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強
孤城的詩是沉靜之詩、收斂之詩、控制之詩。詩歌是一場文字的演兵,詩人孤城則是一位控場大師,他在平靜中包含了洶涌與凜冽,在淡然中蘊藏著千鈞之力,他的文字獨具匠心、盡在掌握而又充滿留白和想象空間,將生命、存在、修辭與技藝進行了頗具平衡感的結合。
這組詩中,幾首短詩首先讓我感到驚艷。《鐵匠鋪》中包含了對人生的復雜觀照,“鐵”與“人”互為映照、互相轉化,幼童被稱為“嫩鐵”,“人世如淬”,生活之錘尚未真正落到他們身上。“鐵”對于“人”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是肯定性還是否定性的,抑或難分彼此、兼而有之,詩中并未明言,而重在接受者的主動性參與和闡發,全詩因而也具有了豐富的意義空間。而回過頭去看作為詩歌題目的“鐵匠鋪”,無疑是有隱喻意義的,再度提升了全詩的概括力與生發性。《養魚經》一詩很短,僅五行,卻頗具禪意與趣味,一條魚孤單,兩條魚乏味,而三條魚,則“剛好/救活一缸清水”。“救活”一詞用得妙!如此,魚與水之間、魚與魚之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具有了極為豐富、多樣的可能,產生了極強的張力,全詩整體的暗色調也變得積極、生動起來。《互為翅膀》一詩,尤為典型地體現出孤城詩“藏”與“露”、“收”與“放”之間的平衡,“留一首詩不寫”,“停一杯酒不喝”,這其中恰恰包含了最豐富的內容,是最具包孕性的瞬間、最具詩意和可能性的狀態,藏中有露,露中有藏,收中有放,放中有收。孤城深諳藝術上的辯證法。
三首相對長一些的詩都不約而同寫到了春天,傳達出了生命中關于萌發、生長的詩意狀態。《讀春天》寫了由冬到春多種生命形式的蛻變與成長,包含了對生之本質力量的發現與欣喜。《雪盛滿桃花的杯盞》 敏銳地捕捉到“雪”與“桃花”之間極為微妙的關系,“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這同樣是一種臨界性、最具張力和可能性的狀態,詩意于此具有了自動生成、自動繁衍的能力。《花蕾一層層打開春天》直接諦視開放中的花蕾,在其內部體察春天的神髓,于日常中體現出神性,花蕾也成為具有神性的花蕾。孤城關于春天的如此書寫,將具象與抽象、形而下與形而上進行了很好的結合。
好的詩歌,當于“不說”中“說”,于“不在”處“在”,含不盡意于言外,于無聲處有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