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頭與飛翔（組詩）

陳倉

復印

家里配了臺復印機，彩色

現在要復制的東西真多

有天早上起來我想復印證件

證明我是誰

但是打開一看，呀

兒子正在復印一枚硬幣

和窗前的一束陽光

障礙

請把對面的山移一下

我看不見背后的村莊

請把那座橋移一下

有一只想象的鯨要出海

請把維納斯的斷臂接起來

我看不見她的手心和手背

請讓一棵樹的腰彎一下

我看不見背后的日出

請把煙囪再朝上砌一點

我夠不著盛放的那朵煙花

請把樓宇前移三尺

我看不見背后的自己

請把月亮朝東移三天

我看不見背后的你

說話

兩棵樹在說話

他們的語言

憂郁的時候是落葉

愛慕的時候是小花

兩塊石頭在說話

他們的語言

消極的時候是青苔

積極的時候是反光

我想和那棵樹說話

但我不知道用什么文字

我想與石頭說話

但我不知道用什么聲音

我真的好累

我想和那個姑娘說話

但我不知道用哪顆心臟

我想和影子說話

但是我不知道用黑色還是白色

我真的好累

植物與動物說話的時候

用無聲也能聽懂

但是我與你說話的時候

無論用血還是淚

聽起來都是風

功夫

把自己的骨頭藏起來

讓生命純粹到只剩下血液

讓歲月像血液一樣

在大河里奔涌

把自己整個軀體

當成一滴血液一樣流動

壓得低一點再低一點

或者是把整個靈魂

染成鮮艷的顏色

這時候你再極目遠望

才能看到一條出路

每滴血就是一只大鳥

遠方是我們最大的對手

我們只能交給飛翔

地標

有的是在測量大地的溫度

有的是在測量天空的高度

有的是在測量時光的速度

那些陸續亮起的燈

是在測量今晚的深度

好像還有一點霧

是在測量離夢的厚度

此時我的愛人正伸出手

測量我生命的純度

與夕陽的濃度

放眼望去，你看不到的

都已麻木和蒼老

你看得到的正在燃燒

飛碟

那里邊的快樂

是真空的歡樂

那里邊的歌舞

是飄浮的歌舞

那里邊的人們

是失重的人們

它們隨著一道閃光而來

要教會我們如何在人間生活

學會節食與不染一塵

保持藍色與安靜

要去另一個星球

那盞已經打開的燈

是我們的入口

飛翔

我們以趕路為生

無論是騎馬還是行船

無論是近還是遠

都還在地上

一旦我們失重

只能去地下行走

我們常常羨慕一只麻雀

是因為我們想飛

想在活著的時候離開土地

去空中看一看

體會一下宇宙的美妙

飛起來的那一刻

我看見地上沒有影子

土里沒有骨頭

你才真正地離開了自己

想飛其實不難

只要面帶微笑讓心狂跳

我看到你的身上

長滿了翅膀

光線

每一根光線

就是一根拉直的血管

連通著一些毫不相干的植物

在這個斑斕的世界

沒有顏色那該怎么辦

沒有光那該怎么辦

我們試著讓顏色消失

我們流動的也許就是白水

把光折斷樹木還會不會長成綠色

幾億年之后，我們可能還會流淚

但或許不再流血

而是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