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蒲雨瀟 圖/水色花青

顧若曦再次找到劉國慶,求他利用他的關系,打通一下,將法院受理齊俊彥的案件到開庭的時間盡量縮短,她想來個出其不意。
在進入法庭之前,齊俊彥完全不相信顧若曦有能力告得倒他,所以他從一進入庭審現場開始,都不屑于說一句話。但在舉證環節,他萬萬沒有想到巴圖會出現,就如同馬芊陌沒有想到劉會計會出現一樣,場景總是驚人的相似,不同的是今天的被告人由馬芊陌變成了他,自以為掌控一切的他,沒有料到他會被顧若曦以同樣的方式擺了一道。
審判長請證人發言。
巴圖站在證人席上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尊敬的法官同志,我是一個罪人,但不同的是,我還保有良知,不像有些企業家,帶著正義和高尚的帽子,背地里卻干著無恥的勾當,他們所攫取的利益看似合法,其實沾滿了普通人和善良人的鮮血,而齊俊彥和他的川鴻集團就是這樣一個企業。”
全場所有人都震驚了,對于這樣一個囚犯所揭示的秘密,他們感到極為有興趣。
“我五年前跟隨齊俊彥做事,先后熟知齊俊彥及其集團背后所有的明暗勾當,深刻地知道這群商人利用怎樣的方式獲得起家,怎樣慣用軟硬兼施、欺上瞞下的手段游走在法律邊緣攫取非法暴利,當然這其中就包含了很多看似離奇,實則很簡單不過的故意傷害和謀殺案件……”
齊俊彥坐在被告席上冷著臉,明智地沉默著不發表任何觀點,等著他的辯護律師為他說話,他知道,被指控有罪不是說就一定有罪,除非對方拿出證據。
巴圖講完后,在場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他們感到不可思議,如果這些話都屬實的話,那么川鴻集團這個在當地的頭牌企業聲譽將會受到極大的影響,而它的少掌門齊俊彥將會面臨判刑的后果。
當法官問巴圖有什么證據證明自己說的話都是真的的時候,全場所有的人都將心高高懸了起來,屏息凝視等待著接下來所要發生的事。
巴圖不緊不慢地說道:“相信曾經跟我熟識的人都知道,我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其中少掉的一根是在年少時和別人打架意外丟失,但就是這少掉的這一根里,藏滿了所有關于齊俊彥及其馠樹骯臟罪惡的證據。”
所有人都看到他將左手手指的一截取了下來,那是一根假手指,他從假手指的縫隙里抖落出一張電話卡和一張儲存卡,大家驚異地看著這兩樣東西。
“這就是我的證據。”
法官當庭將證據放在手機上查看,果然里面有所有和齊俊彥通話的記錄,和巴圖所聽到的關于齊俊彥與案情所有相關的錄音。
情況一目了然。
審判長宣布對齊俊彥進行批捕,擇日再次審理。
這個案件由于牽涉重大,審理時間將會很長,若曦怕齊偉城動用關系翻盤,積極聯絡沈長富等一些馠樹集團的老勢力,幫她抓住媒體的力量。
若曦每天都會去看望一次巴圖,吃的東西都是由她專門送過去的。
一直持續到次年三月份的一天里,顧若曦忽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我是齊偉城,想跟你見一面。”
在齊偉城的辦公室里,他讓若曦坐下,然后屏退了辦公室所有人,過了一會他才開口。
“沒記錯的話,這是第二次見面了,知道我第一次見面是什么感覺嗎?”
“不知道。”
“特別、桀驁,而又非同一般。”
“齊總為什么要說起這些?”
“直接說吧,我知道,顧青楊并不是你的親生父親,劉國慶更和你沒有什么特別的關系,你為什么一定要幫他們出頭呢?”
“為感情,也為正義。”
“死人和活人之間是沒有感情的,感情也是隨著時間而變化的,正義嘛,也看你怎么去理解。”
“齊總真會攻心。”
“就算顧青楊、劉鴻的死和齊俊彥有關系,但那都已經過去了,我們要更多地關心還生存著的人。”
“齊伯伯這就錯了,顧青楊雖然只是收養了我,但在我的心目中,他比親生父親還要重要,如果親生父親只是個念想的話,那么他是我童年時期所有的回憶,這你明白嗎?”
“另外,劉國慶為我的利益付出了太多,于情于理我都要將這一件事情徹查到底。”
“你真以為你有那個能力嗎?你有沒有想過以后還怎么在這個地方發展?”
“這些我倒沒想過。”
“姑娘,你還年輕,事情不要想得太窄,有些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我們還是應該想想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顧若曦實在厭惡了他這些所謂的忍辱負重的大道理。
打斷道:“這個和年輕沒有什么關系,有些事情可以忘記,但有些事情永遠也忘不了。”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正義。”
“正義?”齊偉城苦笑了一聲。
“我告訴你,就算你告倒了齊俊彥,你以為這樣的現象只存在于川鴻嗎?”
“不,還有很多,只是你不了解的。”
“何必要揪著齊俊彥不放呢?”
“有沒有很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為了我們身邊的人,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責任這樣做。”
“不要把自己說得那么高尚,這樣說吧,如果你能撤訴,我愿意拿出三千萬來補償你的損失。”
“三千萬!”
“對,就是三千萬。”
“對于我來說,確實是一個難以想象的數目,但是在感情和正義面前,這就是一堆沒用的廢紙,逝去的生命再也找不回來,你永遠體會不到身邊的人為了自己而離開的那種痛苦。”
“你為什么腦袋就不肯開竅呢?”
顧若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巧妙地避開了。
“就算我答應撤訴,齊俊彥很快就會被提起公訴,要知道他可是牽扯到這么多命案啊。”
“這些你就不用考慮了,只要你撤訴,我自有辦法慢慢周旋。”
“哈,慢慢周旋,多可笑啊。我老實告訴你吧,要讓我撤訴,我建議你還是放棄這個打算吧!因為根本就不可能。”
“那我也告訴你,別太高看自己,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還很嫩!”
“齊總大可以試試看。”
“送客!”
齊偉城很多年沒有這樣大動肝火了,他幾乎是在對顧若曦咆哮。
澤昀天天都對若曦寸步不離,深怕她在關鍵時候出什么意外。
在這個案件中,所有人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雙方緊張博弈,因為稍不注意,優勢方就轉變為弱勢方。
有一天,若曦在探望巴圖的時候試著問道:“如果齊偉城托人答應給你三千萬讓你翻供,你會不會答應?”
“哈,三千萬,真是一個不小的數目。”
“不過,我的答案是我不會,我現在已經把錢看得很輕了,這一生壞事做盡,天天過得提心吊膽,現在發現做點對社會有益的事情,原來會讓人這么快樂。”
“那就是不會答應咯。”
“你呢,如果給你三千萬撤訴你會不會答應?”
“我已經拒絕了。”
“很好,我就欣賞你這種愛憎分明的性格。”
“還記得小時候為了你和若涵打架嗎?”
“記得,怎么不記得。”
“那個時候起,我就覺得你很特別。”
此案牽連人數眾多,案情龐大,審理到最后,齊俊彥不得不供出王安,吳六也被遣送回國,以同樣的罪名被告上了法庭。
正是由于牽涉人數眾多,輿論壓力越來越大,讓齊俊彥一方越來越不好控制局面。
刈晚霞終日哭哭啼啼,告訴齊偉城無論用什么方法都要先保住齊俊彥再說。
就在案情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候,意外悄悄地發生了,幫助若曦他們打官司的那個律師突然間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像一個迷一樣,消失得不留一點痕跡。
若曦和澤昀打他電話也打不通,去他家找過幾次也找不到,問遍了所有他的親朋好友,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一個人就這樣奇怪地憑空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金律師是在去中院調取卷宗回家的路上被人請上車的,那個時候,他正從撫琴西路斑馬線橫穿過來,走到前面的岔路口去打出租車。
這個時候圍過來幾個穿著西裝,神情冷漠,身高都差不多的年輕人。
“我們老板請你去一趟。”
金律師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幾個人架著上了車。
隨后就被一個黑色的罩子罩住了眼睛,手也被膠帶纏住了。
整個過程沒有爭斗,沒有流血。
金律師坐在車子的后排,被左右兩邊的人架著胳膊,他感到車子慢慢發動了,經過一條比較通暢的道路后,車子向左拐彎,慢慢陷入了擁堵,隨后加速。金律師感覺身體因為慣性向后傾,他知道這是上了二環高架。又過了大約半小時以后,車子下了高架,再次陷入了擁堵,又向不同方向拐了幾下,走了很長一段時間,金律師方位感極強,他大概能判斷出現在在東邊,如果不出所料,這些都是齊偉城的人。
很久之后,他仿佛是到了一個很大的園子,然后他被人轉移到一間廢棄的工廠里,在那里他度過了第一個夜晚,工廠里陰暗潮濕,第二天早上有陽光透過黑色的面罩,他知道是門開了,有人將飯食送了進來。
他問別人,這是哪里?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仿佛面前的人都是啞巴,他也沒有再問。
處境雖然絕望,但他內心卻并不絕望,在他決定要選擇律師這一個行業開始,他就預料到某一天會有這樣的遭遇,唯一讓他感到擔憂的是他負責的案件。
陽光沒有持續多久,屋內又回歸到一片黑暗。
很晚的時候,又有開門的聲音,進來的是一個女孩。
她用刀子割開他手上的繩索,幫她揭開面罩,然后帶著他從很高的窗口翻越出去。
女孩年紀很輕,很漂亮,眉目間有難以掩飾的稚氣,皮膚白皙,五官精致到幾乎挑不出來毛病。
女孩將他安置在一棟隱蔽的房子里,每天晚上都會給她送來生活用品,并告訴他家人都很平安,除此之外并不開口與他說其它事情,他就這樣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
很長一段時間,若曦也沒有找到最了解巴圖案情的那個律師。他們常常早出晚歸,為這事奔波著,但最后都一無所獲。若曦和澤昀幾乎陷入了絕望,若曦的臉上再一次浮現了很多年前的那種憂傷。
但當臨近開庭的前一天晚上,若曦忽然被聽見有人敲門。
若曦開門一看,一個穿著白色大T 恤的女生站在門口,身材姣好,自有一種俏皮的美感,她帶著一些忐忑不安的表情,旁邊還有消失已久的金律師。
若曦在那一瞬間,心中被感動充滿,她有些激動地看著眼前略顯憔悴的女孩,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眼旁邊的金律師,一個完好而舉手投足都透露出正義的金律師。
金律師也微笑地看著若曦。
“顧小姐,不請我們進去坐坐嗎?”
“我和齊小姐這段時間可不容易啊。”
若曦馬上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連忙示意金律師和齊星漪屋里就座。
她轉身就向臥室喊道:“澤昀,你看誰來了?”
澤昀出門一看,神情里又驚又喜,忍不住地和金律師擁抱。
齊星漪在一旁有些苦澀地笑了。
原來齊星漪無意中得知了齊偉城綁架金律師的事情,她知道金律師對若曦他們的重要性,她對關押金律師的那個工廠異常熟悉,小時候經常和小伙伴在那一帶玩耍,便想辦法幫助金律師逃脫,并將他藏了起來,以保證他度過危險期。
那個時候她不相信任何人,只是每天晚上很晚的時候以夜色為掩護為金律師送去食物,所以也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
外界都以為金律師消失了,直到最后的關頭,齊星漪才將他完完整整地帶到若曦的面前。
若曦不知道怎樣感謝齊星漪,因為她為了正義愿意和她的親生父親對立。
“星漪,你為什么要這樣幫我?”
若曦忍不住地看著齊星漪靈動的深眸。
而齊星漪則微微低斂了眉眼。
很久之后才說道:“不用謝我,就當我是在幫若涵吧!”
若曦無力地笑笑。
“愛情的力量是強大的。”金律師在一旁打趣道。
齊星漪的臉上浮現了紅暈。
“好了,我們來說一下現在案情的進展情況吧!沒記錯的話,我在被齊偉城扣押之前,齊俊彥已經提起上訴了。”
“是的。”
“到目前這個狀況來說,翻盤是不太可能了。”
“最多也就是期望減刑的可能。”
“他們最近還有其它什么動向嗎?”
“好像他們試圖通過特殊手段買通相關人員。”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不好辦了。”
金律師站了起來,雙手抱著在屋子里走了一圈。
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
“那顧小姐,你一定要緊緊抓住媒體的優勢,只要媒體的輿論,相關部門就不敢插手,形勢就會對我們極大地有利。”
“好,我等會就再去給沈伯伯打一個電話,讓他再幫我們聯絡聯絡。”
“好了,我們接下來看一看之前所有與齊俊彥有關的案件資料,看看還能不能再找出對我們有利的直接證據。”
“嗯!”
若曦去臥室的柜子里拿出所有這次案件的資料。
“都在這里。”
“上次判決書的復印件你有嗎?再拿來我看看。”
“我們來分析一下,齊俊彥方面大概會從哪些方面入手。”
若曦點了點頭。
金律師只要一工作起來就不要命,他將大量的卷宗,資料都放在茶幾上,逐條逐字地分析,勾畫。
若曦也沒有睡覺,幫金律師一起分析案件,尋找線索,并不時幫他倒水。
齊星漪先是陪著他們熬夜,但最后實在扛不住,若曦就讓她去自己房間睡了。
澤昀則橫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金律師的成功回歸,讓案件的審理案按計劃進行,證人證據充足,相關人員都被判了不同程度的重刑,齊偉城和刈婉霞當場在旁聽席上昏倒過去。若曦和澤昀在旁聽席上相擁而泣。
“姐,你的努力沒有白費,所有不明不白死去的人可以瞑目了。”
而齊星漪看著喧鬧的人群,則默默地走出了人群,她覺得天空明亮,但有一些刺眼,她將纖細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一雙水潤透明的眼睛斜望著外面的陽光。
在沒有人注意的時候她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任何的一個角落,從此以后背上了陷害兄長愧疚與不安的沉重枷鎖。
若曦再次回到了草原,坐在顧青楊的老屋前和他說起這一切,草原的小土屋前坐了一個上午,但沒有人能回答她一句,她將原野上盛開的風信子摘了一大把扎好放在老屋前。
回到成都以后,她和澤昀一起又去了劉國慶的住所,把這一切都告訴了劉國慶。
劉國慶高興地對若曦說道。
“若曦,我沒看錯你,你是有能力的。”
“哪有,如果沒有您和沈伯伯的幫助,我也沒有這么順利。”
“對了,您今后有什么打算嗎?”
“我還能有什么打算,已經這么大年紀了。守著這棟房子老去吧。”
“若曦忽然有些傷感。”
“劉爺爺,你怨我嗎?”
“怨,怎么不怨?剛開始的時候怨,后來也就不怨了。人各有自己的命運,劉鴻也有自己的命運,沒有付出過努力怎么知道結果呢?”
“只是,我對不起他媽媽的囑托。”
“劉爺爺,你別傷心了,我和澤昀以后都是你的孩子。”
“是啊,劉爺爺,我很早之前就聽說您的事跡了,對您特別崇敬。”
“真的嗎?”
“是啊。”
“小伙子,有眼光啊。”
劉國慶一反以前沉穩老練的形象,變得有些孩童的調皮起來。
“劉爺爺,要不我們再用手里的資金回購馠樹的部分股份,再做回股東去?”
“算了吧,還是先等等再說吧!”
他們吃過晚飯后才離開劉國慶那里,劉國慶親自下廚,之前的那個傭人早已被辭退。
馠樹集團被諾信收購以后,開始了重組,原來的組織架構完全調整,開發原創線上系統和網站將原來很多實體商品業務轉化為線上業務,銷售渠道和營銷推廣方式做出了巨大的調整。
秀美東方項目也引進了文旅投資,由原來的商用轉變為文化旅游項目,以求政策資金的支持。
而這一系列決策都是顧若涵為主導做出,董事會決議通過的,若曦在看到這一系列消息的時候,在內心不禁暗暗高興,既為顧若涵,也為馠樹集團的未來。她忽然想起了若涵給她送來的那份聘書,她想,雖然是顧若涵收購了馠樹,去他公司上班應該也沒什么問題,她是有能力有學歷的,又不白拿工資。
想開這些以后,內心還有一些壓抑不住的激動,第二天很早的時候,她就起床對著鏡子給自己畫了一個職業淡妝。上了二環高架后出奇的一路順暢,自然心情也很順暢。
本以為來到諾信,就可以見到顧若涵,她已經準備了好多種可以禮貌而得體和顧若涵打招呼的機會,但當她真的來到諾信的時候,卻被前臺告知顧若涵不在。
前臺女生禮貌而溫和地領她到會議室坐下。
過了一會,會議室陸陸續續來一些人,是部門中心會議,顧若曦起身去另外尋找地方,但是被總監叫住,讓她可以留下來旁聽一下。
但他們開會所討論的內容大多是專業內容,若曦也聽不太懂,久而久之就有一種落寞和哀傷的情愫襲來。
辦公室開了一早上的會,她聽了各個部門開會,像一個木偶一樣坐在凳子上,感覺腿有些酸麻難忍。
中午的時候,同事們都在辦公室的走廊外面買盒飯,有專門的做飯阿姨送上來,這是最方便的用餐方式,所有人都像不認識她似的自去買盒飯。
后來前臺女生看見她還坐在會議室一動不動,便走了進來。
“顧小姐,您不吃中午飯嗎?”
這時候顧若曦才到外面像所有人一樣買了一盒飯。
吃完飯后,窗外的陽光已經很充足,辦公桌上的風信子花朵散發出清冽的芳香。
大概一點過的時候,顧若涵才從外面回來,身邊跟著那個給她送來聘書的助理。
若涵剛一進門,前臺就告訴他。
“顧總,若曦來了。”
見到若曦的第一眼,顧若涵眼睛還是忍不住地閃爍出了喜悅的光彩。
若曦看到他的神情后也有一種莫名的放松和親切。
但當若涵將若曦仔細地打量了一番之后,眼睛里的光線暗淡了。
他又難以控制地想起了齊俊彥,想起了若曦和齊俊彥的過往,他們兩個人的畫面像藤蔓一樣糾纏在他的心中,讓他感覺有一種說不出的心痛。這種心疼轉化成一種憤怒燃燒在胸腔里。
他仍然強壓住自己內心的情緒,淡定從容地走過去給她介紹他的助理,但神情中總是會有一種看不見但感覺得到的疏離。
他吩咐助理給她安排好工位之后,禮貌地打了聲招呼就轉身離開了。
若曦也感覺到了不自在,這種裝出來的熱情和一板一眼的禮貌讓她感到難受。
本來以為再見到顧若涵,還能夠像他們以前一樣無話不談,沒有絲毫的距離。
但她發現距離其實早已經潛移默化地橫亙在他們之間了。
若曦一整天的好心情被一掃而空,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卑。
她難以忍受顧若涵眼神里的冰冷,和行為上的客氣,今天的見面就像是一根巨大的芒刺,梗在她的心里,讓她難受。
她在等待著,等待著顧若涵主動來找她跟她說幾句心里話,告訴她:“我不介意你曾經和齊俊彥在一起過,我理解你,你也有你的苦衷。”
但是整個一天里,她都沒有等到他的出現,更沒有等到他說出這句話。
若曦看到公司很多來來往往的同事在休息區沖咖啡,在辦公室里小聲說笑,看到陽光從辦公室的墻壁上移到墻外。夕陽已經西下,就是沒有看到顧若涵的身影,一種莫名其妙的哀傷和顧影自憐的情緒占據了她的整個靈魂。
顧若涵第一天沒出現,第二天還是沒有出現。
她想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若涵是純潔和高貴的,他對于愛情的渴望也是多么純潔和高貴,而發生了這么多事情以后,這顯然不是她所能給她的。
若曦不想再等下去了,她決定去找若涵把有些話說清楚。
在若涵的辦公室坐下后,雙方都沒有正視彼此。
若曦慢慢地轉動著自己手中的杯子,鼓起勇氣開了口。
“若涵,我們為什么會這樣?”
若涵沒有看她,只是側頭去看其它地方,喉嚨里動了動,低沉而又哀傷地說道:“我也不知道。”
“你為什么要這樣懲罰我?”
若涵猛然間回過頭來。
否認道:“我沒有,我覺得我是在懲罰我自己。”
“有區別嗎?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這樣,你做的這一切不都是為了我嗎?”
若曦鼓足了勇氣說道,在說出這句話的后一秒她就后悔了。
但若曦還是直視著若涵幽深的眸子。
他的眸子里有一些看不透的情緒在變化,很快又有些畏怯,這是她這么多年來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到畏怯。
他的眼神閃躲著,嘴角抖動著說道。
“沒有,不是,我是為了公司,馠樹集團是可以重新做起來的。”
“哈哈,若曦笑了。”
“十一點五個億為了馠樹這樣一個千瘡百孔的企業,這只是為了公司。”
“看來我們不必再談了,我來找你就是一個錯誤。”
若涵還想說什么,但若曦已經不再給他機會。
她已經走出了這道門,門關了。
若曦不想再等下去了,她不想讓若涵看不起她。
第二天晚上若曦沒有回家,她在偌大的辦公室里待了一個通宵,寫了一封長信,趁著還沒上班的時候,放在了自己的桌子上。
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尊敬的顧總,我們相識至今差不多二十年了。我是一顆被遺棄的種子,但正是因為被遺棄,所以生命力格外地頑強。在命運面前我從來沒有過怯懦,但在你面前我有。小時候我任性、調皮,經常惹事,在遇到任何危險的時候,只有你守在我身邊不離不棄。我的成長與你的付出和包容是分不開的。
遇到了你之后,你給了我亦親亦友的溫暖,我曾經一度以為我在做夢,但后來發現你在我生活里是真實存在的。
在我漸漸懂事的時候,表現出了對你異常的依戀。馬芊陌將我強行地帶到了這個城市,同一時間我也認識了齊俊彥。在那段我最需要幫助的日子,一直在等著你的出現,但你沒有。
之后我和你之間就不斷地發生誤會,導致彼此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這如果一定要說是誰的錯的話,相信只能是現實的錯。
現實將我們沖散,又聚在一起,又再沖散,真的是可悲。
陰差陽錯的時候,我和齊俊彥在一起了,無論他是不是蓄謀已久的小人,但最終的結果是你離開了,他堅守著。他給我的那段時光,是我這一生都難以忘懷的。我是一個有感情的動物,也有平凡女生都有的缺點,因為我的血是熱的。
我以為我們這次是真的散了,你也再不會回來了,沒想到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你出現了,并且幫我完成了心愿。我想,唯一能解釋的原因只有大概你看錯了我,還一廂情愿地以為我是一個純潔的女孩,但實際上我已經不是了。
如果你真的覺得這是一次無法彌補的錯誤,或者你真的覺得我是一個不潔的人,那么,請不要踩碎我可憐的自尊心,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可以,只有你不行。
我經受不起。
原諒我,我走了!
這一輩子,讓我放了你,你也放了我!
——顧若曦。
當若涵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已經是幾天之后。
當顧若涵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他沉默了,沉默了很長時間之后,眉毛才開始擰結,臉部開始扭曲。癟著嘴小聲地哭了。
其實他也不是不能原諒她,但就是過不了他內心的那一關,每當在走近她的時候,聞到她身上的味道,他就會不可避免的想起她和齊俊彥的那一段關系,讓他心痛,讓他惡心。
他心想等時間將創傷磨平以后,他們是還可以像以前一樣的親密無間,沒想到是,她卻沒有耐心地離開了。
他知道人生就像一場戲,而她的身影卻在這場戲里越走越遠,直到最后連影子也看不到。
若涵再也沒有得到過若曦的消息,連澤昀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個城市。
若涵每年都要去草原旅行一次,他期待著能夠在哪一片草地,或者哪一抹夕陽下看見她穿著長裙,像一株美麗的風信子一樣翩翩舞蹈的身影。
但他沒有遇到。
后來,顧若涵遇到了另外一個女生,和她很像,連皺眉頭的樣子都是一樣的。但她們始終都停留在介于戀人和朋友之間的那種關系。
在錫盟旅游的一次,他帶她帶去阿爸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指著那片草原和湖泊,對她說:“在這面藍色的鏡子里,有我曾經最愛的人。”
她什么也沒有問,就委屈地流下了淚來,仿佛那個人就是她一般。
他目光深遠,眼睛里面什么都沒有。
在那達慕大街的時候,他溫和地詢問她。
“既然來了,就帶點留戀回去吧!”
她溫和地點頭。
在一叢風信子盆栽面前駐足,五顏六色的花朵像是燃紅了的霞,紅的能灼傷人的眼睛。她抱著他買給她的風信子,異常歡喜。
“謝謝你顧若涵,我很喜歡你送我的花。”
他帶她去篝火晚會上跳舞,她像一個小孩子一樣快樂地歡呼,然后一轉身就不見了,他們聽見了高聲的歡呼,然后所有的人都靜下來。
她穿著緞面的紅色裙袍,纖長的手腕像花枝一樣在夜風中擺動,僅僅是一雙手就能變幻出各種各樣的動作,柔軟的細腰在空中旋轉,像一片漪動在湖水中細浪,她的舞姿輕盈翩躚,如落指的紅蓮,在湖心盛開,又如驚秋的黃葉,在風中飄零。紅色的裙袍在燃燒,彩色的發辮在飛揚,身上的花朵在夜里相繼綻放。
終于,音樂結束,舞蹈也停了下來,她擠出了人群。
繁星滿天,和每一個人都很親近,以至于每一個人伸手就能摘下一大顆。
他頂著所有懷疑的目光跟著她走出了人群,緊緊地跟隨著她。
在熟悉的鏡面湖旁她忽然停住腳步,緩緩地轉過了身來,熠熠的星光照得她新荷一樣的臉蛋有如滿月,額頭上的彩色流蘇在風中輕拂。
“若曦!”
他小聲地叫了出來。
“你還好嗎?”
“還好!”
“你還是一個人嗎?”
“是又怎么樣,不是又怎么樣?”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出現?”
“沒有為什么,此心安處,便吾鄉。”
若曦的眼睛里正如這湖水一樣平靜無瀾。
若涵的眼睛里卻又大顆大顆的淚珠在醞釀。
“你為什么要來到這里?”
“時光都沒有等到我們回頭,阿爸用自己的年華滋養了我的生命,我用自己的生命延續著他的信仰。”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