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植物交朋友

文張玉清

人是一種善變的高等動物，所以，人與人相處久了，哪怕是好朋友也會有煩你的時候。即使在月光下復活的詩人李白，與他三五天喝醉一次是可以的，甚至是“不亦快哉”的，但如果日日狂飲，夜夜醉倒，不僅寫不出詩來，還會喝垮身體。

寵物大約就是由此“寵”起來的，人們養貓、養狗、養鳥，養一些可愛又溫馴的動物，動機之一恐怕是想適度地在與“異類”的相處中感受一種無憂的情趣。與動物相處，人可以恢復到一種簡單的心境，不必戒備和算計，也不必拘泥那么多禮節，更不用點頭哈腰獻媚討好。動物不欣賞人類的文化，你只要喜歡它，它就給你回報：貓就偎在你的懷里，狗就向你撒嬌，鳥就向你唱歌。在簡單、純潔的動物面前，人也變得簡單、純潔了，有了從容、寧靜、無邪的心境，領略生命與生命交流的喜悅。

但是人能與之相處的動物種類還是太少了，寵物是人精心選擇和馴化的。人不能和狼相處，麻雀好像壓根不想與人類建立多么親近的關系，它們只喜歡給人類制造一些小麻煩。人更無法考慮與虎、豹等兇猛的動物相處，只能在動物園隔著鐵欄遠遠地欣賞它們的英姿。

這樣，我們就格外思念大自然中的植物了。于是，我來到植物面前，它們是我的老師、醫生和朋友。

這泛綠的春草可是從白居易的詩里生長出來？蒙蒙細雨，我幾步就走進了唐朝，隱約間仿佛看見了李商隱、王維的背影，春草綠了他們的詩，綠了古中國的記憶。我看見了車前草，還是《詩經》里那么優美地搖曳著。狗尾巴草，那么天真地長在路邊，誰家的狗丟了尾巴？遍地好看的狗尾巴，令千年萬載的孩子們想找到那一定很好看的狗。三葉草，三片葉子指著三個方向，哪一個方向都通向蝴蝶的翅膀。太陽花開了，這么燦爛的笑，我仿佛看見太陽的顏色了，我比天文學家看得清楚，我不用到天上去看，太陽的親生女兒全告訴我了。

茉莉、菊、葦子、玫瑰……輕輕地叫一聲它們的名字，就感到靈魂里生出溫柔和芬芳的氣息。是的，許多植物的名字太美了，美得令人不忍心大聲呼叫它們。含著感情輕輕叫一聲“玉蘭”，那潔白如玉的花瓣會撒落你一身，感覺到這個春天的愛情既純潔又慷慨。靜靜地守在曇花旁邊，不要被天上的彩虹撩亂了視線，注視它吧，它漫長的一生里只有這一個燦爛的瞬間。竹子正悄悄生長著；芭蕉粗中有細，準確地捕捉了風的動靜；仙人掌掌握著滿把孤獨，又用一手的刺拒絕了輕薄的同情；一不留神，青苔就爬上了絕壁；野草莓想走遍夏天，卻被一條蠻不講理的溪水擋住了去路……

有一塊自己的莊稼地多好啊！看一會書，種一會莊稼，寫一首詩，侍弄一會花草。紙里的思想抖落進泥土，會開出奇異的花；泥土的氣息漫進詩里，詩有終年不散的充沛的春墑。與植物待在一起，人會變得誠實、善良、溫柔并懂得知恩必報。世上沒有虛偽的植物，沒有邪惡的植物，沒有懶惰的植物。植物開花不是為了炫耀自己，它是自己開的，卻把你的眼睛照亮了；植物終生都在工作，即使埋在土里，它也不會忘記自己的責任；你無意灑落一滴水，植物來年會回報你一朵花。沒有誰告訴你它生活的哲學，植物的哲學老師是深沉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