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中的事物（組詩）

于成大

重陽記

有多少北風被解開纜繩

有多少野菊，被流放四野

相思的樹落光了葉子

上山的路徑被反復覆蓋

水湄，清點去年的柳行

是不是又少了一棵

白色的石頭被風霜漂洗過

日子干凈得冷冽

茱萸，更像是一個舊地址

杯盞，是失控的岸

遙迢的人啊

我的高處又有什么用

你的遠，只有想念能夠找得到

鳥 群

它們在飛行中

肯定觸動了黃昏的開關

快速滑落的落日有若窗簾，瞬間

萬物模糊、蒼茫

最終

它們消失在群山與時間的后面

那是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

草垛、屋檐、樹上的巢

我前世的故鄉，略高于人間

不再仰望

不是因為我累了、厭倦了

而是空空如也的天空，不值得我

仰起頭

狗尾巴草

不斷加深的綠

沒住了它的前半部分，讓

藏頭露尾成為事實

一莖草葉

止住了它的吠叫和嬉鬧

有若這個夏天的眾多秘密

如果沒有更大的風吹拂

一切將深藏不露

被柵欄與青草圈定了的生活

一陣細微的風，使它

游移的尾巴和驛動的心

輕易復原

在鄉村

我們終將以青草蒙面

突發的洪水

一場突發的暴雨

帶來一場突發的山洪，濁浪滔天

傾斜的河道加劇了它的蠻橫、狂野

被洪水推搡著的巨石，互相碰撞、傾軋

發出沉悶、含混的聲響

大地微微顫動

當然，這一切都在暗中進行

洪水猶如一塊幕布

你所看到的只是山一樣高大的浪頭

而不是巨石

那一刻，岸上的人都有一種被裹挾

身不由己的感覺

并由此帶來了一臉驚懼

想起一場雪

一場雪，在靠近久遠年代的同時

也靠近小鎮和想念

將一場雪安置在從前

以及覆雪的山崗、蘋果園、籬笆墻

羊圈、草垛、劈柴、凍土、瓦片

一行不回頭的腳印，成就了

那個冬天的決絕

用那些不加修飾毫無雜質的白

打磨生銹的中年

用一場不老的雪，銘記一個地名

和人名

想起一場雪的白，周圍就黑了下來

有什么正在融化，猶如一場雪的

熱淚盈眶

秋風中的兩棵樹

秋風中

兩棵白蠟樹面對面站著

它們一片一片地剝開了自己

不再掩飾也不再設防

放棄了秘密和戒備

它們彼此一覽無遺

連枝干上的傷疤、刀痕都

清晰可見

秋風中的兩棵白蠟樹

多么坦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