母女倆都以電話聯系,但除去日常的問候,兩人還是找不到其他話題。
周以先找了一個話題:“小姑怎么樣了?”
“就那樣,前兩天我去看她,她的精神已經好一些了。”
“嗯。”
“那個,”電話里,母親生澀地開口,“你哥周末要回來。”
周以抓著被套的花邊,“哦”了一聲,故意說:“那家里又得大擺宴席了吧?這次,奶奶是殺豬還是殺雞啊?”
母親無奈地笑了笑:“你這個孩子,你要是回來,她也會給你做好吃的。”
周以撇了撇嘴:“我不在乎這些。”
母親嘆了一口氣,埋怨道:“現在疫情嚴重,我也不好催你,過段時間,你找個機會回家一趟,聽到沒?哪兒有人回國了連家都不回的。”
周以回道:“知道了。”
電話那頭,周建軍正粗聲粗氣地喊母親去燒水,看樣子又喝多了。
周以忍不住皺緊了眉頭,下一秒,她就聽見母親說:“媽媽掛了啊,你早點兒休息。”
“喂,媽。”周以叫住她,道,“你不是想來申城看看嗎?要不,我把你接過來玩兩天?”
“不用啦,乖乖。”母親的聲音柔軟而親昵,“你好好照顧自己。”
掛了電話,周以坐在床邊抱住膝蓋,蜷縮成一團,眼淚蓄在眼眶里,整個人被突如其來的酸澀感淹沒。
覃松在外頭喊:“周以,我洗完啦,你去洗吧。”
周以吸吸鼻子,啞著聲音回道:“好的。”
手機屏幕突然亮了,周以拿起來看了一眼。
她有時懷疑李至誠是不是在她身上裝了雷達,只要她的心情指數低于及格值,他就會像《鬼怪》里吹滅蠟燭就會出現的大叔一樣,從天而降。
只是,他的出場方式總是奇奇怪怪。
大笨比:打游戲?《PUBG》。
周以高冷地回復:不玩。
大笨比:那你想玩什么,糖豆人?第一關能過了嗎?
周以回了一個揮拳的表情包,卻不自覺地破涕為笑。
大笨比:來唄,倫敦正是下午,你一個無業游民,不打游戲,簡直是虛度光陰啊。
周以回了一個省略號,接著氣勢洶洶地打字:誰說我虛度光陰?老娘忙著和金發碧眼的大帥哥約會!
對面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了一句:怎么約啊?
周以開始胡編亂造:在特拉法爾加廣場喂鴿子,到圣保羅大教堂宣個誓,再去倫敦眼上俯瞰全城的夜景,浪漫吧?
他這次回消息間隔的時間更長了:然后,他發現你是販賣情報的女間諜,把你推進了泰晤士河。
周以無語地回了個句號。
李至誠不再插科打諢,丟出一句:到底來不來?
周以象征性地猶豫了兩秒,還是屈服了:來,等我洗個澡。
這次,李至誠直接發了條語音消息:不用吧?和哥哥打個游戲而已,還要沐浴更衣啊?太隆重了。
口吻戲謔,語氣自戀,聽得周以的怒火熊熊燃燒。
她成功地從悲傷的情緒中脫離出來,一腳踩進了裝滿“憤怒”的沼澤地:李至誠,網上說‘那么普通卻又那么自信的男人,說的就是你吧?
李至誠絲毫不懼,果斷回擊:自信我認,但是我普通嗎?
周以怒火攻心,嗷嗷嚎叫,對著空氣猛揮了兩拳:李至誠,你真是上古遺留下來的奇行種!
最初是因為糟糕的原生家庭,后來是因為各式各樣的社會新聞,周以對男人這個群體總是抱著消極的態度,她認為他們普遍自大、頑固,一身的不良嗜好,還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如果世界上沒有男人就好了,她有時會很極端又悲觀地想。
——但一定要把李至誠留下。
這種離奇的生物,她要留下來好好研究并馴服。
下期預告:
李至誠:今天倫敦有沒有下雨?
分手之后,他們有三個月沒有聯系對方。后來,李至誠跟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今天倫敦有沒有下雨”。周以不明白他為何如此關心異國的天氣。
她睜開一只眼睛,回復:下了,很大。
對方沒再回復,似乎真的只是好奇倫敦有沒有下雨,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