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

《樹影詩題》七言聯 梁啟超
凡人必定要有娛樂。在正當的工作及學問研究以外,有一兩樣或者兩三樣娛樂品調劑一下,生活就有趣味多了。娛樂的工具有很多,譬如打牌、下棋、唱歌、聽戲、彈琴、繪畫、吟詩,各有各的好處。但是要在各種娛樂之中,選擇一種最優美最便利的娛樂工具,我的意見——也許是偏見,以為要算寫字。
一人不飲酒,二人不打牌。唱歌聽戲,要聚合多人,即使下棋最少也要兩個人,單有一個人是樂不成的。唯有寫字,不管人多人少,同樂亦可,獨樂亦可,最為便利。
打球必定要球場,聽戲必定要戲園,而且要天氣好、有一定的時間。其他各種娛樂皆然,多少總有些限制。唯有寫字,不擇時,不擇地,早晚皆可;戶內可以,戶外亦可以。只需桌子、筆墨,隨時隨地可以娛樂,非常自由。
奏音樂要買鋼琴之類,價錢很貴。唯有寫字,不需設備,有相當的紙、墨、筆就可以。
打牌、繪畫,都很費時間。作畫畫得好,要五日一山,十日一水。唯有寫字,一兩點鐘可以,一二十分鐘亦可以。有機會,有工夫,提筆就寫,不費多少時間。
作詩固然快樂,但很費腦力。正如古人所謂“吟成五個字,捻斷數根須”。下棋亦然,古人常說“長日惟消一局棋”,那是何等的費事。唯有寫字,在用心不用心之間,腦筋并不勞碌。
學畫很難學會,成為一個畫家,尤為難上加難;唱歌比較容易一點,但是進步與否,無法比較。唯有寫字,有成績可見,上月可同下月比較,十年之前可同十年之后比較。隨時進步,自然隨時快樂。
人們每天有許多工作,或勞心,或勞力,作完以后,心力交瘁,精神游移,身體異常疲倦。要想收攝身心,寫字是最好的方式。
以寫字作為娛樂的工具,有這么多好處,所以先輩凡有高尚人格的,大半都喜歡寫字。如曾文正、李文忠,幾乎每天都寫,雖屬旁騖,亦不間斷。這種娛樂,優美而便利。依我看來,寫字雖不是第一項的娛樂,然不失為第一等的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