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山河不可浪費（組詩）

陽 飏

陽飏，一級作家，已出版詩歌、歷史文化及藝術類隨筆20余本。

白馬關

一匹白馬

蹀躞于白馬關

白馬的騎手曾經姓氐或者姓羌

今天只姓白云

有人想要騎上這匹白馬

——當他這樣想的時候

白馬已經

馳騁而去

仰韶文化彩陶鯢魚紋瓶

一尾瞪大眼睛的魚

它的驚恐是人的美，并且

隱藏著一條河流的前世和

叫聲

聽過魚叫嗎

鯢魚俗稱娃娃魚

娃娃魚叫

看好家里吃奶的孩子別丟了

西周銅虎鉞

這是一頭走岔了路的老虎

一拐彎，進入一柄青銅鉞

貓偷腥狗咬架

老虎看守千里河山

千里之外

傳說中騎老虎的山鬼改騎獅子

偶爾還騎在一只公雞的背上

公雞叫鳴

太陽照著一頭青銅老虎

西周玉人

玉人吹簫潶水寒

看守青銅鼎的饕餮獸探了探頭

又退回墓里

孤單的玉人

散開獸首蛇身的螺髻

簫聲娃娃魚叫聲月亮上的斧斫聲

全是為一個朝代送別

白巖寺

浮云上山，恍若青衣僧人

拐個彎不見了

白巖寺還在高處

低凹處

蝌蚪變青蛙

在等念奴嬌、鷓鴣天、漁歌子……

青衣僧人拐個彎又回來了

走過綠苔石階

潺潺流水，立著幾只白鷺

仿佛幾張白紙

在等詩人

一粒米

面對這座一粒米的建筑

我想說

無限放大的一粒米

代表了我幼時無處安放的饑餓

在向大地致敬

大邑建筑群落“稻香漁歌”曾獲四川“十大最美川西林盤” ，其中有座一粒米造型的建筑。

鐵像寺

鐵像寺，樹木寂寥

一個俗家女子在打掃落葉

想象中的檐角風鈴

喚來烏鴉與低飛的燕子

那間僧房白天也亮著燈

為什么？去問背著一粒大米的螞蟻

落日看著都燙，一塊紅透了的鐵

讓人莫名其妙地疼

齊家坪遺址

廣河縣祁家集鎮

一家河沿面片小飯館的年輕老板和我們閑聊

說有戰國文物讓我們看看

他從后院家中取來兩枚青銅戈

一枚綠銹斑斕，一枚錚亮見影

開價一枚四千元，一枚八千元

我們一人吃了一大碗羊肉面片，之后

在小飯館簡陋的飯桌上

我們又對戈饕餮了一次

小飯館后院的鴿子咕咕叫著，起勁吆喝著什么

我們無一人識貨，的確不識貨

車出祁家集鎮不遠就到了齊家坪遺址

齊家還是祁家？瑞典人安特生的發現

包括不包括命名者的筆誤

正午的陽光有些耀眼

地里等待收獲的苞谷一片連著一片

齊家坪遺址管理所大門一把鐵鎖迎接我們

不經意看見地上一小塊羊骨頭

是否可以用來占卜

先這面，再那面，然后——

開門的管理員騎一輛電動車來了

渭 源

火車過渭源

過岷縣，過了武都就進入四川了

想當年坐長途汽車去渭源

不其然在首陽山遇見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齊

風吹翠柏，大土冢荒蕪。墓后廟門有對聯：

幾根瘦骨頭支撐天下，兩張餓肚皮包羅古今

白云低，時而落幾滴雨

四個人，之乎者也，正是感嘆且虛詞的年齡

渭源霸陵橋若玲瓏剔透之古董

放慢腳步，過去了不愿意再回來

或穿一青衣，或穿一大褂

權且做一回私塾先生——只是夠資格嗎

搖頭晃腦，之乎者也

相視而笑，我等相約再走一次霸陵橋

火車過渭源

查《山海經》記載渭源之鳥鼠山：

其上多白虎、白玉。渭水出

玉 璧

1

這枚斷為兩截的齊家文化玉璧

仿佛一分為二的河山

大好河山依然

等著一個打掃落葉的僧人

他的一生就是不停地打掃落葉

亦如不停地刪改人間的疾苦和謬誤

2

玉有玉的疼，我有我的疼

曾經佩玉的人如果騎虎，如果騎馬，再如果騎暮色

暮色和玉一起回到廣河

幾千年后我才來

尋找一個不在的人

虎不在，馬不在，暮色去了和政

和政在南面，廣河在北面

青草不分南北東西，翻過了又一座山

玉夢見我，知道我有疼

西漢水之清代武探花

一條西漢水流過來流過去

崇黑尚武的祖先，青山磨劍

八十斤重的大刀舞動如繡花針

或斷水或生銹

武探花心如落日

后來人隔著落日

看見斑斕猛虎鼾聲依舊

看見有家族頑童把黃綾圣旨綁在樹枝上當旗耍

我等遲來

隔水聽音，霧里看花

把自己看傻

麥積煙雨

菩薩住在山上，云朵環繞

幾只喜鵲是來串門的遠房親戚

有人大聲說話，會不會吵醒了

昨晚和星辰一起值夜的菩薩

一陣風，吹亂了衣褶

遠處，一列拉滿嫁妝的火車又一次提速

更遠處的一座城市

提前亮起了迎親的燈盞

藉河時不時拐個彎，仿佛舍不得流遠

下山的菩薩走過藉河大橋

河水中的魚

混淆于水面的落花絮柳

人間百年，菩薩又老了一歲

三個老朋友，慨嘆

那一次上山和這一次上山

十年恍若十天，麥積煙雨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