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特改編的貝利尼歌劇《夢游女》演奏解析

鄧毅志

弗朗茨·李斯特(Franz Liszt)，匈牙利著名鋼琴家、作曲家、指揮家，“他是鋼琴的浪漫主宰、宗教鋼琴作品的創造人、音樂朝圣的編年史家、改編曲的不懈實踐者和現代性的激進前驅”[1]。貝利尼的兩幕歌劇《夢游女》(La Sonnabula)，1831年3月6日首演于米蘭加爾諾劇院。歌劇講述了一位患有夢游癥的女子阿米娜訂婚后，因夢游而被未婚夫埃爾維諾及眾人誤解，未婚夫準備另娶他人，魯道夫伯爵向眾人講解“夢游癥”，后來眾人一起見證阿米娜的夢游過程，最后相愛的兩人冰釋前嫌，結局皆大歡喜。李斯特改編的貝利尼的兩幕歌劇《夢游女》，是帶有變奏及回旋性的復三部曲式，第一部分是由引子、主題和三個變奏曲構成：A(a+b+c+b1)、A1(a1+c1)、A2(a+b2+c+b3)、A3(a2+b4)，第二部分是由B(d+d1)、C(e+e1)、A(c2+華彩段)三段構成，第三部分是變奏曲結構：D(f+g)、連接部、D1(f1+g1+c4)、D2(f2+g2)、尾聲。

一、素材出處

引子的素材來自歌劇的第一幕第二場，在旅店內魯道夫的房間，身穿白色睡衣的阿米娜在夢游，她從窗戶進入魯道夫房間，魯道夫立刻明白了村民們口中“幽靈”的事，原來“幽靈”就是阿米娜，阿米娜在夢游中自言自語，錯把魯道夫當做了埃爾維諾要投入他的懷抱，魯道夫趕緊回避，阿米娜睡倒在沙發上，魯道夫知道如果貿然叫醒她會驚嚇到她，反而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所以為她輕輕蓋上被子，輕手輕腳離開房間。高音的素材表現了魯道夫小心的內心活動和悄悄離開的腳步聲，低音的素材表現的是村民們悄悄探過來的腳步聲，在歌劇里是低音弦樂撥奏的聲音。

A的素材來自第一幕第二場的內容，村民們去歡迎他們的新領主魯道夫伯爵，音樂中有村民們輕輕的腳步聲，有村民對他們活動的講述、有對看到的情景的描述、猜測、懷疑等內心活動，他們一邊輕輕進入魯道夫的房間一邊唱道：“這么安靜，他一定是睡著了，要不要把他叫醒？我們是去跟他打個招呼還是離開？我們是來致敬的，他不會生氣的，走近些，看，在那兒他在那兒睡覺。等等！這不是他，看這穿著，看這身形，像個女人！真是個女人！她是怎么進來的？她在這里做什么？”眾人感到非常蹊蹺。原歌劇中以村民的合唱呈現這段內容，李斯特的作品對這段音樂做了變奏的處理，使音樂層層遞進、扣人心弦。

B和C的素材來自歌劇第二幕第一場，因為看到阿米娜半夜里居然在魯道夫的房間，未婚夫埃爾維諾唱《全都化為烏有》傾訴自己的不幸：“一切都結束了，我再也得不到安慰，我的心永遠的死了，對愛情對歡樂徹底死心了！”阿米娜為自己辯解，埃爾維諾怎么都不相信，于是斥責她的不忠：“讓你的眼睛去享受、靈魂去歡愉吧，以我的痛苦為代價。我是世界上最悲哀的人，都是因為你，殘忍的阿米娜！”

D的素材來自歌劇最后部分，眾人一起見證了阿米娜的夢游癥，阿米娜在夢游中極度傷心，但也還是祝福埃爾維諾能夠幸福，明白這一切的埃爾維諾深受感動，把訂婚的戒指又戴到阿米娜手上，阿米娜突然醒來，覺得無比幸福，她希望這樣幸福的美夢不要醒來，埃爾維諾告訴她這是真的，于是阿米娜開始唱最著名的唱段《啊！我現在多么快樂》：“我現在的幸福誰都無法想象，真是難以置信，告訴我這是真的，親愛的擁抱我，讓我們永不分離，讓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建造一個愛的天堂！”李斯特把D素材作了三次變奏。

尾聲素材是來自眾人對這對新人的祝福：“啟程去教堂吧，純潔的阿米娜、親愛的阿米娜，你的委屈更讓人憐愛，去教堂吧，在圣壇前宣誓，開啟你的幸福生活！”

二、改編手法

歌劇中的音樂有交響樂、有宣敘調、有詠嘆調，還有重唱，從整體音樂來看，基本上都以聲樂為主。李斯特改編而成的鋼琴作品，保留了歌劇的著名唱段，對這些唱段的旋律進行復雜的處理，利用原素材進行再創作，或加裝飾音，或加八度及和弦，或對旋律進行變奏處理；李斯特還把旋律相互移位，或把不同的旋律疊在一起，再加上和聲聲部，給旋律配上不同類型的伴奏，形成多聲部多層次的復調音樂；除此之外，李斯特經常在音樂發展的高潮部分和段落之間加入炫技類的華彩段。使改編的作品更加鋼琴化，以鋼琴表現歌劇的沖突、矛盾和張力。

(一)復調

二聲部，1—24小節雙手把描寫眾人的說話聲音、腳步聲與魯道夫動作的聲音穿插呈現，51—62小節這一段高聲部是眾人合唱的旋律，低聲部是輕輕的腳步聲的素材在不同和聲的呈現。70—76小節加濃了的a素材與變奏的b素材同時呈現。

三聲部，146—156小節這一段，埃爾維諾歌唱的旋律在中聲部，低聲部的三連音改編自樂隊的素材，表現埃爾維諾痛苦、氣憤的內心活動，高聲部是炫技性的快速跑動音型，這三種素材同時行進。

四聲部，208—210小節這一句從記譜上來看是三聲部，但從材料和音區上來分析，在小字組一個旋律聲部，在小字一組一個旋律聲部，在小字二組與小字三組重復八度一個旋律聲部，還有一個和聲聲部填充在中聲部旋律里。222—229小節這一段是分四個聲部，最高聲部是長顫音，次高聲部是f段旋律，中聲部是g段旋律，低聲部是分解和弦，四個聲部疊在一起，同時表現不同的音樂。260—272小節這一段在之前的基礎上把低音聲部加入和弦，更加豐富了音樂內容。

卡農，199小節第四拍開始到207小節，右手旋律以八度形式先開始，左手晚兩拍出現，雖然把織體變成了和弦，但旋律跟右手一樣，所以這段是以卡農形式改編。

(二)華彩

第一次華彩在d1段尾部，李斯特用了三十二分音符雙音跑動，這句雙音不像其它作品中都是相同音程的雙音跑動，在這一句里，有小三度、大三度、純四度，這樣的跑動在聲音上異常璀璨。

變奏的e1段，右手是炫技性的華彩句組成，以四、五度上行的音，加上下方二度音形成快速上行的音型，到達頂點以后，再以大跨度的琶音下行，形成跌宕起伏的浪潮，一次又一次的浪潮配合旋律進行，七組以后，下行琶音加入雙音，演奏難度更加提高，最后變成一個以兩個全音為一組的半音階下行，每四個音上方加一個三度音，為此三十二分音符快速的下行增添了更多難度。

第二部分的結尾處，李斯特運用半音音階迂回上升的方式把音樂推上去，緊接著已連續的和弦及三度下行從高音跑到低音，最后再以七次橫跨六個八度的和弦把音樂推向高潮，這段華彩幾乎是無法預期的給聽眾意外的聽覺沖擊。

第三部分的連接部，右手以四度或五度雙音為基礎，音型是尾部加二度音的半分解七和弦，音樂時而高亢時而寂靜，有強烈的戲劇沖突效果。最后一個變奏，g2段開始把g段音樂在中聲部呈現，李斯特改編的音樂前三小節基本保留了原來的旋律，三小節以后旋律幾乎沒有原素材的樣子，雖然有些地方旋律隱約可見，但基本上是炫技性的華彩段落。

(三)變奏

原素材擴大變奏，b素材是改編引子中十六分音符快速下行的音型，24—28小節、39—42小節是把素材b擴大音域的變奏，51—61小節是素材b在不同和聲上的變奏。70—76小節把63—69小節的旋律以和弦形式變奏，在中聲部呈現，把素材b反向變奏，在高聲部呈現。

原素材加濃變奏，a分兩句，第一句是左手以八度音型呈現，第二句把第一句的旋律下加和弦呈現，豐富了音響。a1把a的材料做了加和弦、改變方向、緊縮處理，飽滿的和弦及雙手反向進行的安排使音樂張力瞬間加大。130—137小節是把d段的旋律加八度加裝飾音變奏，同時和聲加濃、加厚，在音響上加重了音樂表現力，來表達埃爾維諾失望、氣憤、痛苦的內心活動和情緒。

轉調變奏，a1把降D大調的a材料轉成E大調。138—145小節這段是A大調，146—156小節分別在d小調和D大調變奏。c素材在初次出現的時候是降D大調，第二次出現時是C大調、升c小調，第四次出現時在g小調與G大調上交替，又馬上轉到降e小調，第五次出現的時候調式更加變化多端，每一句都在轉調，分別是降a小調-降E大調-降A大調-c小調-G大調-e小調-B大調，共經過了七次轉調。

動機修飾重復變奏，f段的動機是一個重復三音的、分解的大四六和弦，弱起的附點節奏。第三部分的連接部將這一動機在低音聲部進行變奏，第一次是把這個大四六和弦升高三度，第二次是把這個大四六和弦改編成一個七和弦，然后把這兩句重復一次，這四句的節奏都沒發生變化，隨后李斯特把這個大四六和弦變成了長琶音，改變了原來的節奏型，由原來的附點節奏變為平均的十六分音符，幾乎聽不出動機原型的樣子，三小節后，節奏變回原型，右手加入了和弦，旋律變為大三和弦原位，左手變成下行的減三和弦，雙手把動機反向演奏，經過華彩句后，左手到高音區，依次把動機以大三和弦、曾三和弦呈現，把音樂又一次推向高潮。

三、演奏技術

“李斯特有著豐富的鋼琴演奏經驗，他曾把鋼琴當做樂隊一樣運用，鋼琴發出的聲音也像樂隊那樣震撼人心。”[2]音樂決定著聲音，聲音決定著技術，演奏技術并不是孤立存在的，一切要看需要達到怎樣的音樂要求再來決定用怎樣的技術。

(一)由歌劇中劇情發展及角色性格特點而決定的演奏技術

樂曲開始的速度是Allegro moderado，音樂是表現在房間外面準備來看望魯道夫的村民們輕輕的腳步聲，因此速度不宜過快，應該是小心的、有節制的感覺。這些斷奏的低音不能彈得過于厚重，觸鍵要輕柔，聲音要短，手指尖輕輕“咬”住琴鍵，觸鍵后立刻離鍵，使聲音有一種遠遠的感覺；高音是表現魯道夫的內心活動，魯道夫非常紳士，他知道阿米娜正在夢游，叫醒她會驚嚇到她，更不能褻瀆她，所以他選擇為阿米娜蓋上被子輕輕離開房間，右手用與左手相同的方式輕輕奏出重復八度的八分音符，但相比之下觸鍵要略微深一點點，表現近處的場景下人物的動作，下行的十六分音符琶音連奏，順著之前的觸鍵深度去彈，更容易彈出相同輕度的連奏。a段的演奏基本與之相似，旋律聲部從左手交換給右手后，注意右手小指觸鍵要深一些，使旋律突出。

第二部分d段的旋律，埃爾維諾看到阿米娜在魯道夫的房間里之后，以為阿米娜背叛了自己，他眼看著自己即將開始的幸福化為泡影，內心全是失落、悲傷和痛苦，演奏這段旋律時需要從腰部發力，肩、手臂、手腕、手掌做好配合，讓力量從深處傳到手指，用手指肉多的部位觸鍵，力量的重心要低，配合呼吸慢慢彈到琴鍵深處，盡量減少鋼琴榔頭與琴弦的敲擊力量，使鋼琴發出深厚、柔和的聲音，表現埃爾維諾對愛情心灰意冷的內心活動。阿米娜當時只是在夢游，當然沒有背叛他，夢醒的時候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會在這里，她向埃爾維諾解釋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埃爾維諾完全不信，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內心的悲傷和痛苦中夾著氣憤，他怒斥阿米娜的不忠，因此e段旋律的觸鍵需要指尖把身體傳過來的力量集中，手腕略作緩沖，使聲音柔和而具有穿透力，剛好可以彈出“貝利尼的音樂帶有深情憂郁的浪漫主義情調”[3]的意境。

第三部分的主題是阿米娜洋溢著歡快與幸福的歌唱，她此時正沉浸在難以置信、無法想象的幸福中，節奏輕快活潑，彈這段右手指尖要抓穩琴鍵，觸鍵要快速、直接、灑脫，左手的大跳要注意距離感，低音更加突出一些。g段是阿米娜對埃爾維諾柔情的訴說和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彈這一段右手手臂、手腕與手指要協調好，觸鍵要柔和連貫，注意樂句的語氣，像抒情女高音一樣娓娓道來，左手的卡農像埃爾維諾的應和，要飽滿、深情地奏出。

尾聲部分是眾人對阿米娜與埃爾維諾的祝福，節拍由原來的4/4拍變為了12/8拍，從節拍來看律動變得活躍起來，李斯特在這一段也標寫了Più animato，意思是更加活躍的、更加熱烈的，彈奏時要突出節拍重音與拍點重音，開始時音樂在低音區，左手負責主旋律，右手的和弦音剛好在左手的八度之內，右手的和弦移位都比較近，移動較少，這些伴奏的音需要貼鍵彈，所以建議右手放在下面，左手的旋律位置移動區域較大，左手把手腕架高一些，放在上面，能更好地控制旋律的音色，也方便隨時移位。

(二)華彩段(句)的演奏技術

提高觸鍵準確度，c段的音型以八度為主，右手在高音下方加入三度音，左手在低音上方加入三度音，演奏這樣的音型時，要注意音程的把位感，換和弦時手型不要變，準確率會大大提高。

第二部分尾部的華彩段后半部分比較復雜，從譜面上來看是和弦加三度雙音，如果把它們拆開，右手的低音之間構成了一個降A、降C、D、F的減三四和弦下行，左手的高音形成F、降A、降C、降E的減七和弦下行，抓住這些規律后再加上三度音視奏就會方便很多，彈這些和弦手指力量要有一個向手心集中的感覺，每組以落的方式放下去，尾音通過慣性帶著走，每四小組為一大組從高音往下，然后在不同音區重復這些內容。

合理的指法，135小節的雙音跑動如果只用13和24指是很難連起來的，建議用15指來連接23指或24指，可以做好快速的雙音連奏(譜例1)；f1段高聲部降B和C的長顫音，開始用23指彈，當第二聲部加入八度的時候需要轉成45指顫音，如果一直用45指彈會導致手緊張或速度不均勻，建議在下方聲部是八度時用45指彈，非八度的情況下用35指彈，不同指法組合交替使用可以使手處于放松狀態，八小節的長顫音才能做到快速和均勻。

譜例1：

(三)多聲部段落的演奏技術

e1段的主旋律在中聲部，小節重拍與次重拍的旋律音由右手5指彈出，其它的旋律音由左手1指彈出，右手5指和左手1指的觸鍵速度和深度要完全統一，才能在頻繁換手的過程中確保旋律聲部音色統一，右手彈完旋律音以后要馬上到高音區彈奏快速跑動的華彩句，左手還要負責低音與和弦，三連音及和弦的律動來自樂隊表現埃爾維諾內心活動的素材，同時兼顧這么多內容，對演奏者的技術是很大的挑戰。

第三部分的連接部開始，左手先在中聲部彈出主旋律，緊接著右手在低音區奏出，而后又轉向高音區，在右手演奏旋律的同時，左手既要完美呈現中聲部旋律又要顧及和弦與低音，每次旋律出現時都要彈出每個音區不同的音色特點，以達到表現不同角色特點的效果。與之相似的還有f1段，每只手彈兩個聲部，每個聲部都要體現自己的音色特點，每只手都要以兩種方法去觸鍵，次高音聲部以活潑的斷奏去呈現，中聲部以溫暖悠長的連奏呈現。

我們現在演奏這些改編作品，要抓住作品本源的內容，通過對作品的剖析，清楚歌劇的整體內容，要分析歌劇中人物的性格特點、唱段的旋律特征、人物的內心活動、樂隊的演奏內容，然后要明確李斯特改編的內容以及創作的內容，研究作曲家的創作手法和樂譜結構，最后再去選用相應演奏技術去演奏它。

注釋:

[1]阿爾弗雷德·布倫德爾,趙景倫.一位鋼琴家的A到V[J].鋼琴藝術,2014(09):12—19.

[2]筱 嶺編譯.李斯特的現代性[J].愛樂,2008(06):21.

[3]于潤洋.西方音樂通史[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03:2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