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瑟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老王悄悄起身,摸黑熟練地找到衣服,穿戴好一切,下樓來到院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頓覺渾身舒服了許多。
凌晨5點的烏魯木齊,靜得讓人有點不太適應,這卻是老王最熟悉的感覺。白天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此時沒有一輛汽車,只有孤獨的路燈照亮前行的方向。打開汽車上的音響,歌聲環繞著周身,老王朝著每天按時按點行進的路線前行著。
老王是安徽人,來烏魯木齊打工已經二十多年。對家鄉雖有思念,但對這個勞作了二十多年的城市來說,他早就自認這里已經是故鄉。
故鄉是什么?在老王的心里,故鄉就是自己出生或長期居住的地方。有時候,老王也會想起家鄉那條經常走過的小河,居住了不知多少輩的老屋,還有門前那棵茂盛的老樹。可這種思念卻常常是一閃而過,更多出現在他腦海里的,是現在居住的這個城市,還有天天見面的老鄰居們。
老王有時候也暗想,在老家生活了快三十年,比在這座城市生活的時間還長,怎么自己現在對老家的生活很陌生了呢?難道是自己忘了本、忘了根?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他自己就笑著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怎么可能,只是在這個城市生活久了,我可能更熟悉這里,對老家的印象只停留在記憶里,許多事都不理解,甚至不知道了,特別是當下家鄉快速發展,農田越來越少,連一些走了多年的路都沒了,老家永遠在自己的心里,而現在生活的城市,也永遠是自己內心的牽掛。
今年春節前,在和老婆商量是不是回家看望親人的話題時,兩人沉默了很久,最終還是老王說了一句話:“我們就別回了,讓兒子替我們回去吧。我們回家了,這里的鄰居吃菜怎么辦?”
“你說了算。”最懂老王心事的老婆點了點頭回應道。
望著老婆忙碌的身影,老王內心不禁感嘆道,還是老婆懂我啊。二十多年了,她跟著自己在這座原先陌生的城市里打拼,幾次都到了沒吃沒喝的地步,一句怨言也沒有,自己還有什么可抱怨的呢?是,老婆不漂亮,也不愛說話,但她替自己生了兩個兒子。老大已經大學畢業,成了家,有了穩定的工作;老二也剛剛大學畢業,正忙著找工作。自己和老婆天天在店里忙碌,這樣的家庭,還有什么可抱怨、不滿足的呢?
老王現在是烏魯木齊市政府開辦的上萬家社區蔬菜副食品直銷店中的一位經營者,這個工作崗位是多年前政府為方便市民生活設立的。老王在從事這份工作之前,已經換過七八份工作了,在建筑工地當小工,在小區當保安,在批發市場扛包裝車……這些工作辛苦不說,關鍵是不穩定,總有種提心吊膽的恍惚感。
老王清晰地記得,七年前的那個夜里,他剛剛回到家,還沒來得及脫下外衣,社區工作人員就敲開了他家的門,告訴他有這樣一份工作,問他愿不愿意承包一個直銷店。
剛聽到這個消息時,老王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他毫不猶豫就答應了。社區工作人員走了,老婆不放心地問他:“你都不認真地考慮就答應了?我們有錢承包嗎?萬一賠了怎么辦?”
老王笑著對老婆說:“這事我前段時間聽說過,是政府專門為解決市民吃菜難提供的一項便民服務項目,有政府補貼,還有多項優惠政策,只要我們勤勞、努力,就一定能有穩定的收入,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在社區工作人員的幫助下,老王順利拿到靠近自家租住地的一家直銷店的經營權。因為附近住宅小區多,加上售賣蔬菜的小店少,老王的直銷店一開業,就受到了大家的歡迎,每天選購新鮮蔬菜的人很多,老王也一直堅守著誠實守信的經營原則,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剛開始,直銷店每天的配菜都是專門有人送,蔬菜花樣有時沒有選擇,老王只好不斷向顧客解釋。幾個月后,在政府出臺的優惠政策幫助下,老王貸款購買了一輛小貨車,開始自己前往蔬菜批發市場為顧客選購新鮮蔬菜。這不僅極大豐富了直銷店的蔬菜品種,而且得到了顧客的一致好評,每天營業時間不得不延長很晚。
有一天夜里,店里進來一位步履蹣跚的老人。只見老人佝僂著上身,雙腳慢慢地向前挪動,幾步路竟然走了幾分鐘。
老王見此情景,趕忙從柜臺后走出來,熱心地攙扶老人來到擺放蔬菜的柜臺前,并詢問老人想要選購什么菜。“我想要一些西紅杮和黃瓜。”老人一張口,老王又愣住了。
這分明是一位女性的聲音,怎么看穿著卻像個男人呢?老王低下身子再次確認了一下,是一位老大娘。
老王趕忙替她挑選起菜來,邊挑邊熱心地詢問了老人的情況。
原來,老人就居住在附近一幢居民樓里,子女都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她一個人。因為行動不便,經常一個星期才能挪出家門,買一次菜。
得知情況,老王又幫老人多挑選了幾樣菜。老人說什么也不要,說自己拿不動。老王說:“您放心,我替您送回家,我拿得動。”
就這樣,老王一手攙著老人,一手提著滿滿一大袋蔬菜,一步一挪地送老人回家。因為老人走路基本靠挪,眼看著就幾步路的距離,要蹭著走好久。剛開始,老王內心還有點著急,但聽老人說了自己的故事后,老王一點兒也不著急了。
原來,眼前的這位老人和丈夫曾經是烏魯木齊市第一批城市保潔員,都是從鄉村來到城市,十分珍惜這份工作,覺得能把這座城市打掃得干干凈凈,很是自豪與光榮,所以每天早出晚歸,拼命工作。隨著年歲越來越大,兩人身子彎了,頭都快貼到地面了,走路也邁不開步子了,只能一步步地蹭著才能挪動。老伴幾年前因病去世了,自己只好堅持著每星期挪出門,買點能提得動的菜回家。
說著說著,老人感嘆地說:“這個城市收留了我們,我們也為這個城市貢獻了所有。最讓我感動的是,這個城市有很多好心人,總有人來幫助我,要不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天。”
聽到這話,老王沒有一絲猶豫地脫口說道:“您放心吧,今后我兩三天就給您送一次新鮮蔬菜,保證讓您吃到更多的菜。”
老人停下腳步,用力揚起身子,抬起頭來望著老王,不相信地看著他。老王趕忙說道:“大娘,您放心,我說話算數。你們為這個城市貢獻了所有,我們也早把這個城市當成了故鄉,大家都是一家人。你們現在年紀大了,我們就應該伸出手來幫助你們。每個人都有老的時候,到時候也需要年輕人幫助,這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我們得傳承下去。”
老人聽完老王的話后,笑著給老王伸出一個大拇指。
把老人送到家后,老王三步并作兩步回到店里,把要給老人送菜的決定告訴了老婆。“咱們就定下來了啊,以后每兩三天給大娘送一次夠吃的菜,一定要新鮮,而且不重樣,好不好?”老婆笑著看了一眼老王,重重地點了點頭。
從此以后,老王堅持為老大娘送菜,這一送就是四年。
今天一大早,老王出門去蔬菜批發市場時就想好了,快過年了,要給老大娘買些她最愛吃的菜:長茄子、茴香、彩椒……讓老大娘今年春節飯桌上色彩更鮮艷,花樣更豐富。
不知不覺中,天漸漸亮了,蔬菜批發市場就在前方。老王關了車上的音響,耳邊仍然回響著剛才的歌詞:故鄉的山,故鄉的水,故鄉有我幼年的足印……
下車后,老王手里提著一個大大的菜籃子朝菜攤走去,那是要為老大娘買菜的,因為他早就把自己當成為鄰居提菜籃的人了。
賈春婷
從村委會走回阿依謝姆古麗的家里,雙腿和雙腳都像失去了知覺,渾身冰冷冰冷的。進屋后才發現,孩兒的臉也凍腫了。
天氣實在是冷,最低氣溫接近零下三十度。
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夜已經很深了。集鎮四周昏黑一片,路燈的光線從十幾米高的半空落下來,清冷而又微弱,貼在雪白的地上一動不動,似乎也被凍僵了。
村子就在集鎮旁,拐過路口,進入村子,打開那扇小門,一股熱浪便向我們撲來,爐子上的小茶壺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瞬間將我們包圍在溫暖之中。
阿依謝姆古麗聽到門響,翻身從炕上下來,為我和孩子沏了一碗滾燙的茶水,當那金黃透亮又甜絲絲的茶水,一口一口地順著喉嚨滑落下去,所有的冰冷都被融化了。
每次進屋,阿依謝姆古麗都會遞上一碗滾燙的茶。這茶里放了冰糖,熱乎乎、甜絲絲的,一碗茶水喝下去,便暖透了五臟六腑,有種說不出的舒服。可我,總泡不出這種味道來。
當我爬上那熱乎乎的小炕,舒展開身體躺下來開始免費的熱敷時,所有的勞累都變得無足輕重了。很快,我又充滿了活力。
阿依謝姆古麗家與村里其他人家一樣,除了奶茶和馕,凡是住人的屋子里,幾乎都有一面熱炕。熱炕上鋪著圖案精美的花毯,擺放著繡花的靠墊和枕頭,與炕相連的幾面墻上也掛著花花綠綠的毯子,看著既漂亮又舒適,讓人忍不住想上炕去躺一會兒。
這個村子居住的大多是維吾爾族村民,人們沒事可做的時候,便串門子,不管到了誰家,都喜歡盤腿坐在炕上,圍成一圈,中間鋪一塊布,將馕餅、干果、糖之類的零嘴放在上面,一邊聊天一邊喝奶茶、吃東西。阿依謝姆古麗則在炕上放一個小桌,客人來了,就圍坐在小桌旁。這樣,就不怕太胖的人盤不了腿,或盤腿時間長了受不了。
冬天,阿依謝姆古麗的小屋里總是熱乎乎的。那爐子里的火通紅通紅的,爐蓋上的小茶壺撲哧撲哧地冒著熱氣,茶壺蓋一下一下調皮地彈跳著。
駐村大姐批評阿依謝姆古麗不心疼公家送的煤。阿依謝姆古麗呵呵呵地笑著說,小時候的日子太苦,一到冬天就挨凍,手和腳經常裂著口子,又癢又痛,晚上睡覺時縮成一團,現在日子好過了,她再也不受那個罪了。
村委會給村里每個有困難的家庭給了一噸煤,聽說那煤是縣上捐助的。但她家院門旁的小煤屋里,那層層碼著的煤可不止一噸。阿依謝姆古麗早在入冬前便買了幾噸煤。這個冬天,外面再冰天雪地,她也凍不著了。
自從那年認識了阿依謝姆古麗,她家的炕上時不時地便多了我或我們全家。上了炕想坐就坐,想躺就躺。一臺不大的電視機,掛在炕對面的墻上,孩子每次來,一進門就脫鞋上炕,趴在炕上邊吃瓜子糖果邊看電視,晚上,擠在我和阿依謝姆古麗的中間滾來滾去。
我們時常坐在炕上,吃著糖果,看著電視,聊著村里的事,聊著她遠在外地打工的丈夫和在外地上學的孩子,也聊著她的未來。透過小屋門上方的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見村里那條大路上來來去去的行人和車輛,聽見行人大聲說話的聲音。
阿依謝姆古麗的老阿媽就住在大路對面,已經八十多歲了。自從那年認識以后,老阿媽也是駐村大姐的老阿媽。隔一陣子,駐村大姐就騎著電動車,馱著清油、面粉或者水果看望老阿媽。每次老遠看見老阿媽,駐村大姐便喊:“阿媽,我又來了。”老阿媽一邊跑一邊喊:“我的丫頭又來看我了。”說著,兩人便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老阿媽對我說,她這個城里來的丫頭好得很,怕她冬天被凍著,被煤煙打了,怕夏天屋頂漏雨被雨淋了,每年一入冬或是一開春,便叫來一塊兒駐村的同事,幫她收拾煤筒子,修補房頂。更厲害的是,這個城里來的丫頭跑東又跑西,找了鎮政府又找縣上,領著工程隊,不但把家門口那條爛泥巴路修好了,還幫她爭取了一個指標,拆了原來的破房子,建了一座高高大大的新房子,把院子弄得平平整整、干干凈凈。如今呀,她再也不用擔心房頂會塌了,再也不愁下雨天屋里叮咚叮咚地奏著樂,出門兩只鞋都是泥了。
阿依謝姆古麗的丈夫一年四季都在外地打工,女兒、兒子幾乎由她一個人拉扯養大。為了撫養兩個孩子,早在十幾年前,阿依謝姆古麗就把家里的幾畝地承包給了別人,她一邊照顧兩個孩子,一邊干些栽苗、拔草、收番茄之類的活。因為飯做得好,她還開過飯館。
村上了解到她的難處,給她申請了低保,每年冬天還會給她援助一兩噸煤。后來,又幫她申請了富民安居房補助,在窄小低矮的小屋旁蓋了三間新房,白瓷貼面的磚墻、明亮的大玻璃窗、防滲抗震的屋頂,很是氣派。
阿依謝姆古麗不舍得住新房,在主屋里盤了一面大炕,鋪上嶄新的繡花毯子和綢緞面的褥子,將冰柜、洗衣機等貴重物品都擺在新房里,把屋子收拾干凈整潔,專門用來招待貴客。
阿依謝姆古麗不但愛干凈,還很利索,即便不出門,也把自己收拾得精精神神的。我給她送了幾件衣服,她說很好看。后來,我才發現她穿的衣服不是很貴,但都很漂亮。
她做飯的時候,我想幫忙,卻插不上手,同事和孩子他爸都說我遇到了一位好親戚。是啊,每次去她家,特別是冬天的時候,一上那熱炕我就不想下來了,等我看完兩集電視劇,準備去廚房幫忙時,她已經把該洗的、該切的都準備好了,沒多長時間,冒著熱氣的飯菜便端上了桌。不過,包餃子的時候,我也沒閑著。
那年的古爾邦節,她約了我們一家三口去她家吃飯,趕到她家時,她已經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新屋的大炕上擺放著漂亮的小條桌,小條桌上擺著一個個晶瑩透亮的玻璃盤子、小花碗,金黃的馓子,花花綠綠的糖果、餅干從這頭擺到了那頭。當然,大家帶去的水果、飲料等禮物也擺了一世界,阿依謝姆古麗還驕傲地拍了一段小視頻,在朋友圈里炫耀。
那天的炕上坐得滿滿的,有我,有村干部,有鄉里的幫扶干部,有她出嫁的女兒一家,還有老阿媽。開飯了,她一道一道地往桌上端菜,有大盤雞和皮帶面,也有抓飯和炒菜,色香味俱全。大家圍在一起,喝茶、吃飯、聊天,像是本就熟悉的親人。窗外的大榆樹隨風搖擺著斜長的枝條,飄蕩著一陣陣清涼。炎熱的夏天,大屋子里像開著空調一般涼爽。
吃飽喝足了,大伙便隨著歡快的音樂跳起來,不管動作標準與否,我們在小屋里擠來碰去的,樂得一陣一陣地笑。當然,只有阿依謝姆古麗的動作最標準、最優美,她是一點也不謙虛,音樂一響,就伸開手臂抖著肩、扭著腰,跟著節奏跳起來。
臨走的時候,阿依謝姆古麗給每個人包了一包馓子、油餅還有幾個馕,那都是她親手做的。村里的維吾爾族朋友,幾乎都會炸馓子和烤馕,很多人家門口都有一個土馕坑。
最熱鬧的要數她女兒出嫁那天。那天,幾乎全村的人都去了,屋里屋外,坐著的、站著的、走著的,到處是人,歡快的音樂一直流淌在人們的笑臉上、話語間和歌聲里。涼菜、抓飯、手抓肉,宴席雖然不是很豐盛,但一點也不影響人們的興致,人們似乎更在意大家聚在一起的歡樂,阿依謝姆古麗穿著一身粉紅色的長裙,胸前別著鮮紅的禮花站在門口迎接著客人,笑得兩只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女兒嫁到了縣城,緊接著兒子也去了內地上學,家里就剩下了她一個人。阿依謝姆古麗漸漸感到身體有點吃不消,慢慢地閑在家里不愿意出去干活,靠著每月的低保金和土地承包費過日子。
每隔一段時間,我或是其他的同志,都會去村里看望她,順便幫忙處理她家里遇到的小事。
可是,自從駐村大姐認識了她,她這種“悠閑”日子便過不下去了。駐村大姐每次來看望老阿媽的時候,都會順道拐進她家里,見了她便動員她繼續出去打工,說她身不殘腦不傻的,才五十歲出頭,不應該靠吃低保過日子。
這不,村委會正好缺個干雜活的人手,駐村大姐就鼓勵她去干。一開始,她不想干那活,嫌駐村大姐多管閑事。可這個駐村大姐不依不饒,直接把那活給她攬了下來,反復給她做工作。她思前想后,抱著試著干一下的態度,接了那份工作。每月有了兩千元的收入后,她便放不下了。我去看她,她還驕傲地說,村里的領導表揚她了呢。
那年中秋節,我請她及女兒一家在縣城大餐館吃了一頓飯。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阿依謝姆古麗包了餃子,打電話喊我去吃飯,我和孩子便從縣城趕了過去。
一進屋,我和孩子便脫了鞋上了炕。餃子剛上桌,駐村大姐一手扶著老阿媽,一手提著水果蔬菜,頂著金燦燦的陽光,推門進來了。
“瞧瞧,熱熱的炕睡上,熱熱的羊肉餃子吃上,電視看上,還要吃低保?”直言快語的駐村大姐又開始批評起來,“熱熱的餃子把你的嘴堵不上嘛……”阿依謝姆古麗急了,推了駐村大姐一把。笑聲在熱炕上回蕩,小屋里更熱乎了。
如今的阿依謝姆古麗已經不再是村里的低保戶了。
隋恒武
我來到呼圖壁縣中亞商城2號樓臨街的天地男裝店門口時,店里面有好多顧客正在選購衣服。眼前這個一套二的店鋪是老同學馬松玲開的,外店是男裝,內店是布匹,顧客進進出出,笑容滿面,看樣子生意很紅火。
一進門,左手放著一臺縫紉機,那是跟隨了馬松玲多年的老伙計。看見老同學進門,正在忙著招待顧客的馬松玲和丈夫茹志祥迎了上來。
說起這位老同學,我還是比較了解的。上初中時,馬松玲和我都在西樹窩子學校上學。馬松玲本來比我低一級,我為了考中專就留了一級和她同一個班。后來,我上了高中后,她為了考中專也留了一級。當時她和我一樣,都是學習比較刻苦、成績比較突出的學生。
1985年,馬松玲初中畢業。那一屆,西樹窩子學校有三名學生考上了高中,兩名回族學生,一名漢族學生,漢族學生就是馬松玲。當時農村人普遍文化程度低,加上封建思想嚴重,認為女孩子將來是人家的人,讓女孩子上學是為人家投資,不如早點回家幫家里干點活,好掙回嫁妝錢。所以她的父母不讓她上高中,左鄰右舍也沒有人支持她。
班主任張立波老師非常執著,認為馬松玲是個好苗子,先后三次騎自行車跑五六公里路程,上門給她哥哥和父親做思想工作,希望能讓她繼續上學,可最終還是沒有說動她的家人。
這件事對馬松玲的打擊特別大,她幾乎是一百個想不通,好幾天不思茶飯,夜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心里一直問自己,難道自己這一輩子就這樣完了嗎?
在所有任課老師和學生眼里,她可是一個有上進心、有理想、有抱負的女同學,不會屈從于命運的擺布。
從學校回到家里,馬松玲和媽媽賭氣說:“不讓我上學我就要學一門手藝!如果手藝也不讓我學,我就離家出走,不會再進這個家門!”
母親一看女兒攤牌了,知道女兒的犟脾氣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只好無奈地答應了女兒的要求。
按照和父母達成的協議,馬松玲先幫家里干農活,等秋天莊稼收完,有了錢交學費時,再去報名參加裁剪培訓班。
到了10月,忙完農活,馬松玲報名參加了縣城一家專業裁剪培訓班,學習低、中、高三個檔次的裁剪培訓。她勤奮好學,在很短的時間就把三個檔次學完,并能獨立做衣服了。
有了一技之長,馬松玲暗下決心,一定要努力打拼,干出一番事業,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就這么簡單的一個想法,讓她下定決心要做一個裁縫。
三年之后,馬松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她就跟從小一起長大有共同理想的同學茹志祥結為夫妻,組成了一個新的家庭。
茹志祥家的孩子比馬松玲家的還多,馬松玲家兄弟姊妹六個,茹志祥家兄弟姊妹七個。走進這個家庭后才知道,婆婆生了六個兒子,一個女兒,茹志祥是老大,最小的是小姑子。對她來說,更加艱難的生活又開始了。
結婚后,馬松玲一直跟公公婆婆分開生活。時間不長,公公婆婆都得了重病,為了照顧,她就和公婆一起生活了。
當時,茹志祥在縣城住,馬松玲在鄉下家里住。就這樣,一大家子里里外外都是馬松玲一個人在扛。她不僅要承擔幾乎所有家務,照顧老人,操心一大家子人的一日三餐,還要下地干活。馬松玲說:“當時家里喂了兩頭豬,三四十只雞,二三十只羊,一天光給豬就得燙四桶食,早晨稍微起晚一些,羊就把鄰居家的洋芋紅薯秧子吃了……當時我苦得腰才有一尺八,體重才有四十公斤。”
俗話說,長兄為父,長嫂為母。馬松玲作為長嫂,又當嫂子又當娘。當時,小姑子才九歲,最小的小叔子十一歲,因為年齡太小,早晨貪睡不起床,她只好每天給他們說好話,哄著他們起床,答應給他們做好吃的,讓他們早早去放羊,她在家里給一大家子人做早飯。
東山的太陽盼到西山,盼了星星盼月亮,過了一年又一年,一年盼著一年富。可不管怎樣辛苦,到頭來還是要啥沒啥,手里連零花錢都沒有,甚至連一套像樣的衣服也沒有。馬松玲說:“白天忙乎一天,身上的衣服出汗浸濕了,晚上脫掉洗了,沒換的衣服,就穿著老公的襯衣。第二天晾干了,再穿上那身衣服出門。”
一轉眼馬松玲結婚三年了,看著眼前沒有希望的日子,她就和老公說起了心里話:“我們都是手藝人,為何不出去打拼一下呢?我們還年輕,這樣下去永遠沒有頭,永遠過不好,只有你和我出去了,用我們的一技之長去打拼,興許能有個出頭之日,我們過好了才能幫到這個大家庭,幫弟弟妹妹一把……”經過再三勸說,茹志祥終于答應和馬松玲一起走出家門去創業。
就這樣,他們從家里拿了一張單人鋼絲床,兩塊木頭板子,一臺縫紉機,一起來到呼圖壁縣城,準備干一番事業。
馬松玲這時是孕婦了,挺著大肚子和老公在亞光商場旁邊二街居委會租了一個房子,開起裁縫店。那個房子很小很破舊,墻角還裂開一拃寬的縫。他們手里沒錢,就圖房子便宜,一年租金才四百二十元。
幸運的是,馬松玲趕上了改革開放的好政策。自從裁縫店開門營業,雖然顧客很少,但慢慢開始賺錢了,這給了他們堅定做下去的希望。
經過多年摸爬滾打,他們不斷擴大規模,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后來,兩人一邊經營一家男裝店,一邊經營著一個布攤子,還在商場開過一段時間的品牌服裝店。
一路風雨,一路兼程,創業之路充滿了酸甜苦辣。有一段時間,馬松玲店里的學徒比較多,大都是職高學生,店面和家在一起,房子又小又擁擠。“我每天除了做衣服、帶孩子,還要給學徒和做工的做飯,累得腰都抬不起來了。孩子太小,干啥都得跑步前進,不敢怠慢,慢了孩子就會從床上掉下去,摔疼了哄也哄不好,一直哭,哭得連氣都上不來。”說到這里,馬松玲的眼眶閃爍著晶瑩的淚花。
我曾經去過他們那個家,很有感觸。
后來,馬松玲總結經驗,開了一家男裝品牌店。新店開業,新顧客絡繹不絕,老顧客也紛紛前來捧場,生意越做越大。
隨著時代的發展,做衣服的人雖然少了,但是那些上了歲數的老顧客,還是喜歡穿馬松玲做的衣服,所以他們一邊經營品牌服裝店,一邊還當裁縫為顧客量體裁衣。
馬松玲創業成功后,自己的日子過好了,還盡己所能幫助家人共同致富。小叔子、小姑子鬧矛盾的時候,她耐心地從思想上引導他們。如今,小叔子、小姑子都成家立業,光景越過越好,整個大家庭也越來越團結,大家對馬松玲夫妻倆也特別尊敬。
馬松玲說:“如果說男人掙錢是一種責任,那么女人掙錢便是一份尊嚴。當年我就不甘心,我要用我的雙手,親自到外面去拼去闖,去按自己的想法干一件事情,干出一點成績。”
有一年,呼圖壁縣女性創業協會有一個八萬元的免息貸款項目,馬松玲知道這個消息后,認定是個好機會。但是,在貸款的過程中,家人和朋友的不理解,叫她很傷心。“一個人干一件事有多么不容易,特別是一個女人,創業太難了。”她清清楚楚地記得,農村信用社一般在每年2月底才開始放貸,而她在頭一年11月1日已經把八萬元貸款拿到手,就是因為她搶得了先機,才有了日后的成功。
馬松玲不喜歡張揚,干啥事情都實實在在,她做不到的事,不愿提前在任何人面前提及。但是,不管誰家有困難,她都愿意出手相助。這些年,她幫助過的人不計其數,有困難家庭的大學生,有地震和發洪水受災的,有孤寡老人……馬松玲覺得,全中國是一個大家庭,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但凡哪個地方有難了,大家都應伸出援手,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幫助一把。雖然,她目前還不是一名共產黨員,但她的父親、哥哥、兒子都是共產黨員,長時間耳濡目染,她也處處以一名共產黨員的標準來要求自己。
當有人提出要報道她的事跡時,她卻說:“只要有這個能力,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沒有必要去炫耀,更沒有必要去宣傳。”
回首來時路,有辛酸也有甜蜜,不論多么艱難,馬松玲都是咬牙堅持。在最艱難的時候,她都是一邊干事業,一邊堅持自己帶孩子,雖然苦點累點,但兩個孩子都很有出息。如今,女兒是國家公務員,兒子在讀碩士研究生,這讓她感到很欣慰。
一人富不是富,大家富才是富。這么多年,馬松玲帶出了一大批徒弟,他們中的許多人在呼圖壁、昌吉等地自立門戶獨立開店了,一個個日子過得有聲有色。馬松玲是呼圖壁縣一大批不甘落后的年輕人,通過自主創業走上致富路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