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的珠串

◇文/ 徐鳳清

王家溝的張老太死了。張老太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老大老二是兒子，老三是女兒，都不在身邊。老村長急忙給他們打電話告知死訊。可當他們趕到家后，屋里傳出一個怨恨的聲音：“沒良心的，我死了也不用你們回家！”

他們大吃一驚，這不是老娘的聲音嗎？難道是老村長故意假傳死訊，逼他們回來看看生病的老娘？當他們心存疑惑地來到張老太房間，卻看到老娘直挺挺地躺著。正茫然著，房間里突然又重復起剛才的聲音：“沒良心的，我死了也不用你們回家！”

這聲音帶著無限的怨憤，驚得他們魂飛魄散，飛快地逃出老娘的房間。老大膽子大些，說：“老娘沒有死，一起進去看看！”

他們戰戰兢兢地跨進張老太房間，看到老娘躺得直挺挺的。老大手伸到老娘嘴巴前，感到一股涼氣直逼他胸口。他轉過頭說：“死了，真的死了。也許是我們太悲傷了，耳朵出了毛病。”

他們松了口氣后，突然齊齊伸出雙臂，要從老娘身上掏到什么似的。可此刻直挺挺躺著的老娘再次發出怒斥：“沒良心的……”

他們嚇得縮回雙臂，再次逃出老娘房間。三人面面相覷，這才信了，是娘的鬼魂在說話。

他們硬著頭皮又跑進張老太的房間，又聽到怨氣十足的聲音：“我死了也不用你們回家！”分明堅決不讓他們靠近處理。

老村長也聽到了，怎么會有這種蹊蹺事？就對著挺在床上的張老太說：“老太，你人也死了，就別為難兒女了，讓他們最后盡盡孝吧！”

真是奇了，老村長吩咐完畢，張老太像是松了口氣似的，不再發出聲音。這時，三個兒女像得到了大赦，一齊沖向張老太，三雙手爭先恐后地掀開蓋在老娘身上的破被子。老大搶先去抓老娘僵硬干枯的雙手；老二去捋老娘的頸脖子；女兒沒有男女忌諱，在老娘身上摸了個遍。折騰了一會兒，什么也沒有摸到，他們焦急地喊：“咦，老娘的珠串呢？”

老村長明白，張老太的三個兒女剛才一番折騰，是在找珠串。

原來，這串珠串是有來頭的。它由18顆祖母綠、兩顆碧璽珠串成，可以戴在手腕上，也可以套在脖子上，據說是慈禧死后的陪葬物。那年東陵地宮被孫殿英盜掘洗劫，這串珠串便流入民間。張老太的爺爺年輕時，曾赤手空拳在天津救了一個軍官太太的命，軍官太太十分感激，從首飾盒里拿出這串珠串作為救命的酬謝。

世事多變，張老太的爺爺跑進山里，后半生居住在這個小山村，死前把這串祖母綠珠串傳到了張老太手里。張老太的三個兒女早就知道這串珠串是無價之寶，使盡了各種手段想得到它，可是張老太一直手不離珠串，無法得到。如今張老太突然去世，令他們措手不及，這串祖母綠珠串像飛上了天，失蹤了。

老村長說前天他來看過張老太，珠串還在老太手里捻著，絕對不會丟的。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何把老太入殮，老太的棺材還沒有著落呢，他們就忙著找珠串，老人的鬼魂怎么會不憤怒，自然把珠串藏起來了……只要有孝心，這串珠串一定會重新回到他們手里的。

三個兒女一聽，覺得老村長的提醒有道理，于是立刻去小鎮買回一口厚實的棺材，連夜把張老太入殮，守靈3天后出殯。老村長交代，說老人苦了一輩子，把他們一個個拉扯大不容易，得用村里最隆重的葬禮送老人上路，以取得老人對他們的諒解。

他們為了得到那串無價的祖母綠珠串，安慰老人的鬼魂，咬咬牙答應了。

出殯這天，陰云沉沉，寒風颼颼，細雨蒙蒙。由于張老太在村里人緣好，許多村民前來送葬。三個兒女身穿白衣，頭戴白帽，跟在八人抬的棺材后面，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哭哭啼啼，走三步，跪下拜三拜。

此刻，他們一路跪拜，心里卻各懷鬼胎。老大心里喊：“老娘啊，可憐可憐我吧，把珠串交出來，我做生意蝕了本，要靠您的珠串賣了做本錢啊……”老二在心里叫：“老娘啊，我雖然讀了大學進了城，可是沒有錢買房子，女友說了，沒有房子，就和我拜拜，你千萬不要把珠串帶走啊……”女兒流著淚水祈求：“娘，我雖然是嫁出去的女兒，可男女平等了，珠串也該有我一份……”說來說去，他們都渴望用三步三拜的孝心感動老人，讓珠串顯現出來。

張老太的棺材抬到了后山坡，她的三個兒女的膝蓋都跪出了血，染紅了白褲子。老娘下葬后，他們朝著新墳號啕大哭，送葬的村里人都夸他們最后對張老太盡了孝心。果然，“噗”的一聲響，一串綠瑩瑩的祖母綠珠串從天而降，落在張老太的墳頭上。

“珠串，珠串，張老太的珠串！”村里人驚奇地叫喊。

“珠串，娘您終于送來了！”老大老二和女兒都激動得渾身發抖，一起撲向珠串。老大先搶到手，說他是老大，老娘的珠串得讓他保管。老二急得去奪，說老大是商人，最不可信，得由他保管。女兒也上去搶，流著淚水喊：兩個哥哥都不是好東西……兄妹三個都不放心對方，擔心珠串被獨吞，搶成一團。

眼前發生的一幕，讓前來送葬的村里人和老村長看得心痛又冒火。老村長朝他們大聲喝道：“別搶了，你們娘白白養了你們，死了也不得安生！”

老村長的話音剛落，突然從蒙蒙細雨中傳來“傷心啊！”的悲喊聲。這分明又是張老太的聲音，想不到她埋到黃土里還要發聲！嚇得老大老二和女兒臉色煞白。緊接著，他們眼前閃過一道黑影，剎那間，搶走女兒手里的那串珠串后又消失不見了……

“啊，珠串又飛了……”老大老二和女兒朝灰暗的天空捶胸頓足，大聲哭喊。

前來送葬的村里人也覺得驚異無比，都說這是張老太顯靈。她看到三個兒女搶奪珠串，傷心透了，珠串送來了又收回去。

老村長朝天空長嘆一聲后，對老大老二和女兒說：“孝心不可無，良心不可欺，你們好好摸摸自己的胸口吧！”

到此，張老太的三個兒女才跪在老娘的墳前悲慟不已。想想他們父親死得早，是老娘千辛萬苦把他們一個個拉扯大，可一個個長大后都很少回家看看，連老娘臨死前的最后一面都沒見上。

天色慢慢暗了，細雨也漸漸停了，他們還跪在老娘墳前哭泣，祈求老娘的原諒。這時老村長又來了，對他們說：“天色晚了，回家去吧！”

老大說：“我們兄妹三個以前確實沒有好好關心老娘，沒有報答她的養育之恩，讓我們最后呆上一個晚上，陪陪老娘，同她說說話。”

老村長聽老大說得真誠，嘆口氣說：“好吧，你們娘活著時在村里人緣好，我是一村之長，也代表鄉親們一起陪她一晚吧！”

于是，三個兒女陪在張老太墳前，一面燒紙錢，一面痛心地反省著他們的不孝。老村長坐在一旁悶悶地抽煙，煙頭同燒著的紙錢在黑暗里一紅一亮，讓人感到悲情無限。天快亮的時候，萬籟俱寂，這時紙錢燒盡，殘火已滅，四野里漆黑一團，他們都疲倦地合上了眼。不一會兒，他們頭頂突然響起“娘啊——”的呼喊聲，聲音拖得很長，慢慢消失在山林上空。張老太的三個兒女從墳前跳起來，驚惶地朝黑黢黢的天空張望，這深深的山林里，怎么會冒出一個叫娘的聲音來，他又是誰？

就在他們驚異萬分、心頭塞著個更大疑團的時候，老村長一個躍身，來到墳前，點亮煙頭，扒開個淺淺的黃土坑，坑里赫然出現了祖母綠珠串，正在紅亮的煙頭下閃著綠瑩瑩的光澤。

“珠串！娘的珠串，娘的珠串又回來了！”三個兒女驚喜地圍上去大叫。不過，他們沒有再去搶奪，而是驚異地盯住老村長，他一定知道老娘鬼魂顯靈、珠串失而復得的驚人秘密。

這時，夜空的烏云退去了許多，露出了幾顆閃亮的星星。老村長用低沉的聲音講述著，把秘密告訴了他們。

三年前的一天，一只通體烏黑的小鳥跌落在張老太屋子前，兩條細細的小腿和翅膀都受了傷。張老太把它抱回家，經過兩三個月的精心調養，小黑鳥養好傷后，張老太又抱著它來到后山，戀戀不舍地把它放歸山林。

這只小黑鳥很有靈性，從此天天飛回張老太家，銜來山林的新鮮野果，報答張老太對它的救命之恩。小黑鳥越長越大，也越來越有靈性，它能模仿張老太的口音，歇在窗口同張老太進行簡單的交流。從此，黑鳥儼然成了張老太的兒子，喊她娘。

在張老太離世前的一個多月里，她日夜盼著自己的兒女回來，能最后看看她，可他們音信全無。絕望中的張老太只得翻出他們的照片，對著他們一次又一次淚流滿面，悲憤地喊：“傷心啊！”“沒良心的，我死了也不用你們回家！”

黑鳥聽著聽著就把主人的話記下了，并模仿張老太，學會了這句話。那天看見三個兒女回來了，黑鳥就照著張老太的話說。因為模仿得很像，兄妹三個還以為是娘的鬼魂在說話。

至于那串祖母綠珠串為什么會失而復得，老村長又告訴他們：老人死前，把這串珠串托付給老村長，如果三個兒女回來還有孝心，就交給他們；如果沒有孝心，就把珠串埋進她墳里。老村長答應了。當他看到張老太的三個兒女有了悔改之心，三步三拜去后山送葬，便悄悄拿出來扔到墳頭上。想不到的是，他們露出了貪婪的本性，在墳前爭奪珠串，他十分氣憤，但又無奈。

這一切讓暗暗跟蹤張老太棺材的黑鳥看在眼里，憤怒地躥下來把珠串銜走了。

后來老村長看到張老太的三個兒女都真心認錯了，就要他們晚上好好守墳，他知道，黑鳥一定會在深夜送來珠串，因為它目睹了張老太同珠串不尋常的關系，張老太時刻離不開珠串。果然，剛才黑鳥趁紙錢燒盡，他們沉沉地閉上眼睛的時候，悄悄銜來珠串，在黃土堆挖個坑埋下，離開時悲切地叫了聲 “娘啊——”

“這只黑鳥尚且懂得報恩，而你們是人，娘把你們一個個養育大，你們是怎么對待她的？你們真的不如一只鳥！”最后，老村長感慨地朝張老太的三個兒女說，“既然黑鳥把珠串送了回來，你們就拿去吧，希望不要再爭來奪去……”

此時，張老太的三個兒女羞愧得無地自容。老大最先站起來說，還是讓珠串永遠陪著老娘吧。老二和女兒老三紅著眼睛表示同意，便一起把那串祖母綠珠串鄭重地放回黃土坑里。

這時，東方有了微亮的晨曦，一道黑影掠過張老太的墳頭，“娘啊——”這聲叫喊，驚心動魄，又溫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