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瓊
宋初的學術承漢、唐之學,重視對古今字、正俗字以及其他異體字的識別。南宋婁機的《班馬字類》,又名《史漢字類》,下簡稱《字類》。其書采摭《史記》《漢書》中的古字和僻字,并詳細注釋通假字,留下了許多材料。其《序》:“叔重之說文而云野陋淺薄謬妄欺世,后之字書又可知矣。西漢去古未遠,文章固非后人所及,而字亦多古。”北宋時,字書受東漢許慎《說文解字》(下簡稱《說文》)的影響頗深。而婁機所撰《字類》另辟蹊徑,沒有拘于《說文》的范式,他受唐代顏元孫所著《干祿字書》的啟發,選用史漢文字,引用《史記》三家注,《漢書》顏師古注等,保留了許多史料。《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評價:“然古今異世,往往訓詁難通,有是一編,區分類聚,雖間有出入,固不失為考古之津梁也。”
在《班馬字類》的版本系統里,本篇考查的是通行本小玲瓏山館一系的刊本——清代末年常熟人鮑廷爵《后知不足齋叢書》本。它是顧湘輯印《玲瓏山館叢刻》刊版的修補本,而顧湘輯印《玲瓏山館叢刻》刊版采用的是清初揚州馬氏小玲瓏山館本(叢書樓本)二卷提行本版片。
《班馬字類》二卷本,體例嚴整:(1)依聲分類:上平、下平、上聲屬上卷,去聲、入聲屬下卷。(2) 明注206韻,韻目次第依據《大宋重修廣韻》,首重聲調,次重韻,最后按聲紐相近來排列。(3)字頭提行,下雙行小字注述《史記》《漢書》篇目和語句來源。小字里有與字頭相同的字,用“丨”來指代,并解釋音讀和意義。
含有“‘丨’古某字”的條目統計如下:

聲調 上平 下平 上 去 入引《史記》 13 3 9 14 8引《漢書》 40 31 31 45 22
含有“古字通用”“古今通用”等術語的條目統計如下:

③引《史記》2條,引《漢書》2條。
首先明確以下古字現象概念:
1.古今字,它反映的是一詞多形現象。同一詞的不同書寫形式,在通行時間上往往有先后,前者就是后者的古字,在后者就是在前者的今字。同時注意有一些字A開始使用時間晚于B,但是到后來A已經不再通行而B仍在通行的話,就可以把A看作B的古字。
2.異體字,許多學者都對異體字做不同的定義,它指讀音、意義相同,但寫法不同的漢字。我們可以簡單認為是同一時代通行的一詞多形現象。就是從字形角度來區別。
3.通假字,包括“通用”和“假借”,通用指過去和現在都可以相通用的字,具有某種或某些共同的用法。這是從字的角度來區別,表示同一個詞的不同的字。假借字就是古人臨時借用一個音同或者音近的字來表達。
4.俗字,它是隨漢字的產生而產生的,區別正字而言的一種通俗字體。“由商、周古文字到小篆,由小篆到隸書,由隸書到正書,新文字總就是舊文字的簡俗字。”
婁機保存了大量注疏內容里面標注出的古字。其中不是古今字的關系。
1.將通假字作為古今字
(1)谾(東7),見于《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漢書·司馬相如傳》,為古“豅”字。按:《說文·谷部》:“豅,大長谷也,從谷龍聲,讀若聾。盧紅切。”《康熙字典》:“豅,古文:谾。”又《廣韻》:“谾,呼東切。谷空皃,出《字林》。”谾為曉母,豅為來母,韻同部,則谾當為豅的通假字,《康熙字典》誤。

(3)蜚(微3),《史記·殷本紀》《漢書·宣帝紀》和《漢書·成帝紀》皆作“蜚”,古“飛”字。按:《爾雅·釋蟲》:“蜚,蠦蜰。”郭璞疏:“蜚,越之所生,其為蟲,臭惡。南方淫氣之所生也。《本草》曰:‘蜚,厲蟲’。然則蜚是臭惡之蟲,害人衣物。故《春秋左氏傳》有蜚不為災,亦不書也。”此蜚當是飛的通假字。

(5)褢(佳皆3),《漢書·外戚許皇后傳》,古“懷”字。按:《說文·衣部》:“褢,袖也。一曰藏也,從衣鬼聲。戶乖切。”褢當為“懷”的假借字,兩者為通假關系。




(10)糜(支脂之18),《漢書·王莽傳》,眉也,古字通用。《說文》:“黃帝初教作糜。”《釋名》:“糜,煮米使糜爛也。”糜為眉的假借字。
2.將異體字作為古今字
(1)崈(東24),《漢書·郊祀志》,為古“崇”字。按:《說文》崇,嵬高也,從山宗聲。鉏弓切。《說文》無“崈”字。又《集韻》崇,或作“崈”。 崈當為崇的異體字。
(2)柗(冬鐘5),《漢書·地理志》,為古“松”字。按:在古籍中,古人經常將帶“口”的漢子寫成“厶”,成為俗字。柗應該為松的俗字。如晉,寫作 (張瓘墓志)。如始,寫作 (奚智墓志)。
(3)閿(真諄臻8),《漢書·戾太子傳》,古“闅”字,武巾反。《說文》:“闅,低目視也。”《廣韻》:“闅,無分切,音文。”又《廣韻》:“闅,俗作閿。”《五音集韻》:“無分切,音文。低視也。與闅同。”閿與闅當為重文,闅俗作閿。

(5)玈(虞模27),《史記·晉世家》《史記·匈奴傳》,盧作玈,古今字耳異。
3.將通用字作為古今字



(4)訢(文欣13),《史記·周紀》《漢書·昭紀》和《漢書·王吉傳》,古“欣”字。按:《說文·言部》:“訢,喜也。”《玉篇》:“樂也,與欣通。”部件“言”和“欠”互有替換,“訢”與“欣”當為通用字。
(5)飱(寒歡6),《漢書·王莽傳》,古“飡”字。《正字通》:“飱,俗飧字。”《廣韻》:“飧,思渾切。”《集韻》:“蘇昆切,音孫。或作餐,通作湌。”飱與飡為通用字。
(6)甾(支脂之69),《漢書·食貨志》,今字作“淄”,古今通用。《廣韻》:“側持切。”《集韻》:“莊持切,音菑。”《集韻》:“俗作濇,非。”《集韻》:“甾同菑,又與淄同。”甾與淄為通用字。

4.將訛誤字作為古今字
(1)郊(支脂之30),《漢書·地理志》《漢書·匈奴傳》皆作“郊”,古“歧”字。按:《說文》郊,距國百里為郊,古肴切。《爾雅·釋地》:“邑外謂之郊。”郊當為歧的訛字。部件“交”與“支”易混訛。
(2)關(去,嘯笑4),《漢書·薛宣傳》,古“笑”字。
(3)咲(去,嘯笑5),《漢書·諸侯王表》,古“笑”字。

通過仔細辨析,我們可以知道《字類》中的古今字包含了多種情況。《字類》不僅保存了史籍的注疏,也保留了許多問題。古今字是一個相對概念,具有歷史性。婁機在著《字類》時,本來以《史記》《漢書》的時代為參考,在這個時代里,文字就發生了很多演變,因此《字類》所著的古今字,本身含有大量的通假字和異體字,需要人們清理。
婁機的《班馬字類》較少為當代學者所重視,相比《干祿字書》和《五經文字》,關于《字類》的研究較少。《字類》的成書目的和成書體例,以及它所包含的注釋內容都有一定的學術價值,有待人們清理和挖掘。
宋代婁機所著《字類》主要是方便人們閱讀《史記》《漢書》時所使用的工具書。婁機把在閱讀《史記》《漢書》的注時發現的文字訓詁問題,按一定條例抄錄下來,并整理成書。婁機能獨辟蹊徑,突破經學的窒礙,在唐代已作《九經文字》《五經字樣》的基礎上,他大膽從史籍入手,收錄古僻字和通假字。婁機“述而不作”,也有少量考訂。
我們可以從他整理的樣貌中發現,《字類》中包含大量的通用假借字,使我們得以管窺唐以前音韻鋒出、俗字泛濫的狀況。而且宋代音韻學的發展影響了《字類》的成書體例,婁機又作《漢隸字源》,也按《禮部韻略》來編排,并以楷書標目。
《字類》中所指明的古字條目,被后來的字書吸收,許多字被確立為某字的古字,它的材料就是《史記》《漢書》中的注釋,并且有不少是孤證。這在清人所編的《康熙字典》中多有體現。那么,婁機顯然是編纂搜羅《史記》《漢書》中古字的第一人。
當然,《字類》的不足也是顯而易見的。首先,《字類》是婁機保存史籍古注的結果,他認定的古今字的界限受到時代性約束,將許多不屬于古今字的字納入古今字的范疇。即他所界定的古今字,本身就在一個歷史的潮流之中,“不知有漢,無論魏晉”。這是他不能超越的。其次,他沒有有效吸收同時代或者唐代人的字書成果和碑帖材料,單單以史證字,比較單薄。再次,在《字類》中引述的《史記》《漢書》有錯訛,又因其為抄錄注疏,不被重視,所以還沒有得到學者的有效校注,在有關古文字的研究中鮮有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