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義君
絲瓜下架了。
一整天,我都待在后園里,
拆除瓜架,鏟草,挖地,種植時令蔬菜。
多么安靜的一天。
栽第二畦萵筍苗時,我回頭看見
小黃狗蜷著身子,睡得正香。
黃昏,一只鳥停在竹籬笆上唱歌。
我放下手中的活計,害怕
驚擾這唯一的造訪者。
夜里,讀夏目漱石《草枕》,
隨興所至寫下幾句分行文字——
不想用來取悅任何人,也不打算
賤賣給明日的早報換取虛名。
這樣多好:
月光透過窗前的芭蕉葉,
在稿箋上辨認我歪歪扭扭的字跡。
天色漸暗。
我放棄了在一首詩中的徒勞——
安置犁鏵、舊信、菜市、大海;
安撫雛菊和老虎、故鄉與遠方。
蟋蟀在草叢中修理秋天的馬車。
我會放慢腳步,
輕輕穿過它的孤獨。
再熟悉不過的小路。
往返多年,我
沒有走出李白,或者柏拉圖。
如今,我越來越像識字不多的父親,
心緒平靜,安于晚飯后的日課。
星光寥落,我知道如何避開鬼針草。
我早已放下童年的厭惡,
學會了對萬物懷抱寬容之心。
村口的廢井邊,柿子樹一如既往
站成等待的姿勢。
有時,天空會下雨。我會
突然想起已經失蹤二十年的郵差。
此刻,你以為我會感傷。但我悄悄轉身
把背影留給了風。
落日孤懸。
母親手扶欄桿站在坡頂,夕光中
她的滿頭白發,一再虛弱了秋風的憐愛。
我多么想說服自己:
相信歲月的謊言。
母親彎下身子,
用另一只手慢慢牽扯瓜藤。
瓜熟蒂落,一個碩大的南瓜掙脫軌道,
七歪八扭滾下了山坡。
欄桿搖晃幾下,沒能攔住
母親的惋惜。
那是父親用竹竿搭成的蔬菜架。
春天以來,爬過四季豆、苦瓜,還收留過
一株迷路的喇叭花。
喇叭花嘴巴大,見人就說風吹雨打——
蔬菜架快散架……
秋天突然變得危險。
現在,母親背對夕陽,斜靠竹欄,站在山坡上。
光亮漸漸幽暗。我壓制住憂傷。
黃昏無邊,與我一同
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