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包

◇耿 建

午后慵懶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老趙的新居，同樣慵懶的老趙鋪紙磨墨，準備為客廳的背景墻寫一張條幅。詞已經想好了——乾坤容我靜，名利任人忙。遺世獨立，清雅絕塵，顯示出居室主人不凡的氣度與心胸。詞是好詞，寫出與之相配的好字也不容易，老趙端著架子寫了幾個字，左右看看不滿意，換了紙又寫，還是不滿意。

老趙放下筆，準備歇會兒調整調整狀態。他在沙發上坐下，拿起手機隨意翻看起來。點開同事群，見南館長又新發了首小詩。這位館長大人管理手下一堆文化人之余，自己也喜歡吟詩弄詞，不時在同事群里發些作品，收獲點贊無數。老趙和大多數同事一樣，根本不理會詩作水平怎樣，而是以點贊為第一要務，他見南館長詩歌下面空空如也，自己正可搶個沙發，于是打開之前下載的表情包，左挑右揀選中了一個：一小人高高舉起大拇指，旁邊配字“真棒”。他正要把表情包發上去，屋外突然響起拍門聲，同時有人大叫：“快遞！”老趙匆匆在屏幕上點了一指頭，起身趕去開門。

快遞員送來的是老趙新購的蚊帳，他忙活了一個小時才將蚊帳支好，又坐回沙發重新點開手機。

老趙看館長的小詩下面就是自己發的表情包，但那表情包不是點贊，而是個一臉鄙夷表情的小人，旁邊配字“搞笑”。

一定是自己匆忙中點錯了表情包，老趙立馬就慌了。他拼命點表情包想要撤回，可時間已過去這么久，哪里還撤得了？隨即一想即便撤了又能怎么著，館長和眾多單位同仁估計早已經看到了。

自己眾目睽睽之下發這樣的表情包，讓館長的面子往哪兒擱？得罪了領導，以后在單位還怎么混？尤其要命的是下周自己就要參加職稱評審，館長一言九鼎，隨便挑點毛病自己就沒戲了。老趙越想越是惶恐，真恨不得一刀將自己點手機的指頭剁掉。

老婆在公園跳完廣場舞回來，見老趙蔫頭耷腦愁眉緊鎖，忙問他怎么了，聽罷原委禁不住埋怨：“你也真笨得可以，連個表情包都會發錯！”埋怨之后又寬慰丈夫，“其實也沒啥大不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明天上班找南館長當面解釋解釋，把話說開不就完了。”

老趙捉摸來捉摸去，覺得老婆的話有理，明天就去找趟南館長！可轉念一想：為個表情包特意跑去解釋，是不是顯得太那個了？

第二天老趙去文化館上班，生怕碰見南館長，可怕什么來什么，他去開水間打水，剛巧南館長也在那里。

老趙掩飾住內心的慌亂，擠出比以往更燦爛的笑容招呼：“館長，打水呢。”

南館長面上不見任何異樣，點點頭應道：“嗯，打水。”

回到辦公室老趙心里一陣輕松——也許是自己多慮了，人家館長大人大量，對那表情包一笑了之，根本不放在心上！于是專心忙起手頭的工作，再不想表情包的事情。

人一忙時間過得就快，轉眼一上午就過去了。中午去食堂吃飯前老趙去了趟衛生間，正好培訓部的小丁也在里面解小手。兩人并排站著，小丁左右望望，小聲說：“南館長寫的詩那叫詩？凈是大白話不說，里面還總有錯別字，我瞧著都想嘔吐。可那群馬屁精不管這些，館長寫什么都一窩蜂地上去點贊。全館這么多人，要說有風骨，趙老師，您是頭一份兒！”老趙想說什么，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有說。

老趙到食堂打好飯菜，見與自己關系親厚的老吳坐在墻角的桌子邊，便也過去挨著他坐下。老吳環顧一下周圍，悄聲說：“你小子是吃錯藥了？咋發那樣的表情包？”

老趙說：“不小心發錯了。一個表情包嘛，應該沒啥的。”

“沒啥？你真以為沒啥？”老吳瞪大了眼睛，“聽我的話，趕緊想辦法補救！”

文化委要求下屬各單位負責人給干部職工做一次業務培訓，南館長的培訓就安排在今天下午。他顯然認真準備了，內容翔實語言精到，博得陣陣掌聲。培訓后分小組討論，恰好老趙和南館長分在了同一組。每個發言的人都盛贊館長講得精彩，老趙不甘落后，輪到他發言時也搜腸刮肚想出一些辭藻對館長的培訓一陣猛夸。館長笑瞇瞇地聽完，來了一句：“不搞笑了？”老趙當場就鬧了個大紅臉，他明白了，館長對那個表情包還是在意的。

幾天后文化館組織員工去參觀一個展覽，老趙上了大巴，看南館長旁邊座位空著，忙不迭地過去坐下。南館長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老趙主動搭訕：“館長，路上得走好一會兒吧？”

“嗯。”

“您吃早飯了嗎？”

“嗯。”

一連遭遇兩個“嗯”，老趙有些尷尬，為了掩飾，拿出手機假裝看起來。后座的小丁見了問：“趙老師，你眼睛咋離手機這么近呀？”

終于逮住機會了！老趙干咳一聲，徐徐說道：“花不花四十八，我今年正好四十八，眼睛不成了，不細看要犯錯誤。就說上回，南館長不是在群里發個詩歌嗎，題目好像叫《感悟春天》，目光獨到，情景交融，寫的那叫真好！我想給點個贊，可老眼昏花，一不小心就把表情包發錯了。”他講這番話時特意提高了嗓門，保證全車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說完他轉向身旁的南館長：“館長，您可千萬別見怪呀。”

“沒事兒，沒事兒。”南館長滿臉笑容：“老趙，以后我再發作品，你可一定要批評指正啊。”

老趙長長吁出一口氣，說：“批評指正不敢當，一定好好學習。”

晚上回到家，心情重歸閑適的老趙拿起毛筆又準備題寫條幅。本來還要寫“乾坤容我靜，名利任人忙”，想了想，改成了“一粒米中藏世界，半邊鍋內煮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