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可君的詩

鄧可君

窗明幾凈

藤椅因為經常招呼客人

而十分黝黑發亮

我坐在這上班已經有四個月了

樓下玻璃茶幾旁的樹樁四周枝條瘋長

儼然一副就該如此做派

蜿蜒流淌的小溪水會在稀稀拉拉的樹蔭之下

閃光，亦會在下雨天任由枯葉輾轉浮沉

魚兒受不得驚嚇，搖身一挺便生下一窩透明泡泡

直到我走出門去，才見那無數黑白的眼睛可愛又無辜

我是喜歡抓魚的，可是他們太小

小到只有那只藍綠色蜂鳥的喙才可以握住

又松開，鳥被我嚇跑了

沿著最低矮的芭蕉飛過紅綠相間的山茶樹叢就落下

纖細的竹子挑著更纖細的眉毛順風望去

又一顆荔枝掉在幼兒園

落子生根，這黑咕隆咚的洞口攔住了夏天的甜

打道回府吧，均勻穩固的石子路

一直延伸到花崗石鋪就的小院

石板上是這整個夏天收到的橡樹籽

酒紅色的太陽傘暗淡地倒在墻邊的跛腿燒烤爐旁

而爬山虎綠得正勁

直愣愣，恨不得長它個遮天蔽日

我聽到它呼吸卻不十分著急

這澄澈的秋天緊鄰著故鄉郊野的雪山

一點點綠，接著是廣袤綿延的浪

下面才是松軟的白和堅硬的藍

這一片片倏忽墜落的疊詞

足以搭好回家的索橋了

我為什么要坐在蓮葉上

秋分前的每個上午我都是這樣坐著，

陽光經過高低錯落的葉子就變溫和下來，

和我分泌的黏液融在一起，

飛蟲喜歡在蓮葉間游戲喝些露水，

到中午，我也舌酸腹脹，肚皮渾圓。

這片蓮葉不總是浮在水面，

下午和兄弟聊天的時候順道看下新的陰涼，

是不是可以請我的朋友過來坐坐，

以前我父母就是這樣，等我長大，又換了別的葉子。

我常常想，如果我還是蝌蚪

應該不喜歡這樣干燥的空氣，

如果在北方，我一定喜歡冬天，用睡夢代替思考

但一定要醒過來，

就算被問一百遍，人還那么活著。

在克拉瑪依

門就在那里

克拉瑪依的顏色并未沾染這一路風塵

我拉長鏡筒

這圓弧之上依舊有波浪翻滾

彩虹堅固

吹魔笛的人手持長蛇

一如逶迤而去的戈壁能觸碰盡頭的部族

人生的二十七年

我是否和他們一樣擁有斑斕的生活

在干燥之下涌動石油

在波浪之下沸騰一顆滾燙的心

在這心上的世界每天都有一處可以觸及

我還會坐在巨幅的玻璃窗邊迎接春天

翻整行李中的舊風箏

它要等待一個起風的日子

讓我走出房門，先拽著它跑，再讓它飛

和往年的春天一樣

艷陽，清風，呼吸，奔跑

春

整個冬天

我都舉著黑色

筆墨浸潤枯黃

毛邊紙生熟不一

這個冬天

寫下所有的戰書

硯臺換了一盞

廢紙簍總是倒不干凈

有時候，樹的影子在周圍打圈

一個完整的晴天

我把字寫得陽光明媚

仿佛能聽見她的笑聲

有時候，表盤形狀奇特

分秒之間，鳥獸也不知黑白

雨落，躲進罥煙眉

畫龍點睛的顏色

墨汁把冬天炸得通紅

我看見了寫喜聯的姑娘

久坐一天

久坐

在肚子里研磨水泥

躺下

在這漆黑的長形木屋中

鐘表搖擺至你消失暮色

遺憾都是硝煙

每一個沒有炮火的清晨

都可以重新來過

記憶像金魚眨著眼睛

目睹一切波濤洶涌的9 點

盛極一時的午后

以及老花鏡框下的黃昏

朋友們收起帆板

被落霞燙金的腿毛沾著沙粒

裙褲上是此起彼伏的鹽

沒有誰能在今天抖落

拍身而起

篝火拷問每一片紅白相間的皮肉

顫抖的唇

同被風撩撥的頭發一起投下最細微的影子

流沙向下

時間還是走漏了風聲

那條魚，游過午夜的鐘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