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特別的“無聲面館”

●文/雯慧

在河南省開封市鼓樓區，有一家招牌為“大同刀削面”的面館，店內環境整潔雅致，店員服務周到體貼。但是，和一般的飯館不同，這里沒有店小二熱情的招呼與吆喝，也沒有人聲鼎沸的喧囂。因為，這是一家只招聾啞人做店員的特殊面館……

他對聾啞人的難處感同身受

孫斌1972年出生于山西大同，上面有兩個姐姐和一個哥哥。哥哥和二姐都有先天性聽力障礙，父母花光了積蓄，到全國各地求醫，也未能恢復二人的聽力。

在孫斌的童年記憶里，母親經常愁眉不展，不止一次叮囑他：“無論什么時候，你都要多關照聾啞的大哥和二姐。”

小時候孫斌不敢帶同學到家里玩，怕同學知道他的哥哥姐姐是聾啞人笑話他。大哥、二姐雖然身有殘疾，但對他這個小弟尤為關愛，有了好吃的總是給他留著。隨著年齡增長，耳濡目染，孫斌學會了手語，經常給哥哥姐姐講述學校里發生的趣事，兄弟姐妹四人一直感情深厚。

2010年，孫斌的二姐嫁到河南開封。一家人來到開封探親時，才知道這里是歷史悠久的文化名城，民風淳樸。大家都喜歡上了這座城市，于是決定把在老家開了十多年的面館搬遷到此地。

其實，除了想把祖傳的面館生意做大，孫斌還有個更周全的規劃：面館開在二姐家附近，這樣二姐和大哥還能一起來店里搭把手，既可以保證他們有穩定的收入，兄弟姐妹又能長期在一起，相互有個照應，讓父母安心。

2010年底，經過緊張籌備，孫斌的刀削面館“大同刀削面”落戶開封市鼓樓區。

山西人愛吃面食，孫斌祖上三代都靠做刀削面為生，他家的刀削面在當地是一絕。“想要面好吃，就必須筋道，必須手工和面、削面，鹵子也有講究，這可是數十年三代傳承下來的。”讓孫斌引以為傲的是，刀削面對于大同，就好比灌湯包對于開封，是十分地道的地方美食。孫斌覺得北方人喜好面食的口味是相通的，他有信心讓自己家祖傳的手藝在這里落地生根，開花結果。

孫斌的面館價格實惠，面條新鮮、筋道、可口，開張不到1個月就顧客盈門，很快就吸引了一批忠實的客戶。

因為大哥、二姐經常在店里幫忙，漸漸地，附近的一些聽障人士也來店里用餐。一天，一位聾啞客人吃過飯后，打著手勢懇切地詢問孫斌，他有個朋友也是聾啞人，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能否到面館來上班。

孫斌聽后很受觸動，因為自己家有兩位聾啞人，他對聾啞人的難處感同身受——他們長期處于無聲世界，那種安靜足以讓人窒息；他們難以被社會認同，那種滋味如同陷入深淵之中。當晚，孫斌和家人商量在自家面館招收聽障人士工作的事情，得到了全家人一致贊同。

面館里只招聽障人士

不久，孫斌招聘了店里第一位聾啞員工——劉志。劉志二十歲出頭，初到面館工作時，他面色蒼白，遇見人就眼神躲閃，甚至都不敢和陌生人對視。因為緊張，劉志經常默默地啃自己的手指頭，10個手指頭被自己啃咬得光禿禿的。

孫斌看在眼里，很是同情，他讓劉志從最基礎的和面學起，手把手教他和面、揉面、扯面，等他全都熟悉了之后，才教他技巧性更強的削面程序。

劉志學得有模有樣，很快就能獨立操作了，人也變得自信起來，三尺案板成了他的主場。一團十幾斤的面，經他一通揉搓，變得軟硬適中，然后他左手托著面板，右手拿著專用刀具，信心滿滿，手起刀落間，一根根面條像泥鰍般落入鍋中。

孫斌還留意到，劉志每天早上都會提前來店里拖地板，擦桌子，干活主動又勤快。慢慢地，劉志臉上有了笑容，會主動找大家聊天了。第一次領到工資時，劉志激動得直搓手，當即買了一大箱飲料，挨個送到同事手上，興奮地比畫著告訴大伙兒：“我能賺錢啦！”看著笑容滿面的劉志，孫斌也特別高興，心中涌起了一股成就感。

久而久之，越來越多的聾啞人找到孫斌的面館，尋求工作機會。面對找上門來的殘障人士，孫斌總是盡量滿足他們的工作需求，“如今普通人找工作都不容易，更何況殘疾人！他們想在社會上生存難上加難。小面館為他們提供工作，讓他們學一門手藝，授人以漁，讓他們無論走到哪兒都能自食其力。”懷著幫助聾啞人的初心，后來，孫斌干脆立下規矩：店里只招聽障人士。這個規矩一直堅持到現在。

朝夕相處的日子里，孫斌亦師亦友，給店員們提供家人般的照顧。“這些孩子心里苦、自卑，他們生活不如意，擔心別人看不起。我精通手語，會經常和他們談心。”

新員工剛進來，孫斌會鼓勵他們樹立信心，讓他們從最簡單的工作做起。漸漸地，這些殘障人士一點一點地打開了封閉的自我，變得樂觀起來。“新來的員工，我不僅幫助他們學習工作技能，也教他們如何待人接物。相比于普通人，聽障人士更敏銳、更細致，觀察能力和動手能力都更出色，只要有平等的機會和平臺，他們都能做得很好。”說起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店員，孫斌滿是自豪。

店員之間用手語傳遞信息

店員的服務受到夸贊

今年36歲的李紹春是一級聽力殘疾，來面館工作已經3年多了，是店里削面的一把好手。一板面20多斤，能出50多碗面，李紹春一個中午能削三四板面。“這是力氣活，更是真功夫！”孫斌由衷地贊嘆。李紹春家境貧寒，離異后來面館工作，3年下來，練就了一手出色的刀削面手藝，工作穩定之后，他有了新的女朋友，并計劃重組家庭。“看他每天樂呵呵的樣子，估計不久就能聽到他的喜訊。”孫斌說起店員好事將近，不禁嘴角上揚笑了起來，像極了老大哥說起自己小弟的親事。

大家互相鼓勵

孫斌對待店員如同親人，毫無保留地幫助他們。十多年來，從孫斌的面館走出去的店員有20多個，他們有的自己開起了面館，自立門戶；有的通過佩戴設備，學會了開車；甚至有好幾個一度對生活失去信心的青年，在面館相識，相戀，成功組建了幸福的家庭，過上了溫馨和睦的小日子。

孫斌的點滴付出，店員們都記在心里。孫斌每年過生日，都會收到之前和現在的店員們的禮物。一瓶酒、一個小紅包、一個小蛋糕……滿滿都是被惦記的幸福。回憶起這些動容時刻，這位粗獷的山西漢子眼中閃著淚光。

目前，面館共有員工7人，全部有聽力障礙，年齡最大的64歲，最小的25歲。每到飯點，他們便會在廚房、餐廳之間穿梭忙碌。大家配合默契，很多時候相互靠眼神交流就已心領神會。

心中有愛，就沒有任何溝通障礙

在店里工作了將近5年的周春霞，來自西北農村，沒有上過學。她來到店里以后，孫斌不僅在工作上手把手地幫助她，空閑時間還一個字一個字地教她認識漢字和數字，后來又教她學會了手語。周春霞聰明好學，每天見縫插針地用心學習，如今已成長為店里頭號涼菜師傅，并負責全店后勤采購工作。

“如果不是孫大哥，我這會兒肯定還在大山里刨土，身后還跟著幾個泥娃娃。是孫大哥改變了我的命運。”每次被人問到與面館相關的問題時，周春霞都會用手語向來訪者表達對于孫斌的感激之情。

許多人會好奇地問：“服務人員都是聾啞人，他們如何跟顧客無障礙交流？”對于這個問題，孫斌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只要心中有愛，就沒有任何溝通障礙。”

孫斌的“無聲面館”，從進貨到餐品制作再到服務，大部分工作都是由聾啞人完成。小霞負責為面館進貨，每天早上起床后，她都會先趕往菜市場。雖然是一名聾啞人，可面館需要購買的東西，她心里十分清楚，很少出差錯。和小霞一樣，店里的服務員雖然聽不到聲音，不會說話，但干起活來都很麻利。一位顧客在就餐過程中，站起來朝柜臺方向比畫了一下喝水的動作，服務員小亮立馬送過去一個水杯。

還有一些客人說，就喜歡來這間面館，這兒不同于其他食肆的熱鬧喧騰，踏進面館的大門就感覺安靜、祥和，頓時有一種被治愈的感覺。大家進來，習慣性降低說話的音量，不由自主地給予所有店員最大的耐心和善意。許多回頭客來的次數多了，還跟著店里的工作人員學會了一些簡單的手語。

面館門口的四季菊郁郁蔥蔥地生長著，花開花謝，一晃12年過去了。孫斌的面館已是當地知名的網紅店鋪。開封市聾人協會一直關注著大同面館，對孫斌更是贊譽有加：“他是一位很有愛心又有責任心的人，十多年來堅持為聽障人士提供工作崗位，點燃了殘障人士追求美好生活的希望，是這座城市一道暖人的風景。”

在孫斌看來，小店的維持，更多要歸功于社會上的愛心人士，“市殘聯、聾人協會、街道辦都對我們店特別關照，經常來看望孩子們，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之后，還送來了口罩。還有那些老顧客，長期支持我們的生意。”

2022年9月，新冠肺炎疫情仍然沒有消失，雖然疫情對于孫斌的面館生意有一定的影響，但在社會各界和廣大顧客的關照下，他的這家特殊面館依然能夠正常營業。

面對困難，孫斌坦言道：“我今年50歲了，不求揚名立萬，也不求發大財，就希望能為殘障人士多做點兒實事。等到條件允許了，我打算再開第二家面館，到時候還是只招聾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