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楠
(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 經濟學院,北京 102488)
自20世紀50年代學者第一次觀測到地球平均氣溫上升始,氣候變化問題逐漸進入經濟學、氣象學和生物學等領域的研究視野。20世紀70年代以來,顯著且嚴重的全球變暖趨勢以及隨之導致的一系列嚴重經濟社會問題引發了世界各領域、各學科研究者的重點關注。2022年4月4日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發布的第六次評估報告(AR6)第三工作組報告《氣候變化2022:減緩氣候變化》中指出: “氣候變化已經在陸地、淡水、沿海和遠洋海洋生態系統中造成了巨大的破壞和越來越不可逆轉的損失,生物體‘經常同時經歷’氣候和非氣候驅動因素的影響,如果全球變暖程度超過1.5℃,海洋生態系統將會出現‘不可逆的破壞’。”這意味著全球氣候問題已經成為舉世關注且亟待解決的焦點問題。長期以來,西方主流經濟學理論普遍認為,氣候問題的產生是由于氣候具有公共產品屬性。作為公共產品的氣候的產權不明晰,導致其產生負外部性和市場失靈問題。以該理論為基礎,學者們提出了碳稅、碳排放權交易以及碳金融市場等多種市場化解決方案。其中,作為應對全球氣候變暖的主要市場化工具,碳排放權交易機制肩負了環境治理、節能減排、保護生物多樣性以及推動人類可持續發展的重要使命。
中國作為最早加入《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的國家之一,在應對全球氣候變暖這一問題上實施了多項政策和措施。2020年,習近平主席向世界承諾, “中國將提高國家自主貢獻力度,采取更加有力的政策和措施,二氧化碳排放力爭于2030年前達到峰值,努力爭取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為實現 “雙碳” 目標,我國在能源、產業結構、生態碳匯、碳足跡、碳金融以及碳排放權交易等相關領域制定了一系列政策。其中,碳排放權交易制度是 “碳中和” 的重要市場化配套措施。在《京都議定書》的框架下,2011年我國先后在北京、天津、上海、湖北等兩省五市啟動了碳排放權交易地方試點工作,2013年地方試點陸續開始進行線上交易。2020年12月生態環境部正式發布《碳排放權交易管理辦法(試行)》。2021年我國建立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同年7月16日正式開市交易,并于同年12月31日成功完成第一個履約期。
國內外學者從西方經濟學視角對以碳排放權交易為代表的由市場主導的應對全球氣候變暖的政策工具進行了全面研究。西方非主流的經濟學派尤其是以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為代表的學者提出了不同看法,對建立在資本主導的市場框架上的碳交易解決方案進行了深刻的反思與批判。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者認為,全球氣候變化的根本原因不是市場失靈,而是市場背后以資本為主導的社會經濟關系。如果不深入調整和完善社會經濟關系,將無法從根本上解決氣候問題。
筆者將從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視角出發,系統分析碳排放權交易的運行機制:首先,分別從西方經濟學和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視角分別對現有研究成果進行梳理;其次,運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分析碳排放權交易市場的運行機制;最后,沿著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觀點和思路,立足我國具體碳交易的實踐經驗,探究我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的發展方向。
碳排放權交易是解決氣候問題市場化工具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一種新型、現代化、國際化的生態治理手段。1968年, “排放權交易” 一詞由美國經濟學家Dales首次提出,他認為 “排放權交易” 是建立在合法基礎上的污染物排放權力,并將這種權力以排放許可證的形式展現出來,使環境資源可以像商品一樣進行買賣。美國國家環保局是首個將 “排放權交易” 運用到實際大氣污染和河流治理管理的國家政府機構。1997年簽訂的《京都議定書》規定了發達國家的減排義務,并提出了三種靈活且可供選擇的減排方式,其中一項就是碳排放權交易。
從理論上看,西方經濟學理論認為,氣候具有公共產品屬性,產權不明晰的公共產品產生的負外部性和由此導致市場失靈是全球氣候問題的根源。基于此,一些學者從西方經濟學視角出發,根據科斯定理和庇古稅等理論,提出了相應的市場化減排機制。基于科斯定理,學者提出可以利用市場機制解決因產權不明晰產生的氣候負外部性問題。建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設定碳排放量的總量限制和配額方案,可以在產權明晰的情況下,將外部性問題內部化。人們根據科斯定理甚至可推知,如果交易成本足夠低,交易的契約行為可以直接忽視產權界定從而解決外部性問題。此外,也有學者根據庇古稅理論,主張收取環境稅,對污染行為進行定價,以此控制污染企業生產過程中產生的負外部性。此種稅收方式可以同時實現企業成本最小化和社會總成本最小化,根據此類觀點形成的是碳稅機制。
從實踐上看,國內外學者根據西方經濟學理論從多領域、多視角對碳排放權交易進行研究,成果豐富,涉及運行機制、經驗研究、有效性評估、行業覆蓋范圍和影響分析等各個領域。駱華等學者比較分析了歐盟、美國、英國、印度的碳排放權交易制度運行機制和實踐經驗,為我國碳排放權交易機制的建立、發展和完善提供了借鑒和參考。王璟珉等學者分析了碳排放權交易機制的效率問題,認為碳排放權交易機制會存在效率不足的問題,分配、靈活性等機制設計不健全也會引發相同問題。Lin、Jia使用CGE模型分析了我國在建立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后覆蓋行業范圍的進一步發展方向:應覆蓋其他一次性能源生產行業,取得更好的減排效果。在碳排放權交易機制的影響方面,既有研究成果分析了其對企業碳透明度、低碳技術創新、國內股票市場、產業結構升級等方面的影響。
在對碳排放權交易市場進行研究的過程中,學者們逐漸發現碳排放權交易機制自身存在的一些問題,如碳價制定、碳排放權配額機制以及政府和第三方監管力度等問題。部分學者通過對碳排放權交易的研究,開始追問依靠市場機制建立的碳排放權交易市場能否真正解決氣候變化危機。其中,20世紀50年代左右興起的以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為基礎的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學派是批判以市場化機制解決氣候問題做法的主要力量。
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與西方主流經濟學的觀點不同,前者主張將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原理應用到資源環境問題的研究中,分析環境和氣候問題的根本原因,并探索資本主義工業化大生產帶來的生態問題的解決措施和方案。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者認為,氣候變化的根本原因不是負外部性導致的市場失靈,而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資本積累。他們指出:西方主流經濟學將氣候問題簡單地歸結為市場化問題,認為市場、企業在利潤的驅動下,會不加節制地利用資源進行生產以及不計代價地推進工業化。西方主流經濟學的這種認識忽略了資本主義生產的本質,以及資本積累同經濟、社會、生態三者之間的復雜聯系與運動,僅從負外部性認識和分析氣候問題,將氣候變化問題的產生原因歸結為市場失靈。西方主流經濟學僅在現有的市場經濟結構基礎上進行調整和改進,不僅無法從根本上解決氣候變化問題,而且很可能會使碳交易市場失靈加劇。資本主義的無限擴張與自然界的有限性之間的矛盾不斷深化,資本主義制度最終成為一種反自然的經濟制度。因此,生態學馬克思主義主張,探究生態和氣候危機應立足于資本主義制度及其生產方式本身,而這同樣也是解決氣候問題的本質關鍵所在。
縱觀已有研究成果,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者已經對碳排放權交易市場進行了多方深入的研究。研究成果涉及資本主義生產本質、雙重危機理論、綠色悖論、碳資本投機等多個方面。但由于生態學馬克思主義本身屬于非主流的小眾經濟學派,其研究成果相對較少,且當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者對碳排放權交易的反思和批判多停留于理論層面,與現實經濟實踐相結合的研究成果較少,缺少實證檢驗、實際解決方法和操作方式的研究成果。國內研究成果更多也是從理論層面對碳排放權交易機制進行分析和論述,剖析資本主義本質和發展理念,較少與中國碳交易市場建立和發展的具體實際相結合。中國正處于碳排放權交易市場建立的初期階段,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于2021年正式建立,僅成功結束了第一個履約期,后續的發展仍處于不斷探索階段。從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視角探究中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結合中國具體實踐進行分析,將會更好地為我國碳交易市場的發展服務,不斷推動我國的生態文明建設,為我國解決氣候變化問題,實現 “雙碳” 目標提供新的思路。
政治經濟學對氣候問題和生態危機的關注可以追溯到馬克思時期。馬克思恩格斯雖未出版過論述生態和環境的著作,也從未使用過 “生態文明” 這一概念,但馬克思恩格斯以實踐為基礎,在對人、自然、社會的辯證統一關系論證中,以及在對資本主義的政治經濟學的批判過程中,融入了其對生態和環境的思考。馬克思恩格斯的生態批判思想的邏輯起點是對資本主義生產下工人的生存環境的高度關注。《資本論》《英國工人階級狀況》等著作詳細描寫了工業革命在帶動生產力快速發展的同時也造成了無產階級日益貧困的境況,并帶來了十分嚴重的環境污染和生態問題,充分揭示了資本主義制度下環境災難頻發的客觀事實。
馬克思指出: “資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會的、屬于一定歷史社會形態的生產關系,后者體現在一個物上,并賦予這個物以獨特的社會性質。”在資本主義制度下,資本家將生態和環境看作具有一定效用的、可以帶來利益和實現價值增殖的工具,幾乎不關注生態資源的有限性和自然的承載能力,更不考慮人與自然的生產關系問題。他們在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考慮的僅是如何實現自身利益與價值的最大化。毫無限制的資本擴張使人類過度使用自然資源,破壞了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交換鏈條,造成了資本主義價值增殖與自然環境有限性之間的矛盾,最終導致全球性的生態失衡,引發生態危機問題。
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深刻揭示和批判了資本主義工業和農業生產方式的不可持續性,指明了資本主義的反生態性本質。工業文明進程開啟后,社會生產力飛速發展,人類肆意開發和利用土地、水源、不可再生的化石能源等自然資源,造成了嚴重的環境污染,森林面積銳減、水土流失、全球氣候變暖等生態問題頻發。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者通過對資本主義反生態性本質的論述,指出全球氣候危機的根源是資本主義。以追求資本積累為目標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通過不斷擴大生產和追求利潤增殖,引發了地球資源和能量的 “新陳代謝斷裂” 。這種斷裂會對資源、生態和環境造成嚴重的破壞,帶來資本主義生態危機。奧康納將資本主義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的矛盾稱為 “第一重矛盾” ,將資本主義生產關系與生產條件之間的矛盾稱為 “第二重矛盾” 。由雙重危機理論可知,資本主義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的矛盾既會導致經濟危機的發生,也會誘發資本主義生態危機,資本主義生態危機的產生會導致 “第二重矛盾” 的激化,使有限的自然資源無法滿足資本的無節制擴張。
1997年簽訂的《京都議定書》在全球范圍內建立了資本主義基礎上的以市場化解決氣候和生態危機的機制。碳排放權交易機制是其中重要的一項內容。通過市場機制的運行,人們可以設定排放總量,將碳排放權看作是一種可以進行交易的 “商品” ,通過配額交易達到溫室氣體減排的目的。接下來筆者將根據碳排放權交易市場的具體運行機制,分別對其進行詳細的分析。
總量核定機制是碳排放權交易機制的關鍵步驟,也是后續碳排放權交易的基礎和前提。通過一定的原則和規定,人們可以將符合條件的溫室氣體排放單位列入溫室氣體重點排放名錄。國家或地區再根據一定的升溫控制機制確定碳排放單位的剩余碳排放預算,并結合經濟社會發展因素,確定該國家或地區的年度排放總量限額。依照西方經濟學理論,碳排放權的交易可以激勵企業減少溫室氣體排放,在價格機制的作用下,促使企業不斷進行技術創新,最終不再需要購買碳排放權甚至可以出售碳排放權以獲取收入,達到市場與技術創新之間的良性互動。
在碳排放總量核算過程中,一個關鍵的制約因素就是碳排放量的核定標準。根據《京都議定書》的規定,在核定過程中首先需要將除二氧化碳以外的其他溫室氣體按照一定的標準折算為二氧化碳當量。但根據現有的大氣科學技術,不同的溫室氣體對氣候變化影響的衡量標準以及將其他溫室氣體折算為二氧化碳當量的計算標準遠未達到成熟和完善的程度。當前國際通用的溫室氣體核算標準為《2006IPCC國家溫室氣體清單指南》,世界各國在制定本國溫室氣體核算體系時多以此為準,但各國根據本國實際制定核算標準時會存在一定的差異。同時不同的氣體之間的核算通常存在多次調整,不同氣體所折算的二氧化碳當量會對碳交易價格的制定產生巨大的影響,核定標準的變化也會對碳市場的價格穩定性造成沖擊。
其次,各國現有的碳排放總量核算標準也存在著總量控制寬松的問題。按照 “斯恩特報告” 描述的總量管制方案計算,當前國際碳市場的碳價至少應該達到300美元/噸碳。而根據現有數據,2022年6月歐盟碳交易體系(EUETS)的碳價為85.98歐元/噸碳,歷史最高價格也僅為95.97歐元/噸碳。而我國2022年6月的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的價格僅為59元/噸碳,遠遠低于歐盟碳排放權交易市場價格。碳交易價格過低將無法對控排企業形成有效的約束和限制,不僅無法起到減排的效果,同時也無法促進控排企業進行技術創新或使用清潔能源。
此外,在碳排放權總量分配過程中也存在著分配不公的問題。根據IPCC現有碳市場分配方案計算,2006—2050年發達國家的人均累積碳排放獲批量將為發展中國家的3倍。現有國際碳排放權交易市場分配更多地傾向于發達國家和跨國大企業和公司集團,不公平的分配機制嚴重違反了《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UNFCCC)規定的 “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 原則。同時這種不公平的分配機制也為發達國家和大企業在碳交易過程中謀取私利提供了空間和機會,不僅無法達到原定的減排成效,反而會使氣候問題日趨嚴重。
碳排放權配額交易制度指國家或地區按照一定的分配方案規定區域內重點排放單位年度必須完成的溫室氣體減排指標的交易制度。其實質是在原有的自由排放領域內,對重點排放單位制定碳排放上限,從而將不受約束的排放權人為改造成稀缺資源配額的過程。
從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視角分析,配額交易將溫室氣體排放看作可以進行交易的 “商品” ,實質上以交易的方式掩蓋了排放主體轉嫁減排義務的事實。在總量核定標準寬松且市場監管機制尚不健全的情況下,溫室氣體減排目標可以通過支付大量費用輕松實現。同時,在國際碳市場交易中,配額交易機制極易受到資本的支配,不公平的分配機制會導致碳排放配額受到資本的操縱,使配額向發達國家和跨國企業傾斜。發達國家和跨國企業占據過多的碳排放資金,會在一定程度上擠壓發展中國家和中小企業的碳排放配額,導致其缺少必要的投資減排的資本空間,限制其減排技術的創新和減排能力的提高。
其次,當前的配額交易機制存在一定的漏洞,且碳交易機制尚處于初級發展階段,碳交易市場機制存在的缺陷,會對碳交易市場的流動產生負面影響。不公平的配額交易機制在擠占中小企業的減排資本過程中同樣也會導致其對碳排放權交易的需求下降,使碳市場的收益率大幅降低,碳市場陷入流動性枯竭的 “流動性困境”。
配額交易的責任轉嫁問題與不平等分配機制同樣也會導致在國際碳市場建設過程中出現資本掠奪現象。發達國家在資本增殖過程中會毫無節制地掠奪發展中國家的資源和市場,將污染嚴重、碳排放權需求大的產業和企業轉移出本國,消耗發展中國家的環境資源并排放污染物,將生態風險轉嫁給發展中國家,以最低的成本維持其資本增殖和擴張,導致 “生態殖民主義” 的出現。碳排放權配額交易的實施也會導致 “碳泄露” 的出現。依照污染避難所假說,碳排放權配額交易機制會使本應承擔溫室氣體減排義務的發達國家通過產業轉移將高污染、高耗能的企業和產業轉移至環境管制較弱的發展中國家和地區,導致產業承接國成為發達國家的 “污染天堂” 。 “碳泄露” 是碳排放權交易機制產生的負向溢出效應,隨著全球化的深入發展, “碳泄露” 已經成為全球氣候治理問題的重點和難點。
除了配額交易外,《京都議定書》中還規定了三種靈活的交易機制——清潔發展機制(CDM,Clean Development Mechanism)、聯合履行(JI,Joint Implementation)以及排放貿易(ET,Emissions Trading)。其中,聯合履行和排放貿易是發達國家之間進行合作的靈活減排機制,清潔發展機制是提供給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之間進行合作的減排交易機制。根據清潔發展機制,發達國家可以向發展中國家提供資金和技術,開展項目合作,幫助發展中國家進行減排,繼而獲取經第三方檢驗機構認證的 “核證排放削減量” (CERs),用于發達國家抵消本國的碳排放量,最終完成各發達國家在《京都議定書》上承諾的碳減排量。依照西方經濟學,清潔發展機制可以利用發展中國家的成本優勢,優化減排成本結構,提高國際碳市場的減排效率,同時也為發展中國家提供了吸引外資和發展經濟的機遇。但在清潔發展機制的實施過程中可以看到,清潔發展機制并未達到預期效果。已有研究顯示,清潔發展機制在實施過程中的減排效果并不明顯,在具體實施過程中減排技術并沒有得到應用,所應用的是在項目開展國已經存在且能夠有能力使用的技術。這不僅未達到減排和環保的目的,反而加劇了項目開展國的環境污染問題。清潔發展機制的本質是一種 “核證減排” ,發達國家在獲取 “核證排放削減量” 的過程中并不需要考慮項目具體的開展情況,同時由于真實狀況的復雜性,清潔發展機制在實際核算 “核證排放削減量” 過程中也存在著操作困難和難以監管的問題。在清潔發展機制實施過程中,發達國家過度追求 “核證減排” ,為獲取 “核證排放削減量” 甚至不惜以環境為代價,違背了該項政策的初衷。碳交易市場中,核證減排也會導致投機行為的出現。投機者在碳金融市場通過核證減排量進行投機,從中套取大量利潤。隨著金融資本進入碳市場,碳市場將會成為金融資本的逐利工具。
除了清潔發展機制外,碳交易市場還存在一個更加自由的自愿減排交易機制。自愿減排交易機制指企業主動從自愿減排交易市場認購減排項目的機制。自愿減排交易機制在一定程度上能夠使企業在認購自愿減排項目過程中改善企業形象,但在該機制運行過程中,比較容易出現監督缺位的問題。而且該機制建立在自愿的基礎之上,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企業的自我約束,對于企業自愿自發行為進行監管相對困難。
雖然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者從不同的角度對碳交易機制進行了批判與反思,但我們仍然要清醒地認識到,碳排放權交易機制作為當前國際以及國內使用的應對氣候問題的市場化手段,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我國幅員遼闊,不同地區之間的自然資源和環境狀況各不相同,且我國碳交易試點省市的碳市場在覆蓋范圍、減排戰略、控排門檻、交易價格等方面存在差異。在建設全國統一的碳交易市場的過程中,要充分考慮到不同地區的狀況和差異。同時,由于區域資源分布和產業發展水平存在差異,不同區域的減排成本和能力也存在一定差距,在完善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過程中,要預防國內不同地區之間 “碳泄露” 問題的發生。
碳排放權交易制度中關鍵的一項就是總量核算與設定,寬松的總量設定規則無法對控排企業起到有效的限制作用。應不斷優化碳排總量的核定標準,收緊配額,為有效地減少碳排放打好基礎。同時,應預留一定的碳資產,建立防范機制,預防不確定性事件的發生導致碳排放權交易市場產生劇烈波動,確保碳排放權交易市場穩定運行。
應建立健全碳排放權交易市場報告和核查管理體系,加強政府和第三方的監督管理。碳排放權交易實施的前提是充分、真實且準確地掌握納入規劃的控排企業的碳排放狀況。第一,要完善信息披露機制,不斷提高碳市場的透明度,保證碳排放權交易市場的公平合理競爭。第二,建立統一的認證機制。盡管我國的自愿核證減排注冊認證工作在2017年3月暫時停止,截至2022年7月尚未重新開啟,但CCER(國家核證自愿減排量)在碳交易試點城市仍可進行交易。CCER是全國碳交易市場中必不可少的一環,我國在發展和完善全國碳交易市場的同時,應著手進一步完善CCER機制,要充分考慮到不同行業、企業和地域的差異,建立統一的認證機制并選擇正規公正的第三方認證機構,保證CCER實施的合規性與公平性。第三,加強碳排放權交易市場的監管力度,建立完整的碳排放權交易機制法律法規,完善監督管理體系,并制定統一規范的獎懲機制。
應加強場內市場與場外市場的規范與銜接。我國的碳排放權交易市場分為強制減排市場與自愿減排市場兩部分,其中以強制減排市場為主,以自愿減排市場為補充。要完善兩者之間的銜接流程,考慮技術和標準的統一制定問題。雖然核證減排可作為配額減排的替代品,但要考慮到企業被允許使用的限度和配額價格調控等一系列問題。
我國的碳排放權交易制度還有待完善,其發展和完善要建立在中國具體國情的基礎之上。要充分結合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觀點,對我國現有的碳排放權交易機制進行反思,理清我國的 “資本—氣候” 二重關系,從根本上解決資本的 “第二重矛盾” ,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碳交易制度。
中國作為最早加入《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的國家之一,在實施碳減排措施和參與國際碳市場的過程中,要充分地認識到自身的發展現狀和所處位置。中國于2011年開始在試點城市建立碳排放權交易中心,2021年7月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啟動了線上交易。目前,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仍處于初步建立階段,覆蓋行業范圍較試點城市單一,當前僅覆蓋了發電行業,且成交量周期性特點顯著,交易存在 “羊群效應” 。
中國作為發展中國家,在國際碳市場交易中參與度較低,話語權有待提升。國際碳排放權分配機制不僅是解決全球氣候問題的重要手段,同時也體現了各個國家對國家利益和發展空間的爭奪。在缺乏話語權和競爭優勢的情況下,國際碳交易會在一定程度上對我國的發展提出新的挑戰。同時,由于我國的碳交易機制尚處于初步建立階段,在國際碳金融機制的運作下,擁有資本的發達國家和跨國企業很容易通過碳金融市場從中國市場攫取利潤,進一步地限制中國的發展與減排機制建設。
當前中國的碳排放權交易機制已經成功建立并運行,在應對我國氣候環境問題中起到了積極作用。我們應辯證地看待碳交易機制,既要看到其在氣候治理和生態文明建設中的積極作用,又要審慎對待碳交易機制,認清碳交易機制的本質,并在我國碳排放權交易機制建設過程中不斷對其進行優化,使其更加合理,更加適用于當下的發展,最終形成具有中國特色、適合中國發展、符合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碳交易體制。
作為全球解決氣候變化問題的重要工具,碳排放權交易在生態文明建設和達成 “雙碳” 目標的過程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自碳排放權交易機制實施以來,眾多學者從眾多角度對其進行了一系列的研究與探討。我們應辯證地看待碳排放權交易機制,既不能毫無原則地全盤接受,也不能全盤否定。我國的碳交易機制還有待完善,應審慎對待碳市場,不能盲從國外的治理模式與經驗,要進行獨立自主的決策,不斷探索在資本與環境之間的關系,找到兩者間的平衡點,不斷探索全球氣候治理的更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