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堇
不遠處的村莊呼吸著炊煙的熱氣
坐在秦嶺一塊青石上
此時的情景顯得如此奢侈
隨光而變的稼穡,隨風而落的葉子
我無需為季節辯護
我理解身下石頭的內部力量
山里的風真大啊,刮個不停
北方已經露出空虛
在交出體溫之前,在我與石頭之間
淚水突然灌滿了我的雙眼
一個路過黃昏的人在匆匆穿過原野
我想喊住那個身影,風,灌滿了我的喉嚨
大面積的鳥鳴聚在一起
它們灑在水面上、草叢里、樹梢上
一片菖蒲,一叢滴水觀音,一株大葉榕
見證了正午的松山湖那盛大的場景
有人在湖里種下魚苗,有人在垂釣
它們沒有生死之辯
坐在岸邊的中年人無法揣測復雜的人性
我突然想起那個孤獨的獵手
和羅伯特的湖泊
整個下午我都在心事重重
并無更好的詞語描摹
天色漸暗,漣漪擁擠在遠處的水域
坐在松山湖的微光里
我和樹木的影子矮了又矮
每次經過這里都要停下腳步
湖邊長滿了開紫色花朵的梭魚草
它們像一群浩大的隊伍站在那里
我為這面湖水而來
為這些陽光下的“好漢”而來
它們的腰桿挺得筆直
這讓我嗅到了兵馬俑的氣息
寬廣的湖面竟然沒有一艘渡船
“只要天下的水都聚到一起”
就不會有一塊石頭與一段流水的嗔念
一只鴨子從喉管里吐出快樂的聲響
并用翅膀拍打著屬于它的領地
我是否應該寫點抒情的句子
或者坐在岸邊,看向水而生的事物
一位老者一次次讓他的金毛撲向水面
讓人心悸的細節終止了我的聯想
我沒有找出水與狗之間最緊密的關系
此時的湖面閃著純銀似的鱗光
春天的微風正在躍過頭頂
這些透明的白花花的芬芳飄在山路上
像某種儀式
我摘下其中的一朵,放進嘴里
聽說有清肝瀉火、明目的功效
它讓我從這些甜里抽出兒時的記憶
樹下的光陰慢慢移動
一只灰背鳥圍繞著花香制造著
最誘人的場景
給我帶來比寂靜還寂靜的一天
我不經意地四處環顧
那么多的丹青、栗樹,它們的枝葉閃亮又模糊
只有野槐花站在山坡上
望著遠處的小鎮,飄出的氣息
與老祖母的煙火混在一起
它用嘴唇呼喊著,天空的浮云
我吞咽著它追趕春天的消息
在日頭墜落之前
我從這萬噸的花香里側身而過
那些未被說出的事物
像一個深邃而隱秘的公式
讓你無法破解
就像悄無聲息慢慢腐朽的木材
而你卻感知不到
像一個人在黑暗中的自言自語
它有時是粒子,有時是一件古陶器
有時是冷兵器時代的一把銹刀
所有難以辨認的事情,都令人著迷
你看,它越來越近
像落日一樣砸下來,砸下來
鳳凰書院依偎在鳳凰山下
金銀花,白娟梅,紫丁香,梔子
覆蓋了書院老舊的矮墻
一個穿藍色長衫略帶倦意的人
站在院子里的,一棵杏樹下
像一位仰山望月的古人
他收攏著雨水帶來的所有香味
在石板上沏茶、談詩,說后山的楊樹林
茂盛得像一群青蔥的少年
天氣好的時候他把自己放在陽光下
甜美的夏季,爬進小院
即使有風心也不慌
這是他與整個世界漸漸消隱的地方
他將自己的身體從寂靜中抽出來
內心的狂暴正被這花蕊包裹的季節所劫持
他習慣了這種晨沐朝露,晚煮落日的山居生活
不需要“等著看泉水清澈”
如果必須選擇一次
我還是喜歡來鳳凰書院
看看那有限的美
和這個快樂的像“山溪跑出山谷”的男人
每到傍晚就有成群的豆娘飛來
它們停在風鈴花的花萼上
藍色的復眼、淺褐色的翅翼,有著妖精的身段
像一群舞著長袖的仕女
它們有時水一樣靜止在一片葉子上
有時又云朵一樣畫著好看的弧線
這是我見過最美、最輕盈的舞蹈
有兩只豆娘,停在青椏下竊竊私語
用細長的手臂傳遞著母語
我支起耳朵,偷偷傾聽
突然,雨水潑濺在悶熱的大地上
一群豆娘瞬間就消失在雨幕里
我不知它們的來處與去處
一寸悲涼浮出水面
她們的落幕竟沒有留下身影
我不是看客,我感嘆生命的主題
萬物的命運奔跑得如此倉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