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戈夫曼的擬劇理論看青年學生的“飯圈文化”

□ 劉鵬 高歡歡

粉絲是指某個人或物的支持者或愛好者，廣義的粉絲概念可以擴展到政治、經濟、文化等多個領域，狹義的粉絲概念是指娛樂圈明星偶像的追逐者，本文提到的粉絲為狹義概念。隨著媒介技術的進步和娛樂產業的發展，以青年學生為主要成員的“飯圈”為自己的明星偶像制造熱點，參與相關話題討論，在網絡輿論場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備受社會關注。

“飯圈”：網絡中的表演集群

國外關于粉絲的研究興起于20世紀80年代，隨后迅速成為媒介文化研究的熱點。美國學者亨利·詹金斯是粉絲研究的代表性人物，他在《文本盜獵者：電視粉絲與參與式文化》一書中反對當時將粉絲看作是盲目“文化白癡”的主流學術觀點，堅定地認為粉絲不是單純的大眾文化宣傳和制作商的被動接受者，而是積極主動從獵來的材料中建構自己文化的游獵式的文本狩獵者。2005年之前，國內社會的普遍觀點中粉絲還是“跟風”“走火入魔”等負面形象，隨著2005年湖南衛視《超級女聲》的開播，人們直觀感受到粉絲的強大力量，2006年開始出現大量研究粉絲的論文，國內學者更傾向于亨利·詹金斯的觀點，認為粉絲可以對接受到的內容再選擇再生產，并不是完全狂熱的烏合之眾。

2018年，愛奇藝的《偶像練習生》和騰訊的《創造營101》宣告“養成系偶像”時代已經到來，一個日韓舶來的新名詞“飯圈”應運而生，“飯”即是粉絲，“圈”則更強調圈層的存在。明星偶像要想在造星化時代擁有更高的商業價值，就必須盡量將個體粉絲集結在一起進行網絡造勢以爭取更高的流量，粉絲內部的群體認同也能更好地促成這種集結。流量競爭和群體認同讓“飯圈”之間帶有很強的排他性，甚至“飯圈”內部也出現了“唯粉”“團粉”等互相傾軋的現象。

美國社會學家戈夫曼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一書中認為社會是個大舞臺，人人都是舞臺上的表演者，為了在觀眾面前塑造能被接受的角色，每個人會利用各種表演技巧建立自己的良好形象，劇本、舞臺、表演者等戲劇元素都可以用來分析社會生活中的人際交往。目前關于擬劇理論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個體層面，《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重點論述和強調“劇班”的概念，這一概念突出的是個體表演者之間的合作，因此網絡中的集體表演可以成為進一步挖掘的理論視角?！帮埲Α弊鳛橹艺\度極高的粉絲集群，其網絡行為便可以用擬劇理論作出很好的解釋。

關于“飯圈”的擬劇理論分析

搭建有組織的劇班。戈夫曼認為，劇班成員要通過緊密無間的合作才能完成表演，“劇班成員所共同構成的相互依賴性，有可能會超越該組織中的結構分界或社會地位分界，從而為該機構提供一種內聚力的來源”。在“飯圈”中，個體的粉絲找到組織，獲得群體認同，這是他們組成劇班的前提?！帮埲Α眲“嗟谋憩F形式以后援會為主，后援會基本都是經紀公司成立的，也有民間性質的由粉絲自發成立的。后援會有系統的內部管理，會長下面是管理層，管理層的人選是“大粉”，“大粉”是粉絲中的意見領袖。后援會內部設有文案組、宣傳組、美工組、打投組、集資組、反黑組等，分別負責相應的業務內容，各小組之間、小組成員之間相互配合，共同完成每一次網絡表演。后援會粉絲群設有嚴格的入群標準，如要求是“唯粉”，微博超話等級≥9，每月在偶像的超話內打榜分值≥300等，這些標準都確保了“飯圈”劇班對偶像的高度忠誠。

展覽式的表演前臺。戈夫曼將表演區域分為前臺和后臺，前臺是劇班進行表演的特定場所，后臺是不讓觀眾看到的區域，其中前臺包括舞臺設置和個人前臺兩部分?！拔枧_設置包括舞臺設施、裝飾品、布局以及其他一些為人們在舞臺空間各處進行表演活動提供舞臺布景和道具的背景項目?！薄帮埲Α钡奈枧_設置主要是網絡中的公共領域，如微博中的超話、知乎中的圈子等，后援會官博中的背景設置、動態發布、視頻等都屬于舞臺設置的組成部分。個人前臺由各種刺激組成，戈夫曼將這些刺激表達的信息所具有的功能區分為“外表”和“舉止”，“外表”可以傳達表演者的社會身份，“舉止”可以讓觀眾預知表演者希望在即將到來的情境中扮演怎樣的互動角色。以楊超越的“飯圈”粉絲為例，他們自稱“月芽”，微博名字大多也會帶有“越”字，微博頭像基本以楊超越的照片為主，經常進行話題互動的還會有“鐵粉”“心動小越”等頭銜、這些都可以看作是“外表”，而粉絲在微博上對楊超越相關內容的發布、點贊、評論等都可以看作是“舉止”?！帮埲Α痹诰W絡中的表演前臺是展覽式的，他們在上面陳列關于偶像的數字痕跡，只要不自行刪除或隱藏，社交媒體主頁就會一直留在那里，等待訪客的參觀。

兩種主要表演方式。印象管理是表演者塑造理想形象的過程，戈夫曼將印象管理的策略歸納為理想化表演、誤解表演、神秘化表演、補救表演。飯圈的表演以理想化表演和補救表演為主，理想化表演指的是表演者在進行自我呈現時傾向于迎合并體現社會中得到正式承認的價值，掩飾或隱藏與理想形象不一致的行為。網絡控評是“飯圈”理想化表演的生動體現，后援會中設有專門的控評組，控評組像消防員一樣全網搜索偶像的負面評論，一旦發現“火情”立刻組內通知，集中力量“滅火”，從微博評論區、話題討論區再到影視彈幕、豆瓣評分，粉絲們總會第一時間趕到，用模板化的溢美之詞迅速占領討論空間。表演過程中的一些無意行為、爭吵等可能會導致表演的不協調，這就需要及時進行補救，補救表演有表演者的預防性措施，也有觀眾或局外人的保護性措施?！帮埲Α北硌葜械难a救措施以“飯圈”的預防性措施為主，還以楊超越全國粉絲會為例，在重要歷史事件日期，粉絲會明確要求禁止發布、回復任何關于楊超越的娛樂性微博，禁止搜索、圈帶關于楊超越的詞條等，這些預防性規范都為表演清除了不必要的麻煩。

“飯圈”的治理與引導

據中國報告網《2020年中國粉絲經濟市場發展規?，F狀及未來前景分析報告》顯示，90后中追星群體占比26.78%，95后為50.82%，00后則接近70%，其中學生是粉絲中的核心群體，占比過半?！帮埲Α钡目卦u、互撕、應援等行為已嚴重影響了網民的正常網絡生活，2021年上半年愛奇藝《青春有你》播出時，“飯圈”粉絲集資買下25萬瓶偶像代言的牛奶，只為得到瓶蓋上的應援二維碼，牛奶卻被統統倒入下水道，諸如此類的出格“飯圈”行為給青年學生正確價值觀的塑造帶來惡劣的負面影響，對“飯圈”的治理與引導勢在必行。

嚴格規范網絡表演前臺。微博、知乎、豆瓣等青年學生經常使用的網絡平臺是“飯圈”表演的重要前臺。2021年5月，中央網信辦部署“清朗”系列專項行動，其中就包括加強對“飯圈”行為模式和治理方式的深入研究，規范粉絲網絡行為。7月，中央網信辦正式啟動“清朗·暑期未成年人網絡環境整治”專項行動，封殺劣跡藝人網絡賬號，下架全網作品。截至8月2日的階段性成果顯示，已累計處理違規賬號4000余個，關閉問題群組1300余個，解散不良話題814個，清理負面信息15萬余條。8月22日，網民放出趙麗穎將在新劇《野蠻生長》中“二搭”曾合作過《有翡》的王一博，引發趙麗穎粉絲的集體抵制，對劇組導演和王一博等進行人身辱罵。8月23日，多個趙麗穎粉絲群的官方賬號被大規模禁言，這也是“清朗”行動開始后首個被大規模禁言的粉絲群。8月27日，中央網信辦發布《關于進一步加強“飯圈”亂象治理的通知》，明確提出規范粉絲群賬號、嚴禁呈現互撕信息、清理違規群組板塊等十項具體工作措施，進一步加大對“飯圈”網絡表演前臺的治理力度，積極營造清朗的網絡空間。

強化正面話題議程設置。擬劇理論包含著兩重性，既有博弈、算計的一面，也有儀式、道德與秩序的一面，個體要想產生正常的人際關系或互動秩序，就必須遵守互動的基本權利與義務關系。正是因為道德與社會秩序的約束，網絡中的“飯圈”表演出現了新現象：一是劇班中部分成員開始反思愚忠式崇拜對偶像本身的反噬，呼吁其他成員拒絕拉踩引戰、謾罵互撕等不良行為，提倡明辨是非、冷靜克制、文明交流；二是部分觀眾不再做“乖巧的觀眾”，開始集體反駁“飯圈”錯誤觀點，揭露“飯圈”的表演秘密。這為“飯圈”引導提供了很好的思路，即加大對正面話題的議程設置，強化道德與秩序意識，如可以挖掘打造具正面形象的網絡紅人，如刑法教授羅翔、科技達人何世杰等。同時也應緊跟社會熱點，積極宣傳正面人物，實現“飯圈”關注點從娛樂明星身上的轉移，如2021年東京奧運會期間，全網針對奧運會不斷設置議題，張雨霏、孫一文等奧運冠軍迅速圈粉，成為新的全民偶像。大量正面人物和話題的存在，潛移默化地影響了飯圈的價值觀念，讓他們的表演更加符合劇本期望。

警惕新的劇班——職業黑粉。資源有限的娛樂圈中，同樣“人設”的明星偶像比比皆是，為了搶奪更多流量和話題，便出現了一種新的粉絲類型——黑粉。黑粉主要有路人黑、跟風黑和職業黑，路人黑和跟風黑基本都是普通網民，職業黑則按雇主要求收錢罵人，進行黑料的搜集傳播。除了人身辱罵，在對某一明星偶像進行黑化時，職業黑粉還會將自己的網絡賬號頭像、名稱等信息設成和其他某個明星偶像相關的，故意引發雙方粉絲互撕，掀起網絡罵戰?，F在，明星偶像的“飯圈”都設有反黑組，一旦發現有造謠的黑料就直接網絡舉報。中央網信辦在2021年6月的“清朗·‘飯圈’亂象整治專項行動”中把從嚴處置職業黑粉作為重點工作內容。2021年9月，新浪微博發布《明星經紀公司及官方粉絲團社區行為指引（試行）》，堅決反對并禁止以攻擊某特定明星而存在的職業黑粉；煽動和以反串黑的方式挑動不同粉絲群體之間的對立情緒；互相罵戰等引戰行為。

結語

戈夫曼繼承了符號互動論的思想，從戲劇角度用一套全新術語來探討社會生活中的人際互動，擬劇理論對研究“飯圈”的網絡行為同樣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但《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探討的是作為相對封閉的社會機構，主要關注當前發生的人際互動，忽視了互動中社會行動者的背景，其視域明顯缺乏歷史性，因此在“飯圈”的成因分析和負面影響方面還可以在宏觀結構中作進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