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閆 紅
《紅樓夢》里,黛玉誤以為寶玉冷落她,很是難過。寶玉去看她,她也不搭理,反而轉過頭對紫鵑說:“看那大燕子回來,把簾子放下來,拿獅子倚住,燒了香就把爐罩上。”—我的天!都啥時候了,怎么還惦記著大燕子的日程。
作者寫這一段時可能有些啼笑皆非,黛玉的可愛之處就從這些小地方體現。自己那么難過,還惦記著給大燕子留門,說明林妹妹把這些視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或許可以說,在寄人籬下的生涯里,要靠這些點點滴滴的熱忱,給自己建造一個空間。
張愛玲本人也得益于這些小事。她的母親黃逸梵訓練她從小彈鋼琴,讀文藝作品,練習走路的姿勢,照鏡子研究面部神態……總之,希望她成為人人一望而知的淑女。
結果只是徒然打破了張愛玲的平衡,她說:“生活的藝術,有一部分我不是不能領略。我懂得怎么看七月巧云,聽蘇格蘭兵吹bagpipe(風笛),享受微風中的藤椅,吃鹽水花生,欣賞雨夜的霓虹燈,從雙層公共汽車上伸出手摘樹巔的綠葉。”她覺得生活的好不是母親規定的那些。

這兩種好的差別在哪里呢?大概在于一種在人前,一種在人后;一種是人人都覺得重要的,一種只有自己才能領略。人后的那些是一個人對生命的真誠與熱忱所在,是我們的根基,不把它們建設好,即便外觀再光鮮,生活也處處漏風,岌岌可危。
就像日劇《凪的新生活》里的大島凪,東京大公司的小職員,從小內向。她努力跟隨大家的節奏,連天生的自來卷都花了很長時間夾直,但仍然被同事不約而同地排斥,連男友都不愿肯定她。總之,她做什么都不對。
大島凪決定“裸辭”,帶著百萬日元(約合人民幣6萬多元)搬到了東京郊區。鄰居綠婆婆是個古怪的老太太,愛撿垃圾,經常去面包房討邊角料,在自動販賣機旁搜尋被人遺忘的零錢。大島凪看到她會想到自己的未來,很擔心自己將來也變成這樣。
因為一次偶然的機會,綠婆婆邀請她到家中做客,大島凪這才發現,無論是綠婆婆的家,還是她的心靈世界,都別有洞天。家中非常干凈,放著一部放映機,是綠婆婆撿來的,湊合著還能用。綠婆婆會去租碟店里租《羅馬假日》的碟片。她還喜歡喝咖啡,會在每周日下午把一枝花插進花瓶。綠婆婆很快樂。
她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很走心地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構建出結實而完整的內心世界。她可以怡然穿行在不理解她的人群中,渾身洋溢著智者的光芒。
綠婆婆的出現像一個童話,她告訴大島凪,不必把自己變成一望而知的大賣場,擺滿你以為別人會喜歡的貨物;應該讓自己成為一座小小的隱秘花園,種下自己喜歡的花朵,花若盛開,清風自來。
就像那些說不出原因但總能覺出可愛的人,乍一看有點兒平常,但越看越舒服。他們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努力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讓從容感由內而外散發,看上去既溫柔又強大,令人心向往之。
想辦法保持安穩的內心,那些小快樂能幫我們把這種安穩夯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