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邊境

熊志彪

無數個夏天的重復

一陣風拂過，把夏天留在原地

這個夏天，也不過是無數個夏天的重復

蟬鳴被循環播放。意氣用事的季節

荷花也敗得快。星星隱入云后

想起那些逝去的人，他們吹過的口哨

又借著哪只金蟬的蓋板和鼓膜，脫殼而出

一張平房樓頂的竹床，童年的占星臺

以怎樣的姿態，借來作鳥獸散的東風

我翻了個身，為指尖的沙

握住宿命的咽喉。夏夜仿佛一副

蛛網織就的盤香，無聲無息間就被

燒了一圈長，一圈短，裊裊生煙

晚年馬爾克斯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誰

不知道又是誰，寫出了 葉百年孤獨曳

靠在躺椅里，鐘擺般搖晃

可怕的暮年來到身邊

有時候他住在哥倫比亞的老家

朝著亙古的天空鉆木取火

在夕光中點燃一截煙屁股

更多時候停留在墨西哥高原

像一只蒼老的美洲豹

爪子和牙齒已經磨損

周身依舊遍布著耀眼的斑塊

帶著舊世紀的后遺癥

固守著季節性泛濫的泥沼和

幽深的雨林

琴葉榕

春天，它抱著提琴盡情奏唱

在我的案前綻開一束音符

一粒粒塵埃震顫起來

空氣亦為之痙攣

很長一段時間了，我節制寫詩

不再費心語感和節奏

任由空乏的身體長滿霉菌

一場曠日持久的內耗

甚至清晨的鳥鳴，四時的花枝

也漸次退場。剩下的

不一定都是我想要的

隱匿的齒輪正重構當下的秩序

入夜，萬物斂聲

案上的琴葉榕也收緊羽翼

親愛的，那些墜地的音符

是我最后的詩意

牛島紀行

黑色的島嶼，散布在哲學的荒漠

縱身一躍，跳傘墜入時間的邊境

東岸鯨窟。崖壁森然足以使人心驚

不斷往篝火里加柴，對抗潮汐的往復

抱膝而坐，思考萬物運行的尺度

樸素唯物主義者的情結

環島公路貫穿的旅途，形成思維的閉環

人生中偶發的抒情時刻，一如海面上的閃光

成為渺遠而確切的存在

至夜，海浪層層疊疊譜出一曲交響

鮫人的嘆息中，有水花在礁石上碎裂的聲音

一如珠子般清脆

夜宿都昌——回贈長芯、嘉昊

沿著山腰曼妙的裙帶

抵達無可所指的夜晚

和飛鳥相互避讓的旅程

在同一輪紅月的對視中駐足

一路多是碎語

雜草中，蟲鳴聲緊隨

階梯如海浪般高低起伏

多像我們的生活，每次無聲的退潮

都有澎湃的回響

野 泳

城市自來水廠的取水口，垂下頭

牛飲這條并不算寬闊的小河

水體算不上澄澈，我們置身其中

拌入云朵和飛鳥，用身體的杵

攪混一整缸夏日的午后。水波潰散

一圈圈密密織就的網，在平面的經緯上

網不住任何一條，用肺而不是腮呼吸的魚

河岸被水泥和卵石粗暴地鎖住喉管

年輕男女們徒手泅渡它的橫截面

鷗鷺紛飛的驚懼中，自有

一朵朵暗自垂頭的藕花

日子如行云流水，先是在激蕩中面目全非

又在我們走后，露出端莊、安詳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