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現代評論派和袁昌英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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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6年袁家普資助女兒袁昌英前往英國留學,先讀了兩年中學后, 1918 年袁昌英考入愛丁堡大學, 1921 年畢業于該校文學專業。 在這期間, 袁昌英在《太平洋》 雜志上發表了雜論 《大學男女同校說》 《論女子留學的必要》 《公意之源》, 文論《釋夢》 《創作與批評》 和一篇引介文章 《引論》(為楊潤余譯 《兩老》 而作) 等作品。 無論是在五四一代女作家或是袁昌英個人的創作生涯中, 這些文本表達無疑都是略顯生澀的, 但這些作品不僅記錄了袁昌英與以周鯁生、 王世杰、 丁西林、 陳源等為代表的留英學生群體之間密切的往來關系, 同時也見證了現代文學早期女作家積極參與公共輿論空間的探討, 構建現代意義上的女性形象和家國民族的未來。 目前對于五四一代女作家與時代的研究,多強調五四新文化運動或現代文學的前輩人物如胡適、 魯迅、 周作人等對她們的影響, 很少探究五四一代女作家與其所處的年輕文化群體之間的文化共生、 相互滲透的關系。 而論起五四一代女作家與年輕文化群體的關系, 就不得不提袁昌英與日后以《現代評論》 周刊為主要輿論陣地的 “英美派” 留學生群體之間的文壇交游。 袁昌英在青年時期與陳源、 徐志摩等同一時期留學英美, 她在現代文學時期的作品主要見諸這一文化群體創辦的刊物上, 而她任教三十多年的武漢大學在草創時期的成員主要以現代評論派的同人為主。 本文從文學交游的角度切入, 梳理以 《太平洋》 《現代評論》 《武漢日報·現代文藝》 等為陣地的現代評論派對袁昌英創作的影響。
1918 年袁昌英進入愛丁堡大學, 就讀于該校英國文學專業, 三年求學生涯中, 她選修了數學、 法文、 道德哲學、 邏輯和形而上學、 政治經濟學、 英國歷史和教育理論等, 系統的、 專業的西式教育帶領袁昌英進入了一個與中國傳統文化不一樣的世界。 新的生活空間所呈現的不僅是生活方式和文化秩序的不同, 也意味著人際網絡和身份意識的轉換。 她不僅先后擔任了愛丁堡大學中國學生會副會長、 學術研究會留英分會文科科長, 彼時袁昌英的名字也開始出現在 《太平洋》 雜志上, 在這篇寄給李劍農的信的開頭, 袁昌英提到其創作和投稿的緣由:
別后久未通問……去夏過巴黎歇暑, 累承貴社鯁生君促令投稿大志, 討論新時代女子教育, 及其他社會問題。 英既以學識淺薄, 不敢下筆; 且校課忙繁, 無暇他顧, 是以至今無以報命。 近日鯁生君自法惠書, 詢及對于男女大學同校一事意見。 英對于此問題, 稍有感想,因略述私見所及。 或亦可補貴雜志之余白。
如袁昌英所言, 周鯁生去年夏天即督促她向 《太平洋》 雜志投幾篇與現代女性問題相關的稿子, 《大學男女同校說》 的寫就和刊發, 與周鯁生鼓勵性的邀稿有著直接關系。 這一年, 同為五四一代女作家的陳衡哲在 《新青年》 上發表了白話小說 《小雨點》, 蘇雪林也在北京女高師的 《文藝會刊》 上發表了文言小說 《童養媳》, 皆以文學創作表達她們對于社會現狀的思考, 遠在英倫求學的袁昌英也以時評文章參與對于國家改造、 民族解放、 婦女解放等問題的公共討論。 毫無疑問, 與周鯁生、 楊端六、 陳源這些 “英美派” 骨干以及后來 “現代評論派” 主要成員的結交, 使得袁昌英一只腳尚未跨進文壇, 她的名字即與以 “英美派” 為主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群體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太平洋》 雜志創辦初期的核心人物是李劍農和楊端六, 兩人和周鯁生早期都因在漢口辦 《民國日報》 抨擊袁世凱獨裁而被當局追捕, 在留英期間依舊積極參與國事, 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家國情懷。 《太平洋》 雜志提倡效仿英國式的社會政治模式以改造中國, 主張以調和的方式使彼時的新舊勢力相互退讓, 試圖通過文化啟蒙的道路來改變國民的心理結構和思維模式, 是現代自由主義知識分子最早的輿論陣地之一, 被視為有留英學生群體同人雜志的性質。
受到 《太平洋》 同人的鼓勵和域外新生活方式的影響, 袁昌英開始關注和思考現代女性在社會、家庭諸方面存在的問題, 我們亦可以說, 《太平洋》同人促進了袁昌英對于女性問題的探索, 而她對于中國女性問題的思索也恰如所在的同人團體一樣,以西方國家運行的社會模式作為參照物。 在 《大學男女同校說》 中, 袁昌英以英美女性運動史做參照,提出 “吾國女子柔弱不能自立之首因在無知識”,認為 “吾國女子欲爭在政治上, 法律上, 社會上,與男子完全平等, 以舉男女平權之實, 則非首從教育平等之問題爭起不可”。 繼 《大學男女同校說》后, 袁昌英又在該刊物上發表了 《論女子留學的必要》, 而這一篇文章即源于此前周鯁生來信所詢及“新時代女子教育, 及其他社會問題”。 袁昌英根據本國當下正處于內憂外患的現實情況和西方知識女性的生存方式, 提出人類社會的進步是由男女兩性互助而成的, 強調女性在教育、 家政、 慈善和女性解放等問題上比男性更具有優勢, 應該與男性享有同等受教育的權利。 可以說, 正是袁昌英在留學期間與周鯁生、 李劍農等人的結交, 使得其有機會通過這一同人群體的輿論平臺參與公共話語的討論。
時空的變換, 也帶來身份體認上的變換, 從一個幼年長于醴陵鄉下, 又先后在江西萍鄉、 上海中西女塾讀過書的鄉紳家庭的女兒, 在傳統和現代的差異與縫隙中游走的袁昌英對于自我內心理念的表達是有顧慮和遲疑的。 周鯁生對于女子教育和男女同校的詢問, 以及留英群體如李劍農、 楊端六等的鼓勵, 讓袁昌英開始嘗試自我表達, 是以, 我們得以在 《論女子留學的必要》 中看到: “到西洋讀書, 可得一種活潑精神, 一種合法合理的自由和獨立精神。 中國的女學生對于自由、 平等、 獨立等字樣是很熟悉的。 但是怎樣叫做自由、 平等、 獨立,其中所含蓄的精神, 卻未必有十分的研究……數千年間, 中國女子關在閨房之內, 不準出門, 現在忽然開放, 行為自然難得其中。 大半都是兩頭走……這樣過于激烈不正當的自由和這樣腐敗不堪的守舊, 都是我們新中國所不要的狀態。”
我們在以上文字中, 確然可以看到生活空間和人際網絡的轉換給袁昌英帶來的自我身份體認上的變化, 作為一位較為完整地接受了英國中高等教育的現代知識分子, 對于西方的自由主義文化內核有著較為深刻的理解和自覺的接受, 同時也敏銳地意識到正處于變換時期的國內社會的文化秩序和價值準則所呈現的混亂狀態。 后來我們在五四一代女作家的小說中亦可窺到與袁昌英相似的憂慮, 如凌叔華在 《茶會以后》、 冰心在 《兩個家庭》 中都曾描寫時代女性在社會變化中自我認知的失衡, 而家學淵源和西學背景, 賦予袁昌英的不僅是一雙發掘問題的眼睛, 還有一份試圖參與社會變革的毅勇。1921 年袁昌英作為唯一的女性成員在加入學術研究會的參會席中表示 “為國為民, 男女應負同責。”當時 《太平洋》 同人, 對許多社會文化和政治問題都保持著相當的討論熱情, 袁昌英亦積極參與其中。 在1920 年發表兩篇關于女子教育問題的討論后, 袁昌英對于現代女性問題的關注和思考, 很快延伸到女性生存環境的諸多方面, 身為留英學生中的一員, 她并沒有規避時代, 而是從社會現實結構的層面展開, 如女性在傳統人倫框架下的家庭地位、 女性的經濟問題、 女性教育和行為規范等。1923 年袁昌英連續寫下《敬告新當選之女議員》 和《中國婦女參加運動之前途》。 在 《敬告新當選之女議員》 中, 袁昌英基于中國社會的歷史環境和西方女性最近數十年的運動斗爭, 提出造成中國女性現下生存狀態的社會和歷史根源, 首先歸結為教育權、 財產權和參政權的缺失, 其次歸因于中國數千年來以父權、 夫權為尊的家庭制度。 對于舊式大家族聚居的傳統生活模式, 袁昌英感觸尤深:
夫人各有志, 不能強同, 今以不能強同之意志, 混雜于一處而牽就之……一旦結合, 則雖欲離析而不可得, 離析不可得而又不能茍安,此中艱難困苦, 殆有非言語所能形容者。
袁昌英幼年即長于醴陵耿境壩中三代聚居的袁家老屋, 曾旁觀了母親因接連生下四個女兒, 而飽受親戚的譏嗤和白眼, 以致生下四妹后不久即得鼓脹病離去, 深知中國女子 “所罹之痛苦多矣, 位置之卑賤亦甚矣”。 正是對自我和女性群體命運的深切悲憫, 使得袁昌英留學西方觀摩了一種不同于中國傳統女性的生活環境時, 注意到社會現實和發展趨向, 和 《太平洋》 同人一起積極探索中國女性解放的方式。
作為 “英美派” 自由主義團體中的一員, 袁昌英從一開始就跳出了 “時代女兒” 這一文化身份的窠臼, 未沉湎于痛苦、 脆弱或敏感的情緒中, 而是積極地呼吁更多的女性同胞關注、 參與婦權解放運動。 需要指出的是, 袁昌英此刻關注的是群體性的“自我”, 而并非個體性的 “自我”, 這一點也體現在她后來的小說與戲劇創作中。 袁昌英進入文學創作的動因與廬隱、 石評梅以及稍晚一些的蕭紅都不同, 并非因不得不抒發胸臆而投入文學創作, 她的進入是漸進的、 理性的、 有準備的。
從英國歸國后, 袁昌英即與楊端六在北京成婚, 1922 年開始在北京女子高等師范任教, 教英國文學, 主講莎士比亞。 這一時期, 正是茅盾在《〈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一集〉 導言》 中描述的“一個普遍的全國文學活動開始來到”, 眾多的文學社團和文學刊物批量涌現, 周鯁生、 皮宗石、 陳源、 徐志摩也已先后回國, 在北京高等學府任教,相似的學緣背景、 人文志趣、 政治理念和生活習慣增加了他們的集體認同感, 當時住在北京東吉祥胡同的陳源、 周鯁生、 燕樹棠、 皮宗石、 丁西林等經常組織宴請、 出游、 觀看戲劇等活動, 作為與陳源、 徐志摩等私交甚篤的老同學, 在這一群體的聚合過程中, 也不乏袁昌英的身影。
1924 年4 月12 日泰戈爾訪華, 徐志摩為了歡迎泰戈爾, 準備排練泰戈爾的英文短劇 《齊德拉》,得到了胡適等人的支持, 1924 年5 月6 日的 《晨報》 登載了這樣一則消息:
泰戈爾氏已于昨日下午返京, 仍寓史家胡同。 本月八日為泰氏生辰, 北京新月社同人,擬于是晚八時在協和大禮堂表演泰氏杰作契珘臘 (Chitral) 戲劇, 劇中演員有林徽因女士張歆海楊袁昌英女士徐志摩林宗孟蔣百里丁燮林諸君。
新月社擬將泰氏生辰辦成中外文藝人士的聚會, 聲勢浩大, 這是英美留學生群體首次以社團的方式在現代文壇亮相。 而隨著來往密切的徐志摩、 陳源等英美派同人的名字常見于 《小說月報》 《京報副刊》 《晨報副刊》 等文學刊物上, 袁昌英也動了進行文藝創作的念頭。 但是與此前在婦女解放的時代框架下, 性別、 家族和 “自我” 模糊的時論雜文不同, 小說和戲劇顯然更貼近作者的主觀感受和個人經驗。 1920 年前后, 現代紙質媒介上女作家的名字甚為寥落, 絕大多數女性仍舊在為自己爭取求學的權利, 而傳統才女們的形象多模糊地隱藏在短小、精湛、 優美的詩詞之后, 將自我理念剖析于刊物上對個人和家族的聲譽無疑都是有隱患的。 陳衡哲在其自傳里說: “我為在詩里表達自己的感情害羞極了(因為中國人, 特別是中國女人, 從小就要學習隱藏自己的感情)。”凌叔華曾在多年以后談及《古韻》 一書因有父輩納妾、 抽鴉片等情節而被族人視為 “恥辱”, 即使成名于30 年代后期的蕭紅也因作品中多有涉及家族隱私而遭到族人的排斥。對個人和家族聲譽的影響是現代文學初期多數 “幼承庭訓” 的 “閨秀派” 女作家潛隱的顧慮, 袁昌英亦然。 1923 年第9 期《小說月報》 刊登出袁昌英的讀后感 《顧仲起君的 〈最后的一封信〉》, 頗費心思地為自己編造了一個艱難湊齊學費的女學生身份:“這幾日秋雨連綿, 路途泥濘, 我好容易請求了學費早早到校”, 在文章的末尾, 袁昌英又再次強調了自己女學生的身份: “假如我要是求不下來學費, 我還要比你寂寞千萬分啊!” 為了讓自己女學生的身份更可靠, 甚而自謙道: “至于這篇藝術手腕的高超, 文字的秀麗, 我是對于文學毫無門徑的, 所以我也不敢下批評。”此時的袁昌英對于在報刊上發表自己的文學作品雖抱謹慎的態度, 但已然躍躍欲試。
1925年袁昌英的第一篇小說 《玟君》 在 《小說月報》 上發表, 占據了22 個版面, 這篇小說一經發表, 便受到了讀者的注意, 當時 《小說月報》 上的 “讀后感” 欄目已撤銷, 《京報副刊》 上刊載了鶯嗔女士的 《楊袁昌英的 〈玟君〉 讀后感》, 指出袁昌英率真地戳破了假道學推崇的 “獨身主義”,“我們更不能不佩服楊袁先生的描寫人生的忠實,打破因襲的社會制裁的勇敢”。 雖也是講述女性的道路選擇, 但是與魯迅 《傷逝》 中的子君不同,不再拘囿于 “戀愛自由婚姻自主” 類的女性私人領域問題, 而是更貼合她自身的實際生活——探討精英知識女性在介入公共領域、 實現主體性的強烈需求下, 如何平衡家庭角色與個人前途的關系。 留學生李玟君立誓要做賢妻良母以外的新式女性, 主張獨身主義, 在與同學吳子湘互生情愫后, 為了堅持心中的信念選擇離開子湘, 幾年后與子湘再次相遇, 熱烈的情感迫使玟君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選擇。 袁昌英注意到了在歷史轉型期, 知識女性在經歷爭取婦權解放后, 面臨的新一輪的身份焦慮問題, 這一篇小說延續了其在 《太平洋》 雜志之后對于女性解放這一主題的持續性思考。 但彼時的袁昌英在根植于記憶深處的傳統文化認同和域外新經驗、 新理念之間, 是有著一定程度的含混、 纏結的心理狀態, 鶯嗔也指出最終讓玟君突破心理桎梏的動因, 并不源于人物的內在動力, 而是外借儒家文化中的孝悌理念, 玟君因 “父母之命” ——亡母的遺書而決定嫁給子湘。 玟君的桎梏, 亦是作者自身的束縛。 在二三十年代早期女作家的思想傾向中,仍很難擺脫傳統理念、 習俗對于她們的影響, 即便是以與家庭決裂姿勢闖進文壇的白薇、 廬隱等所表現的女性姿態仍舊不是一個新的態度, 更遑論現代評論派同人的陳衡哲和凌叔華, 如阿英對蘇雪林的評語: “她所表現的只是剛從封建社會里解放下來, 才獲得資產階級思想意識, 但卻仍有相當的封建勢力的女性姿態。”袁昌英的成長經歷, 使得她與舊式的大家族及倫理觀念之間, 并不是簡單的二元對立模式, 而是呈現出一種兼容并蓄的漸進模式, 在西方的新式思想與東方傳統文化之間, 袁昌英一直在摸索著屬于自己的文學表達方式。
《現代評論》 周刊見證了袁昌英這一時期的文學軌跡, 她的 《智識主觀論》 《一只手》 《妥瑪斯·哈底》 《皮蘭得羅》 《跳舞的哲理觀》 《法國近十年來的戲劇新運動》 《時間是夢幻》 等譯作和文論先后刊載于其上, 在 《法國近十年來的戲劇新運動》 中, 袁昌英略微提及她的文藝觀: “人生既不免要常被屈服于現實苦境的威勢下, 那末, 在縲紲中, 誰不求羈絆之解脫……然而人類到底是比較的聰明些: 在牢不可破的桎梏中竟找著了遁逃的路。 這路就是藝術。”誠然, 她將寫作當做抒發自我情志的一種方式, 她的文藝觀在不同的歷史情境中都有所變化, 但是在剛進行文學創作時, 她確然如她所寫的: “只是將自己所見到的真實, 樸實地表現出來; 用這真實去捉住讀者或聽眾, 使他們性靈里面發生一種精神的或道德的醞釀。”而她所說的 “精神的或道德的醞釀”, 卻是結合了法國文學所展現出來的民族性——“富于理性的探討”, 也可以說她用 “理性” 調和了西方文化中的個性主義和東方舊有的美德。 至此, 袁昌英大體確認了她的創作方向。 在汲取了充分的理論知識后, 1928 年袁昌英由巴黎回國, 開始進入創作的迸發期, 陸續發表散文 《游新都后的感謝》 和獨幕劇 《前方戰士》《結婚前的一吻》 等, 這兩部劇后來與 《孔雀東南飛》 《究竟誰是掃帚星》 《人之道》 《活詩人》 一起結集出版, 她撇開一般的意識形態取向, 并沒有如其他女作家一樣呼喚愛情自由與個性解放, 而是關注在當時價值標準失衡的社會背景下, 現實生活中的矛盾和沖突, 以及人的心理的變化。 如對于樂府古詩 《孔雀東南飛》 中焦母心理的探索; 《究竟誰是掃帚星》 中, 新時代的女性玉芳在大膽地拋卻陳舊觀念, 追求戀愛自由以后卻發現戀人的虛偽自私時的一系列心理變化, 袁昌英對于其時人物心理的觀察在她之后的 《楊先生》 《笑》 《牛》 等作品中更有發微的描摹, 但是這些作品因散見于不同的刊物, 并沒有引起讀者和批評家的注意。
《孔雀東南飛及其他獨幕劇》 這本集子初步顯露出她平和溫厚的古典主義文風, 雖然創造手法明顯地受西方文化如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 皮蘭德婁的病態戲劇和其在巴黎大學時的美學教授Victor Basch 的悲劇觀的影響, 但是作品中表現出的情感心理與行為方式仍潛隱著中國傳統的倫理本位意識, 如在 《究竟誰是掃帚星》 中, 惟我辜負欽明所托, 反而與其未婚妻相戀, 老李譴責惟我道: “我覺得社會的組織如宇宙中發展各系的組織一樣……卻不能不要求各分子保持那種適于全體和諧的運行, 不然你撞我碰, 大家盡歸于毀滅”, 顯然劇中的老李認為社會秩序得以正常運行需要倚重于禮俗; 在 《人之道》 中又借梅英之口道: “一班昏頭昏腦的男女就是蕭伯納所謂 ‘生命勢力’ 的傀儡、玩物; 自己無所謂判斷, 無所謂取決……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是有是非黑白, 情感理智。”但也因其作品中側重于表達 “道德批判”, 而沒有更好地挖掘在追求個性主義的時潮中幸福與德行的二律悖反所蘊含的藝術張力, 此外袁昌英也表現出在戰時進行民族文學創作的傾向。
如果說日后同在武漢大學任教, 但僅在 《現代評論》 上發表過兩篇文論的蘇雪林尚不能歸入現代評論派, 那么將袁昌英視為現代評論派的邊緣人物也是極不合理的。 1935 年武漢各劇團為賑濟災民舉行公演, 袁昌英的 《孔雀東南飛》 被湖北省省立女師學生搬上舞臺, 因布景、 語言、 服裝和劇情等問題而受到劇評家向培良、 光未然等人的批評, 在當時的 《武漢日報·鸚鵡洲》 上與蘇雪林展開了月余的筆戰, 《孔雀東南飛及其他獨幕劇》 在臺灣再版時, 蘇雪林提及此事認為這場筆戰的源頭是 “左翼文壇已成氣候……而袁氏又不幸屬于 ‘現代評論’派。”顯見, 在現代文學時期, 袁昌英即已與凌叔華一樣被視為現代評論派的主要成員, 區別在于,凌叔華在 《現代評論》 周刊發行期間集中發表了大量的文學作品, 這些作品又由陳西瀅篩選后于1928年收錄于小說集 《花之寺》 中, 在讀者群中有較高的傳播量和接受度, 而袁昌英于文學創作上的發力稍晚一步, 是以雖同是 《現代評論》 上的主要撰稿者, 但是凌叔華更為普通讀者所熟知。 雖然 《現代評論》 于1928 年底停刊, 但是由 《太平洋》 雜志到《現代評論》 周刊予以袁昌英積累的文壇資源卻是伴隨她走完整個現代文學時期的。
1920 年代末期以胡適為代表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相繼離開上海, 現代評論派同人周鯁生、 皮宗石、 燕樹棠、 陳源、 凌叔華等先后前往草創中的武漢大學, 袁昌英也于1929 年下半年由上海的中國公學轉往武漢大學任教, 相較于之前知識分子匯聚的文化中心北平和上海, 武漢文化空氣的凝滯無疑讓現代評論派同人感到失望, 凌叔華在致胡適的信中表示: “我們在這里真是孤陋得很, 朋友們也不會想到給這么一個畸角的人們寫封信的……武昌是個具有中國城市各種劣點的地方, 所以除了蹲在家里, 哪里也別想去。”但此前的文壇派系斗爭與人事糾葛, 使得再次匯聚的現代評論派諸人更傾向于在武漢大學這個同人的大本營里, 繼續自己未竟的學術研究和教育事業。 袁昌英亦在此間開啟了她著述的旺盛期, 但是 《現代評論》 于1928 年底即已停刊, 袁昌英的作品開始散見于 《真美善》 女作家專號、 《小說月報》、 《新時代》、 《文藝月刊》、《武漢日報·現代文藝》 等刊物。
現代文學時期, 女作家的職業機遇與期刊、 出版社的發展, 以及背后的文學社團有較為明顯的依托關系, 如凌叔華的作品因被周作人推薦到 《晨報》 后得以結識徐志摩、 陳源等人, 繼而成為 《現代評論》 上的主要撰稿者而被文壇熟知; 葉圣陶擔任《小說月報》 編輯期間因欣賞丁玲的作品, 連續刊載她的 《夢珂》 《莎菲女士的日記》 《暑假中》《阿毛姑娘》 等, 使得丁玲在30 年代成為引人注目的女作家。 袁昌英在30 年代被黃英、 張若谷等列為與陳衡哲、 蘇雪林、 凌叔華、 廬隱、 冰心等比肩的女作家, 也得益于她頻繁地在現代文學時期的主要文學、 文化期刊上發表作品, 而這亦與 “英美派” 文學社團在二三十年代的文壇交際網絡有密切的關系。 如早期除了 《太平洋》 和 《現代評論》 這兩個同人期刊之外, 她也在 《小說月報》 和 《東方雜志》 上發表過作品, 究其原因, 除了這兩個刊物的辦刊宗旨更符合其文學理念以外, 它們與胡適、陳西瀅、 楊端六等英美派同人的關系, 也是袁昌英在投稿時傾向于它們的原因。 《東方雜志》 和 《小說月報》 一直由商務印書館編譯所出版發行, 1921年胡適應商務印書館高層張元濟和高夢旦的邀請,于暑假期間前往商務考察, 據胡適1921 年7 月的日記記載, 期間高夢旦向他引薦了楊端六、 鄭振鐸和沈雁冰等, 他與楊端六就編譯所的改良計劃商談多次, 認為楊端六所提的人事改革 “極中肯要”。另據楊靜遠回憶: “1921 年, 楊端六在上海任商務印書館會計主任兼 《東方雜志》 撰述, 以他精通的財會專業致力于改良會計制度, 一舉成功, 使企業的經營管理由混亂走上正軌, 因而被譽為商務的‘金柜子’。”鄭振鐸的《歐行日記》 里也記載著與袁昌英在法國巴黎來往的事宜, 可見這一時期袁昌英、 楊端六以商務印書館為中心, 加強了與胡適、沈雁冰、 鄭振鐸等人的聯系, 構建了自己的文壇關系網絡。
如前所述, 真正使袁昌英獲得五四一代女作家、 劇作家聲譽的是其1930 年交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的 《孔雀東南飛及其他獨幕劇》, 而這本書的創作、 發行都與現代評論派以及他們的交際網絡有較為密切的關系。 在序言中袁昌英介紹了這個本子先后由蘇雪林和 《現代評論》 后期的文學編輯楊振聲提出了許多批評和修改意見, 后又引用了胡適對《孔雀東南飛》 相關問題的復信。 我們知道, 陳獨秀、 胡適、 魯迅、 周作人等前輩, 因領航了新文化運動的基本走向, 在整個現代文學時期一直被青年人視為導師, 當時英美派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多圍繞在胡適身邊。 在現代文學時期, 同一文化群體中先輩與后輩的協力、 合作本就是一個通行的模式, 顯然胡適是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群體的凝聚力所在, 袁昌英作為文壇上的新近作者, 需要先輩的引薦和提攜也是應有之義。
值得一提的是, 雖然袁昌英并沒有出現在與現代評論派同人有諸多重合的 《新月》 雜志撰稿人員的相關名單中, 但是1931 年 《新月》 上的 《書報春秋》 欄目刊載了邵洵美為 《孔雀東南飛及其他獨幕劇》 撰寫的推介文章, 稱: “在這劇壇枯寂的今日……袁昌英先生的劇集在這個時候出版實在可說是深山里的足音了。”在 “英美派” 同人的推介下, 《孔雀東南飛及其他獨幕劇》 一經出版, 便引起了文壇的注意, 阿英說她的 “意識形態和新文藝運動初期的一般女性作家有很不相同的所在”, 寫出了女性在 “不同的環境中的覺醒與態度”。 費鑒照說袁昌英 “拿婦女們的性情啟示給我們看。 她啟示的范圍很廣, 不單拿婦女的優美方面描寫出來, 并且拿惡的方面也一樣的畫出來了”。 田禽說: “在女子方面寫劇者袁昌英女士卻是第一個人, 她不只做了中國女劇作家的先鋒軍……她的作品幾乎凌駕于一般男作家之上。”與袁昌英共時的作家和研究者既肯定了其文學作品的創作風格和思想屬性, 也予以袁昌英與同時代女作家不同的定位, 可以說, 這一部集子的出版鞏固了袁昌英隸屬于五四一代女作家的文學史分類, 而就袁昌英的創作軌跡而言, 她的文藝觀已基本成型, 此后只是延伸和展開的過程。
在袁昌英對于刊物的選擇中, 我們也發現了一個事實, 即她一直傾向于在同人期刊或與其所在的文學社團熟稔的刊物上發表作品, 這種較為狹窄單向的刊物選擇, 也直接削弱了其作品在30 年代中期以后的傳播和接受。 雖然在30 年代初, 袁昌英作為武漢大學教授和現代文壇女作家, 已經具備一個公共知識分子的影響力, 但是30 年代的出版社和刊物是當時知識分子與讀者、 同行建立人際網絡、 構筑同人輿論空間的重要平臺, 即便是一些為讀者所熟識的知識分子, 仍舊需要通過出版社和刊物維持自己作品的曝光率, 如1932 年賀玉波在撰寫《中國現代女作家》 時, 提及沒有將袁昌英和謝冰瑩的作品列為研究對象是因為: “她們有的現在已沒有作品問世, 有的不是專門研究文學的人。”事實上, 袁昌英既是專門研究文學的人, 也一直沒有停止寫作, 《孔雀東南飛及其他獨幕劇》 之后,她又陸續發表了 《我也只好伴你消滅于這一切的黑暗中了》 《再游新都的感想》 《巴黎的一夜》 《琳夢湖上》 《毀滅——紀念一個詩人》 《春雷之夜》《文壇幻舞》 《笑》 《楊先生》 《牛》 《一顆微妙的心》 等作品, 但是這些作品都零散見于各個刊物上, 而且 《現代評論》 停刊以后, 袁昌英對于刊物的選擇更為慎重。
1931 年《文藝新聞》 刊載了一篇報道: “有一次沈從文問楊袁昌英要稿子, 她說我不把稿子給與政黨有關系的刊物登, 你為哪個雜志要我的稿子咧? 先給我看看那雜志的內容。”這一時期以魯迅為中心的 “左聯” 已經成為頗有影響力的文學社團, 作為現代評論派的中堅分子, 袁昌英自是避其鋒芒, 她的作品除了在戰時主張民族文學的刊物上發表以外, 更多地見于 《文藝月刊》 和凌叔華主編的 《武漢日報·現代文藝》, 我們從蘇雪林撰寫的《武漢日報·現代文藝》 的發刊詞中也可以發現這一群體在這一時期的文藝態度, 如 “我們想竭力戒除黨同伐異的惡習”, “盡一點提倡健全文學的義務”等。 30 年代以后, 五四一代女作家都相繼寂聲于文壇, 而袁昌英此時除了因戰時而注意于民族文學外, 開始選擇一些不同的主題進行創作, 如生殖、傾軋、 死亡、 潰敗等。 如她1933 年發表于 《大陸雜志》 上的獨幕劇 《笑》, 敘述了在偏遠山谷的李家莊里, 一心要為李家誕下男丁的大姐兒臨產之際, 夫婿金荷生引誘李家次女玉姐兒與其私奔, 最后玉姐兒在姐姐臨死前的潰笑聲中幡然醒悟, 要求阿翁將她送到舅家以避開金荷生; 小說 《牛》 也以醴陵的生活經歷為背景, 講述因嬸母對母親的妒心而使幼兒三三的老牛被冤殺死; 在小說 《一顆微妙的心》 中, 敘述了一位老教授在戰時意識到貨幣貶值以后, 想將存折上的錢兌換成一斤二兩的金子以保值, 但是報紙上宣傳的捐金救國使得他難以向太太明示他的意圖, 在一次次猶疑和難以啟口中, 存折上的錢終于貶值到只能買十來捆柴。 袁昌英這一時期的小說鐫刻了她自己最深層和深刻的生活經歷, 如李家三代對男丁的執念和李家老翁為正在生產的孫女念 《易經》 辟邪, 是其幼時在母親生產時見過的場景; 老教授屬于知識分子的自傲、 自矜和面對戰時物價飛漲的緊張、 窘迫, 是她由武漢遷徙到桂林再到四川的切實感受。 與 《孔雀東南飛及其他獨幕劇》 時期注重作品的啟蒙和 “道德批判” 相比, 在30 年代以后, 袁昌英進入了創作的自覺期,開始挖掘她自身獨特的生命體驗進行文本創造, 但是這一時期因推崇革命文學和民族文學, 且這些作品都零散地見于一些小說集或雜志上, 是以并沒有引起讀者和研究者的注意。
正是 《太平洋》 雜志時期對于婦女權益的探討, 促使袁昌英完成了對自我的認知, 同時也讓她得以有介入公共輿論的可能性, 及至后面歸國以后的“英美派” 精英知識分子的群體聚合, 參與現代文化建設事業, 主辦現代文學期刊等諸多文化實踐活動, 對于袁昌英身為新女性的個人蛻變和現代女作家的個人志業的發展都有激勵和扶持作用。 長期以來, 袁昌英雖作為五四一代女作家, 但因歷史遺留問題和資料欠缺等原因, 相較于 “珞珈三杰” 的凌叔華和蘇雪林, 學界對于袁昌英的關注和研究并不多。 對于袁昌英的文學史評價, 最為人所熟知的是阿英的評語: “沒有傷感厭世的氣氛, 沒有像一般女性作家的那么濃厚的感情, 沒有被封建思想所蝕喪, 所征服。”顯然, 阿英注意到了袁昌英與五四一代其他女作家的不同, 而這 “不同” 我們其實可以歸結到她是如何 “浮出” 于現代文壇之上的,可以歸結到她與以 “現代評論派” 為核心的英美留學生群體的交游往來。 在上世紀的新文學場域中,袁昌英是為數不多的伴隨著一個文學社團由誕生到聚合至寥落的女作家, 她與現代評論派這一文學社團的往來和互動, 為我們展示了女性文學成長過程中鮮有人提及的女作家的養成和年輕文化群體的文化共生與滲透的關系。
注釋:
①②參見袁昌英: 《大學男女同校說》, 《太平洋雜志》 1920 年第6 期。
③ 袁昌英: 《論女子留學的必要》, 《太平洋雜志》1920 年第8 期。
④ 《學術研究會留英分會紀事》, 《民國日報》 1921年3 月28 日。
⑤⑥ 袁昌英: 《敬告新當選之女議員》, 《婦女雜志》 1922 年第7 期。
⑦ 茅盾: 《〈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一集〉 導言》,《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一集》, 良友圖書出版印刷公司1935 年版, 第3 頁。
⑧《誕辰將近之泰戈爾》, 《晨報》 1924 年5 月6日。
⑨陳衡哲: 《早年的教育和環境》, 葉君編: 《一支扣針的故事》, 北方文藝出版社2014 年版, 第180 頁。
⑩ 參見孫連五: 《凌叔華致夏志清書信六封輯注》,《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 2020 年第5 期。
? 昌英: 《顧仲起君的 〈最后一封信〉》, 《小說月報》 1923 年第9 期。
?鶯嗔女士: 《楊袁昌英的 〈玟君〉 讀后感》, 《京報副刊》 1925 年第128 期。
? 尤敏、 屈毓秀編: 《現代中國女作家小說選》 上冊, 江蘇人民出版社1981 年版, 第102 頁。
?袁昌英: 《法國近十年來的戲劇新運動》, 《現代評論》 1928 年紀念增刊。
?袁昌英: 《文學的使命》, 《新時代》 1932 年第4期。
?袁昌英: 《究竟誰是掃帚星》, 《真美善 (女作家號)》 1929 年第1 期。
? 袁昌英: 《人之道》, 《孔雀東南飛及其他獨幕劇》, 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 年版, 第159 頁。
?蘇雪林: 《蘇序》, 袁昌英: 《孔雀東南飛及其他獨幕劇》, 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 年版, 第2 頁。
? 凌叔華: 《凌叔華文存》 下冊, 陳學勇編, 四川文藝出版社1998 年版, 第911 頁。
?胡適: 《胡適日記全編》 (三), 曹伯言整理, 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 年版, 第386 頁。
?楊靜遠: 《母親袁昌英》, 楊靜遠編: 《飛回的孔雀——袁昌英》,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 年版, 第65 頁。
? 浩文 (邵洵美): 《書報春秋: 孔雀東南飛及其他》, 《新月》 1931 年第12 期。
?? 阿英: 《現代中國女作家》, 北新書局1931 年版, 第100—107、 101 頁。
?費鑒照: 《袁昌英女士的戲劇》, 楊靜遠編: 《飛回的孔雀——袁昌英》,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 年版, 第185 頁。
?田禽: 《中國戲劇運動》, 商務印書館1944 年版,第63 頁。
? 賀玉波: 《序》, 《現代文學評論集·中國現代女作家》, 湖南文藝出版社2017 年版, 第1 頁。
?《楊袁昌英態度甚超然》, 《文藝新聞》 1931 年第37 期。
? 蘇雪林: 《現代文藝發刊詞》, 《青鳥集》, 商務印書館1938 年版, 第96—97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