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江南私家園林鋪裝及其創新應用研究

高海虎

（浙江農林大學風景園林與建筑學院，浙江 杭州 311300）

0 引言

談及江南私家園林，人們往往對蘇州園林津津樂道，感慨其極致的婉約美與意境美。而我國江南私家園林的種類與數量，遠不止滄浪亭、獅子林、網師園等蘇州古典園林，還有浙江郭莊、上海豫園、無錫寄暢園等，無一不令游覽者心曠神怡。然而，游客駐足欣賞的常是眼前的亭臺樓閣與遠處的山水景色，卻忽略了足下的鋪地——園林不可缺少的構景要素。江南私家園林中的鋪地不僅是江南私家園林主要造景手段，而且寄托了古人的精神需求，同時融入園主人的人格追求。因此，借鑒其鋪地手法為現代園林設計所用成為行業目前面臨的重要問題。本文對清代江南私家園林中的鋪地類型及形式進行梳理，并提出鋪地手法在現代景觀設計中的創新應用方法，同時為保護與修復設計中古典園林鋪裝復原提供理論參考。

1 清江南私家園林鋪裝

1.1 鋪裝形式

1）亂石鋪地 指用卵石、石子等鋪砌成石榴似的圖案，質地堅固而色彩典雅，無論路面曲直寬窄高低，從山頂還是沿溝渠都可以這樣鋪砌（見圖1）。

圖1 江南私家園林“五福捧壽”鋪裝

2）冰裂紋鋪地 用碎多邊形青石板拼成冰裂紋，這種鋪裝適用于平地、水邊坡地、建筑邊的空地。冰裂紋的疏密大小可據周邊環境靈活調整，鋪砌方法無特別規則。

3）諸磚鋪地 用各種磚鋪成的路面，在室內用磚平鋪，在庭院則立砌為佳。古代常用疊勝、方勝等樣式，明代常用人字形、斗紋形等，只要磚的長短適合就可以。這種鋪裝因鋪砌方法不同會呈現出各種各樣的藝術效果，如磚仄砌有人字紋、席紋等；磚嵌鵝卵石砌有攢八方式、海棠式等多種鋪砌類型。

4）花街鋪地 用卵石、瓦片和不規則石板、碎瓦、瓷片等多樣材料，通過不同形式組合出色彩豐富的鋪地樣式，稱為花街鋪地。這種鋪裝具有良好排水性，并且光線柔和，尤其適宜在我國炎熱多雨的江南地區進行鋪砌。

5）雕磚卵石 又稱石子畫，是用雕磚、細磨瓦及經嚴格挑選的卵石拼成的一種路面裝飾，圖案內容較豐富，有以《三國》里經典場景作為主要題材的相關圖案，也有以寓意美好的植物或動物作為圖案進行拼接的。

6）卵石鋪地 主要用各色大小不同的卵石進行地面鋪裝，這種鋪地具有較強的耐磨性，同時還表現出輕快活潑的風格特點。

7）方磚或條石鋪地 主要用條石以及青磚材料進行地面鋪裝，可以構建出一種平坦、簡潔而又明凈的鋪裝效果，有時也在園路兩邊采用卵石或碎石進行鑲邊修飾，從而使整個路邊產生一定變化，成為一種主次分明、莊重活潑的鋪裝形式。

8）嵌草鋪地 主要指鋪地時在地面特定區域留有一部分鋪裝縫隙，并在縫隙中栽培草等植物，常見的有梅花形或冰裂紋等嵌草鋪地方式。

1.2 清對明的繼承與發展

1）繼承 清《營造法原》中對園林鋪地的分類與明《園冶》相同，都以鋪地材料不同分為4種：①磚砌，如席紋、人字紋等；②碎石或卵石混砌，如套六方、套八方等；③磚瓦卵石等混砌，如海棠紋等；④卵石與瓦混砌，如球門、梔花等，可見其中的傳承關系。

2）發展 清代鋪地形式對明代的發展，主要體現在：①至清代，由于磚大量生產，園林中已極少使用灰土地面；②花街鋪地在清代開始盛行，從明代到清代，鋪地紋樣朝著更富有變化的方向發展。

1.3 文化內涵

1.3.1 宗教禮儀文化

很多江南私家園林鋪裝設計都受到宗教文化影響，鋪裝中有大量宗教文化圖案的應用，如吉祥結圖案，象征吉祥平安；又如蓮花圖案的應用，歷代文人贊賞蓮花品格高潔，將其譽為君子。道家文化將五行八卦作為天地之道的象征，而江南私家園林鋪裝中應用許多八卦和太極圖案。這一類園林鋪裝主要體現古人對宗教文化的尊敬和對美好理想的追求。

1.3.2 吉祥的象征

在我國民間文化中，許多圖案言必有意、意必吉祥，表達世人對美好生活和高尚人格的向往。表達吉祥寓意的方式可以分為兩種：一是諧音法，二是借喻法。江南私家園林鋪裝表達寓意時同樣運用這兩種方法。諧音法有：鋪裝圖案中采用5只蝙蝠圍繞著一個大“壽”字，喻示“五福捧壽”；蓮花、荷葉、蓮藕的圖案組合在一起喻示“早結連理”。而在鋪裝中運用仙鶴、如意等紋樣，除喻示吉祥外，還表達園主人的高尚情操，則是借喻法。

1.3.3 市井文化

中國江南私家園林鋪裝融合市井、世俗文化。如銅錢和花組合成的鋪裝圖案，女性走在上面要先踏花，喻示家中富裕、衣食無憂；而男性走在上面要先踏錢，喻示取財有道。將花和錢兩種紋樣組合用于鋪裝，喻示家庭興旺發達。

1.4 構成元素解析

清代江南私家園林鋪裝圖案及形式豐富多彩，形狀、色彩、材質為其構成三要素。

1.4.1 形狀

清代江南私家園林中鋪裝的形狀主要通過點、線、面的平面構成設計和各種組合呈現。簡單的點、線、面可構成豐富的圖案形式，而不同形狀組成的圖案給人的感受是不同的，同時能引導不同的人產生不同的心理暗示。如圓形具有對稱封閉、沒有棱角的特征，若為大圓可以劃分出具有安全感的空間，若為小圓則給人以活潑可愛之感。同時，不同的周圍環境對不同形狀也具有一定影響。如草地中開條卵石路給人以身處自然之境，清新爽朗之感。且不同形狀以不同方式排列也會帶來不同的韻律。如放射型的排列方式較直線型的排列方式更具有視覺沖擊力。

1.4.2 色彩

清代江南私家園林鋪裝色彩主要運用明度、純度低的中性色調，伴有少量較冷或較暖色彩作為點綴，其整體色彩格調表現出古樸典雅而不失靈動的特點。此外，不同空間氛圍會采用不同色彩來營造，如灰色可營造出樸素、沉穩的空間氛圍，給人以穩重安寧之感；紅色可作輔助色，點綴出活潑熱情或吉祥喜慶的氛圍；嵌草鋪地中的綠色能給人帶來清新舒爽的感官享受。可見，江南私家園林鋪裝的高超技藝離不開對色彩的靈活運用。

1.4.3 材質

清代江南私家園林鋪裝材質大致可分為磚材類與石材類。磚材主要有方磚、青瓦、青磚等。方磚多用于連廊鋪砌；青瓦不僅可用于屋頂，還可仄砌用于鋪地，創造出形式多樣的鋪地圖案；青磚常用于園路鋪設，鋪設方式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充分利用材料，用破損青條磚側鋪，另一種是用整塊青條磚，鋪設花樣主要包括人字形、回字形等。石材類鋪裝主要采用石板、碎石、卵石等材料。石板、石塊多用于鋪設園林重要位置，而花崗石碎片、青石片常與鵝卵石搭配，砌成花街鋪地。應用不同材質也會給人帶來不同感官體驗。石材具有堅固、厚重的特點，給人以安穩牢固的心理暗示，且具有自然的美感；加工而成的磚材具有精巧、規整的特點，能夠帶來視覺享受，同時具有莊嚴之感。

1.5 鋪裝的功能

1.5.1 營造和劃分空間

不同材料、鋪裝樣式以及二者不同的組合可以帶來不同的感官體驗，并且給人以不同的心理暗示。能夠利用好這些不同之處分割與變換空間以及營造不同的空間氛圍正是清江南私家園林鋪裝的一大特色。如獅子林中從建筑連廊至假山區域，其鋪裝由連廊中方磚鋪設變為石材鋪設，空間特點從規則、莊嚴的氛圍轉換為具有山林野趣的氛圍。

1.5.2 引導和強化視覺

各式各樣的鋪裝圖案給人以不同的視覺效果，加上不同色彩，還給人以行動指引。一般在希望人們駐足停留的區域采用形狀穩定的鋪設紋樣，久之人們就會形成定式思維，心理上接收到設計者的暗示，從而引導其行為。通常情況下，橫直線條可加強對寬度的強調，豎直線條可以強化深度，點具有積聚效果可形成視覺中心，用來突出重要位置。運用好各種視覺效應，可以調整場地給人的感覺，起到變換空間大小之效。

1.5.3 表現意境與主題

鋪裝是營建園林的重要景觀要素之一，同時擔負著營造園林意境與主題的重要作用。良好的鋪裝景觀要起到烘托或詮釋主題的作用。利用多樣的鋪裝圖案以及鋪裝材料體現主題，用其代表或象征的文化內涵來表達意境，是清代江南私家園林的藝術手法之一。

2 創新應用

2.1 當代鋪裝問題

如今，園林鋪裝材料隨著科技進步而日新月異，除傳統的花崗巖、水磨石、金屬外，許多新型材料不斷涌現，如熒光石、熒光粉、透水混凝土等。極大地豐富了園林的造景手法，但是園林景觀效果并沒有隨著鋪裝材料的豐富而得到提升。各種復雜新型材料的隨意組合，加之拼接標準模糊，反而導致鋪裝質量整體水平下滑。

2.2 創新應用方法

清代江南私家園林對鋪裝設計十分講究，其鋪裝手法強調因地施材、意境表達、情懷抒發、宛自天成等。而如今園林鋪裝設計則多重視功能性而忽視藝術性，影響整體的園林景觀效果。因此，作為古典園林鋪裝典范的清代江南私家園林鋪裝設計手法值得當代借鑒，以設計和營造出符合時代特征、具有地域文化特色的鋪裝。

1）因地制宜，選擇恰當的材料 現代景觀中的鋪裝材料豐富多樣，在選用材料時常忽略材料的質感、顏色以及給人的感官體驗等特點。因此，應借鑒清代江南私家園林選材方法，材料不在于豐富、新穎，而在于合宜。首先，確定場地主題，依據主題來選擇能夠烘托主題意境的材料范圍。再根據場地鋪裝的功能，人行道、車行道或停留場地，確定材料。例如行車的鋪地材料要比步行的鋪地材料更堅韌，只有這樣才能夠長久使用。還要根據場地尺度設計合適的圖案，學習江南私家園林鋪裝的協調韻律，若一味追尋“潮流”，跟風設計鋪裝紋樣，只能“邯鄲學步”。其次，考慮鋪裝設計的生態性，盡量不用或少用對土壤或植物有害的鋪裝材料，打造生態型鋪裝，與自然環境融為一體，營造美好綠色園林空間。

2）特色鮮明，融入地域歷史文化 江南私家園林鋪裝的精巧細膩不只在于其物理意義上的做工精巧，更在于其蘊含的歷史文化內核，這是其鋪裝手法的核心之處，也是有別于當代“快餐式”設計的地方。因此，設計師有義務承擔起發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責任。當代大多數園林景觀設計中鋪裝普遍缺乏思考，沒有融入當地歷史文化特色，致使許多景觀出現“千園一面”的問題，同時地域文化特色之間的區別也逐漸模糊。我國地大物博，有豪放的東北文化、細膩婉約的江南文化、謙遜包容的嶺南文化等特色鮮明的文化有待發掘、呈現，因此，僅學習江南私家園林鋪裝的手法還遠遠不夠，還要學習其內核——將當地特色文化用到實際中去。這就需要將古典創新應用于現代，借古人的藝術手法將地域歷史文化融入鋪地設計中去。首先需要調查場地的歷史文化，其次選取優秀的部分，結合藝術設計和恰當的材料選擇，將其表達出來，營造出特色鮮明、有歷史底蘊的園林鋪裝景觀。

3 結語

我國清代江南私家園林鋪裝圖案與紋樣豐富多彩，同時較好地融合了當地歷史文化，藝術手法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其選擇適宜生態的材料并結合歷史文化建造出具有獨特性的鋪裝環境，可借鑒應用于現代園林景觀鋪裝設計中，從而助力解決目前園林鋪裝設計中存在的粗制濫造和文化內涵不足問題。設計師應學習清代江南私家園林鋪裝的藝術手法，并創新運用，滿足現代人對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的雙重需求，建造出特色鮮明的綠色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