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漢年
耐磨的花磚
一直鋪到銀行臺階
蓋住了坑坑洼洼的石板路
父親拄著拐杖
四處張望中
他的褲腰帶又一下松了
我走在他的前面
兜里揣著一張
賬號模糊的儲蓄卡
和父親最近更新的第二代身份證
在拐彎處等他
這些年,運鈔車
每天都會準時經過店門口
銀行厚重的玻璃門
隨時都會向人們勤勉地敞開
只是太陽,從醫院的樓頂滑落后
逐日降低照在父親身上的溫度
我每次在柜臺前
在存取款單右下角
簽上他的名字時
工作人員總是誤以為
我就是父親
這張卡的合法持有者
在漢江河段的澤口碼頭
做搬運工的隔壁老何
一駕馬車趕出村里的第一棟洋房
當我站在他家的房頂
幫他蓋上最后一片屋脊瓦
看到更遠處的海市蜃樓
在書柜和寫字臺之間有條路
有一天,他帶我走近那匹打著響鼻的馬
正式確認了我的身份
在有關冬天的一首詩中我寫他
把我們兩家自留地交界處
那站立不安的稻草人扔進馬槽
他的車在房子建好后開始散架
馬也被牲口販子牽走
雙手只有重新拿起剃須刀的力氣
早些年,他家的馬棚與我家的廚房
相距只有一兩米遠
那刺鼻的氣味并沒有阻礙我們成為鄰居
時光為我這樣窮困的年輕人也建了一座貨運碼頭
在睡夢中堆積著黃沙、石子和水泥
得使出吃奶的力氣才能將它們搬上馬車
在一個馬鞭抽裂云層的風雨之夜
燈光在窗前不斷晃動
麻袋裝的文字落在肩上
我的鄰居早已搬到城里居住
因為腰酸背痛治不斷根
總是在床上打滾
這種時候,我額頭上
馬車碾著崎嶇不平的夜路
涌現出波浪式的轍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