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頭包

◇文/ 春之曉曉

我是1997年應征入伍的。到部隊后第一次發裝備，我發現其中有一個白色的布袋子：長50厘米，寬30厘米，開口處縫了四根帶子。我有點蒙了：“這是干什么用的，不會是個面袋子吧？”

班長聽到就笑了，告訴我說：“這個叫‘枕頭包’，平時用來裝衣服。行軍時隨身攜帶，睡覺時可以拿來當枕頭用。”

我恍然大悟：“還有這操作！”

班長說：“當兵時間久了，你們就都懂了。”

那年冬天飄過第一場飛雪，部隊迎來了冬季野營拉練的日子。連長下了動員令：“我們這次拉練時間長，大約半個月；任務重，其間要進行防敵襲、防化學武器等多個科目的演練。每個戰斗員都要認真準備，關注細節，做到萬無一失！”

連長強調，戰場上的每一個細節都關乎生死：“當年在中越邊境的老山前線戰斗中，戰士們要打一場伏擊戰。其中有一名戰士在戰前訓練時，袖口的一粒扣子掉了，可他的枕頭包里沒放針線包，也沒好意思問戰友借，所以他的衣袖就一直缺了一枚扣子……”

“后來呢？”有好奇的戰士忍不住插嘴問道。

連長的目光變得深沉，語氣也變得沉重起來：“就因為缺少這枚扣子，后來發生了意想不到的悲劇！給你們留個懸念，等拉練結束了，我把結局告訴你們。”

我沒有把連長的話聽進去，在我裝枕頭包的時候，心里還是不以為意：這枕頭包里的東西，都沒啥用！針線包、大褲頭、冬常服、行軍襪、備用毛巾，這些根本用不上呀！出去訓練，穿一套冬季作訓服夠用了，哪用得著冬常服？背著它就是累贅。至于拿它當枕頭，我寧愿睡覺不用枕頭。拉練時，減輕負重最重要，于是，我偷偷地把枕頭包留在了營區的床頭柜里。

三天后，部隊按計劃開拔。入伍一年來，這是我們第一次執行這么大的行動。我背著槍走在大路上，在路人羨慕的目光中，我感覺很自豪，可是這份新鮮感并沒有維持太久，很快就被現實淹沒了。部隊每天要進行三十到五十公里的徒步行軍，中間還要穿插夜行軍、急行軍、遭遇敵襲等多種科目演練，我很快就疲憊不堪，連一直引以為榮的自動步槍也成了“甜蜜的累贅”。唯一讓我慶幸的就是，我比別人少帶了一個枕頭包，那加起來也有三四斤重呢！路遠沒輕載，我算是體驗過了。

不過，問題很快就來了。白天行軍時走到腳底冒汗，黏糊糊的很難受，休息時我想洗洗襪子，到了第二天發現，洗了的襪子根本不干，我又沒多帶。幸好戰友有帶三雙的，臨時借給我一雙，幫我渡過了難關。

第二天下午，部隊接到緊急任務，要進行“紅藍對抗”，我們連隊為假想藍軍，標記是左右肩各挎一條白毛巾。我一想，我也沒帶備用毛巾呀，只有一條平時擦臉的。情急之下，我拽出一截手紙，掖在右側背囊的肩帶下代替白毛巾。還好，沒人仔細檢查，我算是應付過關，我為自己的聰明暗暗得意。

更讓我意想不到的事還在后頭。那天，連長突然宣布：“任務有變，部隊要脫離原定計劃路線，轉移到附近的大山深處。”他解釋道：“在未來復雜多變的戰場環境里，我們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碰到！重要的是我們必須直面所有困難，打贏未來的戰爭。”

當天下午，連隊離開了公路，一頭扎進了當地的大黑山地區。山路難走，老天又不合時宜地下起雪來，能見度極低。我們在山溝里構建掩體，準備在這里暫時駐扎下來。部隊野營拉練，要完成走、打、吃、住、藏、聯等，都是基本的野戰技能。現在，所有的計劃由上級隨機設置，訓練難度、強度不斷加大，我隱隱感覺到一絲不安。

幾天后，連長忽然接到上級電臺通知：所有人員換成冬常服，步行到十公里外的黑山鎮劇場集合。原來，我們受到了邀請，前去觀看慰問演出。這可是稀奇事，部隊一旦外出有軍事行動，一般不會參加地方活動，也不會穿常服。我沒想到情況有變，上級領導要求部隊不但要能打能藏，能吃能住，精神食糧也不能少。

這下我傻了，我沒帶冬常服！沒辦法，只好向連長請假：“連長，我肚子不舒服，能不去嗎？”

連長看了我一眼，說：“撒謊，沒帶齊物資吧？等回來我再和你算賬！”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在臨時營區過了好幾個小時。待到部隊返回時，大家都興高采烈地談論著節目，連長把我叫了過去，說：“有點兒遺憾吧？今天，你只是錯過了一場精彩的演出，如果是戰時，你知道會有什么后果？”

連長拉過一把椅子，讓我坐下，說：“你還記得拉練前我講的故事嗎？”我點點頭。連長說：“我提前把結局告訴你吧！整場戰斗結束后，戰友們發現那名戰士還趴在原地，不過他已經犧牲多時了。原來，因為缺少紐扣，他的袖口松開了，一條毒蛇鉆進了衣服，狠狠地咬了他幾口。他為了整場戰斗的勝利，哪怕毒性發作，也堅持一動不動，直到去世。如果縫上一枚備用紐扣，他也許就不會死……”

聽了連長的話，我的臉紅了，鄭重地站起身，說：“連長同志，請您放心，以后我一定嚴格遵守連隊行軍規定，絕不再耍小聰明。”

連長拍拍我的肩膀說：“好，我相信你，就再給你一次機會。”

臨出門，我有些不解地問連長：“您怎么知道我沒帶枕頭包？”

連長笑了：“我當了二十年兵，你那點小把戲還想瞞得過我？我一眼就看出來你的背囊比別人的癟。臭小子，想騙我，回去再練二十年吧！”

那次野營拉練的經歷讓我終生難忘，它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很多規矩是前人用血的教訓換來的，我們必須嚴格遵守，來不得半點兒馬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