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言（組詩）

◎曹 東

[山有信]

看清了人世布下的陷阱

卻不能避開任何一個。正如太陽公轉

其實它不是公轉

只是墜入銀心黑洞之前的旋轉

整個下午我坐在四川盆地

觀察一只蜣螂滾動糞球，繞過山脊陰影

在黃昏密織的光線里

星空漸漸清晰，回去的路被晚霞燒成灰燼

眼眶上升起月亮。一個人獨處

不識孤獨滋味，就因為有自己

注：首句化用盧梭語。

[在人世]

風蝕石頭，風蝕野獸的臉

每時每刻

風進入身體的房間。捂住疼痛也不行

你不再是清晰的

把一切緩慢交還

你好像并不是你，又不得不拼盡全力

[何以言]

花朵是收納亡靈的入口，而死亡

是人世的自拔

我懷疑，人們在洞穴里穿行

向前看，步步緊逼

向后看，無法倒退

走出洞穴

也不意味光明前景

只有星空，是萬物的袈裟

時間如飛矢

我們搖著臟器的鈴鐺，忍看萬箭穿心

[渡 輪]

湖水被天空挽著，向上緩慢傾斜

一支蘆葦的隊伍

頂著白發，在岸上奔跑

我們乘坐渡輪，從黃昏的編織里

拔出滿身斑駁

離別像一個病句

你說：今晚月牙真好

可制一碟涼菜

[雨]

晚安之后，雨聲尚未停憩

從窗外

下到體內

在地面繼續垂落

千頭萬緒，拴住了

喑啞的地獄

有時好人睡得并不安穩，而壞人

更能享受

雨聲的催眠。只有屋頂上

漫漶的聽覺

是灼熱的

雨水濕透自己的蹄子

每一次嘆噓

都和人的心跳，押韻

[低 處]

一只覓食的螞蟻和一只遷徙的螞蟻

有什么不同，我看不清

那些臉上的蒼茫

它的老年斑，它的腰腿疼

新傷與舊傷……

而風雨就要來了

只有螞蟻，馱著塵埃里的靜電

對一條窄路，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