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痕跡和老物件（組詩）

◎包 苞

[老物件]

大堡子山上的草

是老物件

一破土，就帶著青銅的顏色

西山梁的鷂子

是老物件

凌空一躍

喊出的，都是兩千年前的口號

寺閣山的煙霧

是老物件

為神修建的行宮

神，一直都在

唯有西犬丘的城墻

也是老物件，可現在水泥砌上了

不知道夯土中的陶片和骨頭

會不會窒息

而秦人的耿直和不屈

也是老物件

卻越來越少了

好像生活在秦地上的，都是外鄉人

[鸞亭山草叢里的瓦片]

1

它們都有巴掌大小，來自

同一座古老的房子，

現在，卻都是泥土的一部分，

荒涼的一部分。

它們都有鮮活的紋飾，有

已經磨平了的傷口，但

那都已經成了生命的背景。

我用枯草擦拭它們表面的泥土，

像推一扇厚重的門：

隱隱，有一束光，

落在那條古老的河面上。

2

我能嗅到河水在空氣中彌散，和花朵

濕漉漉的芳香；也能聽到樹葉掉落，

水面陡然長出新鮮的皺紋；

一只小動物，從樹林出來，

來到河邊飲水，它的倒影，好像

藏在水中的另一只。

一群魚，從深處的水草中游來，

沒有停止游動，一直游到了今天。

兩千多年前，有人朝著河面

丟了一塊石頭，今天，

我也終于聽見了“撲通”之聲。

注：鸞亭山出土了數枚青銅魚，不知所用。

[西漢水畔讀《駟鐵》]

先讀出了馬的嘶鳴

然后讀出了獵犬的狂吠

再讀，已是人聲如沸

戰車轔轔

接著，是一支利箭穿過疾風

在肥碩的獵物體內

濺起了歡呼

六根韁繩自信

四匹黑馬威風

再讀，已是笑聲如纛

人面如銅

被撕裂的空氣還在痙攣

而悠閑的戰馬

已在北園吃草

晚秋的陽光輕撫一輛華美的輕車

困倦的獵犬

個個都吐出了猩紅的長舌

歷史并未走遠，側耳

還能聽見急促的喘息

[讀《窮鳥賦》見群鳥翔集有感]

可見的網好破

暗藏的箭難防

人世，歷來如此

英雄拔劍

總會贏得四顧茫然

以刀刎頸，易

煎藥去毒，難！

英雄何苦做窮鳥

治世如繡花

正義的針

還要耐心的手來拿

何況，人在世

不是鳥在野

活著，沒有終南山

[兩 當]

打過幾次喇叭，長途客車還沒有啟動。

有一個人，正在來的路上。

打過幾次喇叭，長途客車還是沒有啟動。

有一個人，還在來的路上。

這就是兩當。

一輛客車，知道所有人的出行。

人們都不急。

司機索性熄火去街邊抽煙。

廣香河也不急。它從一片林子流出來，

又朝一片林子繞了回去。

這就是兩當。

時間慢了又慢的地方。

這就是兩當。悠閑的人群中

忽然就會遇見神的地方。

一輛長途客車，遲遲不發，

還在耐心地，等那個還在路上的人。

[殉]

在殉坑前，我肅然默立。

白骨已經沉寂，但空氣還在戰栗。

這些殺戮：我看一眼，

他就殺一回。

竹簽和毛刷，是記憶的末梢神經，

考古者在努力還原真相。

兩千多年前，我是誰？

殺人者？還是被殺者？

我內心的不安和絕望，好像來自

那些經過，卻并未停下來的人群。

[西漢水]

它一破土，

就有了鄉愁。

峁水河漾水河永坪河燕子河洮坪河碧玉河南峪河清水河野馬河，

都在路口等它。

一萬座山護送它西去，

一萬座山，

又喚它東回。

嘉陵江是一條大路，

長江，也是。

藍色的大海，

是一個漂浮的夢，

夢里，西漢水也有一個回不去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