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段婧瑛
在國家重要節點相繼來臨之際,如何挖掘重大革命題材這座創作“富礦”,拓展電視劇創作的精神文化視野,建構人民的精神家園成為電視劇創作的重要命題。《外交風云》以其突破性的題材選擇、宏大的史詩品格、溫度感的領袖人物塑造,刻畫了新中國外交風云變幻、跌宕起伏的三十年,贏得了觀眾的盛譽。
在主題層面,《外交風云》以史觀今,透過新中國外交“破冰之旅”的三十年,觀當今“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新時代,將毛澤東、周恩來等國家領袖不畏強權、堅持國家完整、民族獨立的崇高革命精神以外交史的視角呈現,全景式地喚醒了國家記憶,加深了民族自豪感與民族凝聚力。在情節構制上,該劇善作減法,以民族精神與國家利益作為劇魂,面對新中國不可勝舉的外交事件,選擇以新中國成立前我國查抄美國駐沈陽總領事館的電臺為起點,以毛主席第二次會見尼克松為終點,有側重地細致展現了日內瓦會議、萬隆會議、中法建交等重要事件,將歷史事件中的坎坷艱難與戲劇矛盾沖突巧妙融合,構建了一部氣勢磅礴的“燃點”正劇。在人物塑造層面,該劇以史托人,塑造了層次豐富的人物群像,以毛澤東、周恩來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為中心人物,以黃鎮、喬冠華等卓越外交官為次要人物,充滿溫度感地書寫了中華民族歷史銘記的英雄。同時,劇中以少而精的筆墨刻畫了如斯大林、戴高樂、尼克松等外國首腦,豐富了敘事視角,展現出了宏大的史詩品格。
電視劇《外交風云》延續了當下歷史題材電視劇平民化的創作風格,沒有采取居高臨下的高大全視角,以藝術性豐滿歷史性、虛實結合,以平視的視角展示了偉大人物和歷史事件不為人知的感人側面。然而,該劇在平衡歷史真實與藝術虛構的層面也存在不足。在人物塑造層面,劇中部分虛構人物的設計不具有典型性,且創作者過多地將筆墨鋪陳在虛構人物的兒女情長、混亂的愛戀關系上;在歷史事件的建構層面,劇中對于部分外交事件的處理有悖史實,這種為了營造觀眾與歷史的親近性而過度強調戲劇性的現象,影響了該劇的現實主義美學的追求,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其審美格局。
在新時代,重大革命題材電視劇承擔著書寫革命精神、增強民族凝聚力的職責與使命,“是中國人民重要的精神食糧,代表著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近年來,重大革命題材電視劇佳作頻出,但外交題材始終缺席,正如電視劇《外交風云》劇編劇馬繼紅所言:“外交,是重大中的重大,敏感中的敏感”。《外交風云》填補了中國外交題材電視劇的創作空白,這部大情懷、大制作、大格局的史詩作品誕生有著重大的價值,其題材與時代審美需求、民族審美需求相適應:《外交風云》是文藝創作者站在當今時代高度,“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重新審視構建歷史素材的優秀成果,第一次以電視劇藝術的形式表現了新中國三十年復雜敏感的外交史。在新中國建立之初,國際形勢錯綜復雜,面對外界的層層封鎖,新中國始終不畏強權、堅守獨立自主,開啟了艱苦崢嶸的外交“破冰之旅”。如今,中國正逐步走向世界的中心舞臺,主動承擔重任,努力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大國外交方向,為人類進步事業做出貢獻。國家需要立足新時代的優秀文藝作品以傳遞成熟自信的大國心態,凝聚本國人民的文化自信;面對當今紛繁復雜的國際局勢,中國早已擺脫了百年前積貧積弱的落后局面,中國人民的民族自信心與民族自豪感不斷提高。觀眾渴望從文藝作品中觀中華民族優秀歷史的不同側面,在文化多元紛雜的當下汲取主流文化。該劇對于革命歷史題材創作開辟了新的敘事空間,是對新中國外交史與當今外交成果的縱深銜接。
在主題層面,《外交風云》緊扣維護民族利益這一核心劇魂。新中國建立之初,中國與世界體系的關系總體呈現互相認同,新中國外交面臨著西方國家的封鎖與敵視。該劇在此歷史背景下展開,敘述了如日內瓦會議、周恩來訪菲、恢復聯合國席位等一系列重大外交事件,中國外交在坎坷中從破冰到建立新的秩序,外交革命的艱辛可見一斑。如今,中國已書寫出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大國外交之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載入聯合國決議,“一帶一路”從藍圖走向現實,中國外交始終不忘初心,在核心利益上敢于亮劍,在人民權益面前敢于擔當。站在今天的時代高度觀此劇,其不僅是新中國外交史的生動教科書,同時更是堅定信仰的書寫者,這種跨越時空的使命擔當,奠定了該劇的史詩品格。
作為一部重大革命歷史題材電視劇,《外交風云》獲得了口碑收視率雙豐收。在北京衛視播出期間,該劇收視率于同時段競爭頻道位列第一,觀劇群體中不乏“90后”“00后”的青少年觀眾。這種可喜成果得益于該劇在敘事層面的突破。該劇規避了刻板的敘事風格,在堅持唯物史觀的基礎上,以一種“年輕化、輕落地”的創作思路,全景式地展開了新中國的外交史。劇中展現的外交事件極具典型性,創作者在對史實進行窮盡式占有的基礎上,對如“抗美援朝”“珍寶島事件”等敏感事件進行刪減,擇取了外交事件中具有重大革命意義的部分事件進行展開。例如,該劇的起點是我國查抄美國駐沈陽總領事館的電臺事件,是新中國絕不再跪著辦外交歷史性節點。又如,劇中深入敘述了周恩來訪問非洲這一重要事件,以對比的敘事策略彰顯我國和平外交政策。周恩來總理尤其注重尊重非洲中小國家的意愿,展現出了“國家不分大小,一律平等”的堅定外交立場,與西方對華關系執行的“大國主義、強加于人”策略云泥之別。
其次,該劇在對歷史難點與敏感點的處理上頗具敘事技巧,將外交中的問題轉化為戲劇沖突,如在蘇聯全面撤出的事件中,用較少的筆墨刻畫了中蘇兩國領導人激烈交鋒,更多加入了平民化的敘事視角。從被迫撤出的蘇聯專家與中國妻子痛苦分離的角度,側面折射該政治事件的殘酷性,以倫理之痛通感國家之痛。
最后,該劇采取了多線敘事的結構,以豐富的敘事視角將專業性濃厚的國際外交事件,用電視劇語言進行多維度的重組和解讀。劇中確立了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等國家領導人為敘事核心,以領袖的格局與氣魄奠定了全劇的史詩之魂。其主要矛盾沖突與敘事主線的構建以蔣介石下野轉赴臺灣為背景,圍繞帝國主義意圖分裂中國和我國領導人堅定不移的貫徹獨立自主外交政策展開,以偉人的人生歷程深化該片在時間層次的厚重感;以如黃鎮、朱琳等各海外大使和基層外交人員為輔助敘事,從外交戰線最前沿的視角,鋪開了一張版圖宏大、空間維度恢弘的外交史詩。對于各國首腦敘事視角的加入,也使得該劇更具客觀性與真實性,對于歷史問題不刻意回避,進行了多維度的深度解剖,向觀眾構建了一幅全景式的立體外交畫卷。
《外交風云》第一次將鏡頭對準新中國的外交人物,塑造了體感豐富的人物群像。其中,毛澤東、周恩來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無疑是該劇的核心人物,他們是決定著國家和民族命運的英雄人物。劇中對于英雄人物塑造具有崇高的史詩之美,是整部劇藝術靈魂之所在。海德格爾在《藝術作品的本源》中寫到:“藝術始終是歷史性的,作為歷史性的藝術就是對作品中的真理的創造性保存”。人物正是構建歷史性與藝術性的關鍵紐帶,是講述真理的主體,人物塑造的成敗深刻影響著電視劇作品的藝術高度。因重大革命題材的特殊性,人物塑造不僅是該劇的重點更是難點所在,如何恰當把握歷史真實與藝術虛構的關系、突破激情化的“高大全”式的人物塑造、挖掘革命領袖的文化人格,成為重大革命題材劇的成敗關鍵。在電視劇《外交風云》中,對于英雄人物的個性鮮明的塑造是該劇的一大亮點。毛澤東政治目光高遠,是新中國外交政策與國家命運的決策者,如劇中他面對蘇聯與美國在外交上的雙重施壓時,從容不迫地提出了“兩個中間地帶”的成功戰略,使新中國在險象環生中尋求到了突圍之路。周恩來寬和仁愛,外交風采儒雅謙和,他臨危受命三次對非洲進行訪問,劇中著重講述了加納總理遇刺事件,周恩來將個人生命置于真理之下,堅持前往加納進行訪問,在加深了中非兩國友誼的同時向世界彰顯了平等必將戰勝霸權的不滅真理。這種在激烈的矛盾沖突中塑造出了周恩來個人的崇高之美。又如“將軍外交官”黃鎮,心思縝密、決策果斷,劇中通過中法建交、中美建交等重要外交事件塑造出其軍人鐵血的意志。
此外,《外交風云》延續了近年來重大歷史題材電視劇的人物塑造手法,以低視角、溫度化的構建方式,在宏大的主題與人物塑造中,加入了合理的藝術想象以塑造英雄人物不為人知的平凡側面,并以詩化的敘事風格與影像語言,打破理性的偉人塑造范式。如在該劇的尾聲處,創作者以一種極為內斂的手法,使用一個平緩悠長的長鏡頭掃過了周恩來的極盡簡樸的臥室,已經病重的他與愛妻鄧穎超深情相擁,新中國第一位總理如尋常人般對妻子細致入微的情感展露無遺。這個長鏡頭的落幅處停留在窗外的蕭蕭散落的海棠花,以隱喻的方式觸發觀眾的深層情感;又如在慶祝最后一批志愿軍從朝鮮凱旋而歸的事件中,創作者透過史料進行了合理想象:未參加慶功宴的毛澤東悄悄拿出兒子毛岸英的襯衣在房間中獨自神傷,創作者以一種對比的方式述說著偉人平凡而崇高的父愛,領袖不為人知的一面使觀眾無不為之動容與震撼。此外,在該劇中對于各國首腦的塑造雖然篇幅較短但極具個人魅力,如法國總統戴高樂、美國總統尼克松、加納總統恩克魯瑪等,次要人物鮮明的個性塑造也為該劇的角色塑造增添了不少亮點。
電視劇《外交風云》保持并深化了近年來優秀歷史題材電視劇的創作水準,但同樣存在不足,其問題集中表現在過度追求戲劇性而迫使真實性讓步的現象。在人物塑造層面,劇中部分虛構人物的塑造不夠具有典型性,對何子楓、凌玥、凌雁的虛構初衷在于凝練新中國普通外交官的縮影,但創作者將過多的筆墨放在描繪何子楓、凌玥與國民黨特工海云天的三角戀情上,且在凌玥殉職后何子楓又與其妹妹凌雁產生曖昧情愫。這種如偶像劇般的人物關系設計雖使該劇增添了不少戲劇性,卻影響了整部電視劇的現實主義美學追求。在領袖人物的塑造層面,該劇存在過度“神化”的現象,如對毛澤東謀略的塑造近似完美,他料事如神,面對如朝鮮爭端等國際紛爭時總能搶先一步給予最正確的預判。這樣的人物塑造雖然使該劇在觀賞層面更具“爽感”,但與史實有一定的出入。
此外,該劇在少數外交事件的處理上存在失實的現象。例如,在劇中多次展現了國民黨特工對于中國外交使團的暗殺情節,其中部分情節的設計沒有史料依據,如外交官黃華一行與美國大使司徒雷登會面,國民黨特工海云天受命狙擊黃華,但在子彈射出的前一刻因發現自己曾經的戀人凌玥與黃華同行,遂決定放棄任務。這種偶然化與戲劇化的虛構情節設計使影片呈現出了一定的稗史化趨勢。此外,劇中對于真實的外交難點處理上缺少張力,對于中蘇談判、中英談判、朝鮮戰爭等重要事件缺乏深層解讀,戲劇矛盾起高收低。因該劇時間跨越建國前后兩個歷史時空,時間跨度大、空間維度廣、歷史事件紛雜、重大外交事件發生的時間常有重合,劇中事件與事件的轉場部分缺乏精心設計與銜接,敘事結構上存在時間結構混亂的問題,導致觀眾在觀劇中偶發時空錯亂的觀感。
總體來說,《外交風云》站在時代高度,以發展的眼光回顧歷史,展現了新中國外交史上最為風云變幻的歲月,填補了我國電視劇在外交題材上的空白,是一部史詩氣質的優質作品,但其中對于藝術虛實的不當處理,影響了該劇的美學格調與敘事邏輯。歷史哲學家海登·懷特(Hayden White)亦認為,不能將歷史文本與歷史本體等同起來。電視劇創作作為一種藝術創作,其中必定含有對歷史的虛構呈現,對于虛構人物與情節的設計應符合歷史的客觀邏輯,做到“虛不離實,化虛為實”。《外交風云》雖有不足,但瑕不掩瑜。在國際局勢紛繁復雜的當今,《外交風云》等優秀重大革命題材劇借史觀今,弘揚中華民族精神,建構人民的精神家園,為重大革命題材劇的創新與突破提供了可以借鑒的成功路徑。
①丁關根.與時俱進 多出精品 繁榮發展先進文化——在重大革命歷史題材影視創作研討會上的講話[N].中國電影報,2001-08-30.
②比梅爾·海德格爾.藝術作品的本源[M].劉鑫,劉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