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蘿飄香

◎ 陳海韻

“菠蘿，菠蘿，正宗徐聞菠蘿喲，四塊一個，十塊三個！”

走過長長的街道時，黃宇恒驚訝地發現水果店里的菠蘿多了起來。幾家水果店的門口，黃澄澄的菠蘿壘成小山被擺在最顯眼的位置，貼出的大幅海報上加粗標注著 “徐聞菠蘿”，配合著擴音器的吆喝，吸引來了一大群顧客。在這座北方小城，菠蘿大搞促銷整個兒賣的那可真是不常見。以往菠蘿價格一直居高不下，很多人舍不得買，更別提整個兒買了，再說，又有幾個人會削菠蘿呢？

“大哥，來一個？包削皮包甜，不甜不要錢。”水果小妹熱情地招呼他，“菠蘿大促，千載難逢啊！”

黃宇恒擺擺手示意不要。

小妹略顯失望：“大哥，我敢保證您吃了忘不了。”

黃宇恒沉默著，菠蘿他不是沒吃過，味道確實難忘。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還深深地記得他第一次吃菠蘿，還深深地記得那味道。

那年，他還是個剛步入社會的毛頭小子，有個談婚論嫁的女朋友。當時他工資百來塊錢，省吃儉用，對未來生活充滿憧憬。似乎也是這個季節，那天，下班時他買了一籃子菜，還有一個大菠蘿。那年代，南果北運的不多，價格向來昂貴，但由于女朋友喜歡，他還是咬咬牙買下。“一騎紅塵妃子笑”，晚上他要求婚了，他滿心期待這個菠蘿能助一切進展順利。然而，他等來的不是求婚成功的喜悅，而是分手的酸楚。那晚，南國的菠蘿也挽不回女友的心，一大桌子飯菜他硬是一口未動，卻獨自咽下了一整個菠蘿，真酸，酸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后來，他成立了公司，當上了老板，住上了寬敞別墅，開上了豪華跑車，游遍了世界，兜兜轉轉卻還是一個人，成了名副其實的鉆石王老五。他怕酸，世間的奇珍異果只挑甜的吃，對菠蘿那是敬而遠之。

他在心底嘆了口氣，那是自己第一次吃菠蘿，大概也是最后一次吃了吧。

陽春三月，公司例行的集體出游月，員工們呼聲最高的出游地不是名山大川，而是祖國大陸最南端徐聞的小眾景點。黃宇恒笑笑拍下了板，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網紅路線，那就去徐聞玩玩吧。在此之前，黃宇恒對徐聞這地方了解不多，只知道是陸路過海南的必經之地。剛好，他也想借此機會好好了解下這個頻頻占據微博熱搜榜的地方。

滿目青綠，天然氧吧，這是黃宇恒踏上這片土地最直接的感受。導游把他們引到此行的第一個景點——菠蘿的海。黃宇恒早知菠蘿不是長在樹上的，可是當他第一次看到成片成片長在地里，35萬畝連綿不斷的菠蘿田時，他還是被深深震撼到了。日光融融，風車悠悠攪動，云影緩緩掠過，菠蘿田間好像騰起了綠浪，浪里躍出了金燦燦的魚兒，鱗片上還閃耀著太陽的光亮。“啊！菠蘿！看到了嗎？是菠蘿耶！”有幾個年輕的女員工抑制不住叫出聲來，瞬間點燃了大家心中的興奮，剎那間，黃宇恒也覺得體內似有海浪在奔跑。

他們徒步在廣東最美公路上，圍繞著他們的是一塊塊色彩各異的菠蘿田，如果從高空看下去，會發現這些菠蘿園地“拼”成了一條壯觀的“熱帶魚”，而他們正由這條大魚馱著在海里乘風破浪。

田間有什么人在錄制節目，忽然朝他們飛奔而來。還未等黃宇恒反應過來，面前就多出了一個話筒。順著握住話筒的白凈纖細的手，他看到了一雙靈動的眼，宛如南國的日光一樣明媚，她一笑，似有三月的細雨落在她的酒窩里。黃宇恒還搞不清她是如何過來的，像輕盈的海鷗還是翩躚的蝴蝶，忽然間就停在了他面前。

“您好，我們正在做關于菠蘿節的專題節目，想問下你們從哪里來？”女孩笑盈盈地問道。

“陜西。”黃宇恒回以禮貌性的一笑。

“請問您喜歡菠蘿嗎？”女孩又問。

黃宇恒皺了皺眉，“這個問題可以不回答嗎？”

女孩卻不依不饒，“那您吃過菠蘿嗎？覺得味道怎么樣？”

黃宇恒面色難看，“吃過一次，老實說，味道不怎么樣。”

一旁的大胡子攝像師氣得胡子一顫一顫的：“這位先生，您是芒果請來拆臺的吧！”

黃宇恒尷尬地笑了笑，采訪沒能繼續下去。

旅游團在菠蘿的海逗留的時間不長，又馬不停蹄地趕赴下一個景點。他們去了南極村，去了燈樓角，去了珊瑚博物館。新鮮的魚蝦生蠔犒勞著大家的五臟六腑，香甜的椰子水滋潤干渴的喉舌，貝殼串成的風鈴，舊魚簍制成的花籃，珊瑚石砌成的房子，濃郁的海洋風情讓大家沉醉其間，忘卻了世間憂愁。然而黃宇恒卻越來越掛念起什么，那個綠海上翩然而至的身影總在他眼前揮之不去。不知道自己是否破壞了小姑娘的節目。

第三天，也是旅行的最后一天，黃宇恒想，自己有必要再去見見她，表達下自己的歉意。然而怎么找到她呢？黃宇恒想到菠蘿的海碰碰運氣。所幸，菠蘿節活動還未結束，他經過打聽，很快在錄制后臺找到了那姑娘。

她正在整理稿子，沒留意到有人進來。午后的陽光透過木格子窗照進室內，打在她的身上，使她整個人晶瑩剔透得宛如一尊玉砌的仕女。

“您好。”黃宇恒敲了敲門。

她回過頭來，水靈靈的眼睛溫婉如月。“啊，是你呀，陜西來的客人。”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前天因個人原因壞了您的采訪，實在過意不去。”

女孩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我想您大概是對菠蘿有什么誤解吧，剛巧今天我有空，化解下您和菠蘿的深仇大恨如何？”

黃宇恒被她逗樂了，“那太好了。我叫黃宇恒，請問您怎么稱呼？”

女孩大方地伸出手來，道：“我叫陳巧倩。”

黃宇恒忍不住夸獎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好名字。”惹得女孩又笑了起來。

展銷會的攤位還未撤去，陳巧倩領著黃宇恒走過，當起了私人講解員。

“現在我們的菠蘿經過一代一代的改良，已經沒以往那么酸了。這是金鉆鳳梨，甜度高，果肉細膩。這是蘋果菠蘿，汁多，口感清脆。還有這個牛奶菠蘿，果肉偏白，松松軟軟的。吃菠蘿前可以讓菠蘿泡泡鹽水，中和下菠蘿蛋白酶，口感更佳。來，都試試，看看哪個合你胃口？”

黃宇恒還在猶豫時，一塊菠蘿已塞到他嘴里。清涼的果肉混合著淡淡的咸味，那一刻他懷疑陽光和著海浪齊齊進入了他口中，輕咬一口，清甜的汁水四濺，他感到春日的鳥鳴在舌尖上炸裂開來。

“唔，好吃！”他不由自主地吃了好幾塊。

“這是我們特制的鳳梨酥。一斤菠蘿才做出一個鳳梨酥，餡料可是拉絲的，真的能咬到菠蘿哦。”

“還有這個，這是大菠士酒，百分百菠蘿果汁發酵而成，香醇順口，美容養顏。”

金黃透亮的酒靜靜地躺在高腳杯里，似平靜的湖面。輕晃一下，湖面起了微瀾，日光在杯中變幻著形狀。他細細品啜著，繼而一飲而盡。醇滑的液體入喉，往昔的不快也被翻篇，只剩下一波甚一波的甜在口腔中回蕩。

好多年后，黃宇恒還想不通11度的酒怎么能喝醉人呢？可是他確確實實是醉了。

天色漸晚，春日的風攜裹著菠蘿的甜香撲面而來，東邊的天際升起一輪半透明的月。不遠處的農家升起幾縷炊煙，遙遙傳來幾聲犬吠，竟像踏著他心跳的節拍叫的一樣，黃宇恒有些惱火。

他側過身來，避開她盈盈的眼眸，卻發現她耳垂上那枚小小的菠蘿耳釘，還映著落日的余光。

忽然間，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已聽不清她朱唇輕啟在說些什么，只隱約感到她在追問“香嗎，香嗎？”

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湊近耳畔，柔柔道出：“香，香飄十里不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