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內陸河（組詩）

敬丹櫻

月光照在構樹上

從大排檔起身

異鄉街頭，我們用各自的經驗

為構樹添枝加葉——

果實酸甜，童年滋味

枝葉清香，上好的豬飼料

樹皮可制紙張，果、漿、葉、皮均可入藥

時間這塊橡皮擦

緩慢地消解著新識的拘謹

從城里的構樹，到鄉下的構樹

月光的構樹

我們的語氣軟下來

興之所至，索性掏出手機

交換著筆下的構樹

月光還在勾勒，我們會記住此刻

這幾棵

詩的構樹

西 瓜

西瓜劈開后，就該鑿井了

她漫不經心用調羹

輕輕撬動

峭壁上的砂石。圓滿的事物，她已不再

孩提時那般期待

螢火蟲繞著蒲扇飛

多少個夏夜，巴巴望著西瓜被父親

切成上弦月

她埋頭攫住快樂的源泉

鮮紅的河水順著下巴流淌

直至靠近瓜皮的白瓤落滿細碎的牙印

碎屑清理完畢

西瓜船里月光旖旎，恰好的人對面坐下來

共飲

一條甜蜜的內陸河

葬 禮

母親咽氣后，他一步一磕頭

去請她娘家的宗親叔伯

參加葬禮。蕎麥地，松樹林，冬水田，起身與跪拜之間

他看見童年的母親，青年的母親，暮年的母親

窄窄的小路

幾乎就是母親蜿蜒的一生

他還不清楚最大的悲哀不是死亡

不清楚貧窮，具有摧毀一切的力量

他信書本

書上說，人非草木——

跪在墳前，說起他的奮斗史

圈子里越來越多可以在葬禮現身的人物

說起當年他披麻戴孝的身影

撲進叔伯的眼睛，說起那個人奪路而逃的狠絕

他仔細摘去墳冢的刺藤

他懇請母親，再死一次

燕子的鄰居

口罩臉。高壓線。汗透的后背。

白臉黃牛。地上隨意擺放的簡餐……

從某微友朋友圈

獲得的信息，還包括電樁之間

鋼絞線上全副武裝的工人

抱著線纜

像抱著大渡河上的溜索。“今天的云很特別

天空像一塊畫布。”

配文輕描淡寫。義憤填膺的言辭

用于曝光違規操作

吐槽合作單位安全意識薄弱

不難猜想這是一位架線工，高空作業

是他的工作日常

而隔三岔五曬出的刺莓、萱草花苞

野菌、拐棗、炸開的八月瓜，是山野的回贈

也是與生活和解的方式

他捧著它們

肉眼可見的快樂，就要溢出照片

比起光明使者

我更愿意稱他和他們

燕子的鄰居

采 耳

眼睛里也有陽光

視線上移，他發現整片天空都在凝視

灰雀拖著輕盈的長尾飛進葉叢時

他正躺在她腿上

上一次躺在女人腿上

還是小時候。屁股墊著父親新打的白松矮腳凳

趴在母親膝前

任由撥弄：不能動啊……換右邊……

被兩種光芒照耀，他溫順得像只貓

不時有騎行的人

散步的人，路過他們

仿佛一葉障目，濕地公園里一張長椅被忽略

仿佛時間停滯

只有耳勺在慵懶地探索

風摩挲著蔥蘢的黃葛樹

灰雀探頭探腦，他摟著一朵云

慢悠悠飄起來

白 馬

避開它的眼神

馬廄前，我輕輕牽起韁繩，在同伴示意下

擠出璀璨的笑容

白馬英氣十足

鏡頭里，我的白襯衫率先與它

達成默契

再近些，撫摸它臉頰的手掌握滿濕漉漉的鼻息

我希望它與曠野終其一生

互不得見。馱著孩子或者女人溪澗緩行千萬次

拓下昨天的蹄印

而更深露重，沒有人能阻止它的仰望——

夜空遼闊，草料場

漫無邊際。養馬峽星星碩大，沒有腳蹬，

肚帶，馬鞍

沒有韁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