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雀嶺（組詩）

張 朗

平滑說——寄曙光師

會陷入一種觀念嗎？雨聲

出現在雨與雨的間隙，那本書

已讀完，結束，總有一端，甚至

兩端翹起，那么多詞語把書架

壓彎，會滑出去嗎？我想起

機場告別時，你說“寫詩

很重要”，有機會換一種生活

但困于生活的陳詞濫調，總是

作用于具體的人，巷子直直的

人們活在雨與雨之間

鼾聲可以走到頭，夢囈

卻難越四壁，那些好鄰居在哪里

五月，孩子們整齊排隊，等待進入

博物館，匆匆滑過僵硬一面，有誰會？

再次認出殘缺器皿。我們坐于館外長木凳

飲茶，你側著身體，支起厚實一端

新年辭

雪尚未消融，我們依舊被覆蓋

你所說新的一年，無非是

想象著“在舊的基礎上從事新的事情”

但新的命名學、分配學……尚未建立

只有目下虛無而真實的雪披掛于瓦檐

拉開窗，偶爾看見幾片滑落，

你說，是否只有等到雪化完，我們才能看見

本真的世界，并在其上建筑。是否

雪化完后，你還愿意成為發燙的生命體

往湖中

得耗費什么才能到達

盡管在手機地圖上

幾乎可以縮成同一個點

走過去，天主堂、居民區、閣

環衛工、試驗壩、汽車

一個又一個轉向，才在盡頭處

看見它柔軟的身體

日子在切割，我們多么需要這些湖水

清洗身上的炎癥

在湖中，微風拂過，小島凝視

八百多個我跳下去

在水中練習窒息，游不走的

就沉在那里，長滿泥土

等待一一認領，命名

靶向問題

骯臟玻璃上，不知誰

畫出一圈向一圈放大的螺旋圖

像一粒石子墜落靜河的反應

不過是垂直于河面

沿著中心望去，對面是青山、白霧

聚集的人間。經驗的缺乏

偶爾懷念棒棒糖之甜

但甜會不時給生活痛苦一擊，只有年輪

無論如何，都在擴大

直至斷裂于邊緣

它是如此不容商量，以至于

無法停留于那片巨大的空

究竟有沒有精確的修辭

有沒有一擊而中的可能

斷斷續續的暈眩制造可能的世界

而靶在透明處，不被擊中

鴉雀嶺

列車，停靠于午夜，指示牌

給出誘人地名，沒有鳴叫，

許久后，我隱約聽見，

時間阻塞后的輕吟，那是

疼痛的。此刻我正逃離集市

石頭的叫賣聲，慘白的石，

不知會流落何處，也許是

山間無燈的房屋，有人

撬動門前零散的火星，他把

廢棄的白做成路基，整日踩。

山頂有另一種靜，另一種黑

輕吟會更清晰，持續。

我來到這里究竟是為什么？

看山下銀杏，金黃滿地

此地是不同景象，但

并非鴉雀嶺啊，它早就

落在身后，某個永恒的時刻。

恩施站記

山在外面，骯臟的玻璃橫在中間

從此有了分別。我突然有些懼怕

四周嘈雜的說話聲有什么用

他們說出的話語，與我有什么關系

山在那里，沉默不語

卻依舊令萬物折服

這人世，又有什么值得可言？

覆蓋說

雨，煮水，撒尿

我時常在夜間

將這幾種聲音混淆

也會為了便于形容

把它們簡化成

幾個抽象的詞

暗許本不成立的覆蓋

其實我一直都在抵抗

我說的是晝夜更替

手中的筆也跟著變換

在這小城，我努力分辨

生活的意義

只有黃昏時

才像一個完整的人

在扭曲街道

看每個門前的人

什么也不想

只身趕往黑夜

在超市看魚

僵硬的分類學中

有些魚試圖沖破透明的墻

多么迷人

一個人疲倦后

把自己放進對它們的發呆中

不能太久

防止突如其來的打斷

他提著水，看魚

努力認清它們被強加的命名

有些脫落

偷懶的他就用“甲，乙，丙……

A，B，C……”

這些舊事物建立新的命名學

他對世界的認知

就像自身一樣被水箱封鎖在外

想表達的時候

只會說

甲在有力擺尾，撞墻

乙翻動白眼，行動遲緩

丙一動不動，不再等候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