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崧蓉 劉揚
(西南林業大學園林園藝學院,云南 昆明 650000)
大理白族自治州擁有悠久的歷史,是白族的族源地,全國80%的白族聚居在此,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許多白族村落,所以這里的白族鄉村文化是最濃厚純正的。作為白族鄉村文化的一種重要物質載體,白族鄉村獨具白族風情特色與文化精髓,印刻著白族歷史發展與變遷的痕跡,昭示著白族鄉村優秀的傳統文化。因此,對于大理白族鄉村旅游,鄉村文化是鄉村旅游可持續發展的一個關鍵要素,已成為未來發展的方向和新的經濟增長點。近年來,隨著鄉村旅游的飛速發展,旅游建設對大理白族鄉村文化造成不同程度的沖擊和影響,村落風貌局部破壞、過度商業化開發、原真性缺失等現象使得文化基因的保護傳承出現危機。2021年國務院發布的《“十四五”旅游業發展規劃》明確指出,要健全鄉村旅游政策體系、規范發展鄉村旅游、深入挖掘和傳承提升鄉村優秀傳統文化,促進鄉村旅游業發展[1]。可見,在鄉村旅游業成為大理白族鄉村重要支柱的當下,如何保護并活態傳承文化基因,實現鄉村文化和鄉村旅游的融合發展已成為亟需關注的課題。
大理白族鄉村旅游的興起引發了國內學界的關注,關于大理白族鄉村旅游的研究呈現多學科、多層次及多維度的態勢,涉及鄉村旅游發展模式、產業轉型升級、鄉村旅游可持續發展、鄉村景觀與旅游規劃設計等內容,但少見從文化基因視角出發研究白族鄉村旅游的相關成果。鑒于此,本文基于文化基因視角,探析鄉村旅游中白族鄉村文化基因的保護傳承困境,并提出白族鄉村文化保護傳承與鄉村旅游融合發展的路徑。
“基因”是生物體遺傳信息的基本單位,生物體的遺傳變異和發展都受基因的調控。試想,人類社會文化中是否也存在“基因”控制和影響其傳承與發展。1976年,英國學者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l Dawkins)在《自私的基因》中首次提出模因學說,類比生物遺傳,構想人類社會文化傳播的基本單位“meme”(即文化基因)[2]。隨著文化基因理論的廣泛傳播,引發了國內學界的關注,不少學者基于文化基因理論對文化的保護與傳承問題展開研究。李明等分析少數民族文化基因在現代化進程中遭遇的傳承危機并提出應對策略[3]。霍艷虹從“文化基因”的角度,對京杭大運河的文化發展和傳承特征進行了深度的探討,運用生物體系的理論方法,將京杭兩江流域的水系文化體系進行了整體的研究,探尋京杭大運河在不同區域的水文化傳承的共同特征,做出全面完整性保護措施[4]。綜上,文化基因的傳承與生物遺傳的特征相似,生物遺傳性狀是由基因控制,存儲、復制和傳遞遺傳信息,并通過基因型和環境相互作用呈現于生物體表型;文化基因則是文化機體起源、演化和發展的最核心因素,不同文化形態的遺傳便是通過基因不斷的復制和傳遞而得以保存、維持和繼承的[5]。可見,文化基因理論為鄉村旅游背景下的大理白族鄉村文化的保護和傳承提供了一個新的研究視角,識別并提取白族鄉村文化基因,結合其復制性、傳承性、變異性等特性,實現基因的延續與傳承,激發白族鄉村文化在鄉村旅游中的生命力。
大理州地處云南省中部偏西,是我國唯一的白族自治州,東臨楚雄州,南靠普洱市、臨滄市,西接保山市、怒江州,北連麗江市。大理州是云南歷史文化的發祥地之一,以一方水土孕育出了內涵豐富、特色鮮明的白族文化資源。在經歷了漫長的歷史更迭之后,由于優越的地理區位,大理逐漸成為滇西通衢和博南古道的重要通道,其間眾多民族交匯在此,各種文明相互碰撞、融合,最終構成了白族的兼容并蓄、多元融合的文化系統[6]。而白族鄉村文化,是大理白族聚居地區起源于鄉村并與白族村落共存的一種文化,具有濃厚的地域特色和鄉土特色,同時又是以鮮活的形態在鄉村的日常活動中呈現,反映了白族鄉村的生活方式和精神價值。大理鄉村旅游的魅力來自于白族鄉村的多元文化,其旅游形式無一不滲透著白族鄉村的文化內涵,鄉村旅游業的發展更是深受其影響,白族鄉村的民俗風情、民居建筑、特色服飾等都成為了影響鄉村旅游吸引力的重要因素。此外,大理白族鄉村大多屬于民家支系,受漢文化與中原文化影響較深,其文化基因的特質和物質的空間表達大致相同。因此,以大理白族鄉村為研究對象,探討鄉村旅游背景下大理地區白族鄉村文化保護傳承與鄉村旅游融合發展的問題。
大理州位于茶馬古道和南方絲綢之路的交匯點,在歷史演變過程中,復雜的地理環境、社會環境和文化環境使白族鄉村地區形成了多元融合的鄉村文化,成就了大理白族鮮明而豐富的鄉村文化旅游資源。通過實地調查,走訪文化館、博物館、大理市圖書館、村委會等多個單位,查閱相關文獻資料并進行梳理,總結了白族鄉村文化旅游資源的類型和具體內容,見表1。

表1 大理白族鄉村文化旅游資源類型和相關內容
由于大理白族鄉村地區獨特的歷史背景和地理環境因素,白族鄉村文化得以完好地保留,使得白族的聚落文化、建筑文化、民俗文化、信仰文化等文化基因都成為研究的重要載體。根據優勢性、傳承性、唯一性、原真性的識別原則,剖析白族村落的空間特征以及歷史文化,提取大理白族鄉村文化基因。本文認為,經歷長時間的歷史傳承并依然保持重要屬性特征不發生根本性變化的文化因子為白族鄉村文化基因,具有顯性的實體物質以及隱性的非物質[7],包括聚落文化因子、建筑文化因子、服飾文化因子、飲食文化因子、民俗文化因子、信仰文化因子及藝術文化因子。
聚落文化因子體現在白族村落“森林-田地-村落-水系”四素同構的山水格局、多元結合的聚落形態、村落布局以及內部的街巷肌理等方面。建筑文化因子主要為白族傳統民居,其是白族地區獨特的自然環境、文化風俗與中原漢族建筑相結合的產物。建筑布局以合院式布局為主,主要布局有一坊兩耳、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及六合同春等形式。建筑結構受中原傳統木結構影響,采用抬梁、穿斗式、走馬樓、挑廈、吊柱等多種構架形式。建筑內外部粉墻畫壁、斗拱別致、鏤空花檐,注重門樓、照壁和門窗雕刻等細部的裝飾效果,藝術表現形式極為豐富[8];村內的公共建筑,包括廟宇、宗祠、本主廟、戲臺等。服飾文化因子是白族宗教信仰、心理素質和美學思想的集中表現和重要載體,體現了白族尚白尚紅和崇拜自然的獨特風格[9]。飲食文化因子上,白族喜酸、辣、冷等口味,其烹調技法受漢族菜和佛教寺院菜影響較深[10],通常是一日三膳,在農業繁忙或節期則增加早點或午點,節期都會有一到多種應時的食物。民俗文化因子則是白族鄉村生活中的各類節日、活動及禮儀,與農耕生產、宗教崇拜有關的三月街、火把節、本主節、繞三靈,與愛情、神話傳說相關的蝴蝶會、歌會,以及婚嫁“六禮”和喪禮“講百孝”等民俗,具有濃厚的民族色彩,也是鄉村生活秩序的體現。信仰文化因子呈現出多元宗教信仰,信奉本主信仰、原始宗教、佛教、道教和儒教,其中影響最大的是本主信仰,本主信仰是白族以自然崇拜、祖先崇拜以及圖騰崇拜為核心的意識形態,至今白族村寨仍有本主祭祀的傳統[10];耕讀傳家、重義輕利、禮義廉恥、忠孝仁和等家族家風信仰。藝術文化因子體現在白族鄉村流傳的文化藝術作品以及體系化的白族文化藝術中[9],主要包括傳統音樂、民間舞蹈、戲劇曲藝、工藝美術、語言文字。傳統音樂是具有鮮明地域文化及宗教色彩的音樂,如白族調、誦經調、洞經音樂、大本曲音樂、吹吹腔等;白族民間舞蹈種類多樣,每逢節慶活動、農耕勞作或是宗教祭祀都會有霸王鞭舞、白鶴舞、踩馬舞、繞三靈組舞等民間舞蹈的表演;戲劇曲藝則受到滇劇的熏陶,逐漸發展成為白劇,其是以吹吹腔為基礎,融合了白族曲藝“大本曲”的曲調;工藝美術凝結了白族村民的智慧和經驗,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刺繡、編織、扎染、木雕、畫氈、紙扎、金屬器皿飾品等手工技藝;語言文字體現在白語、白族文字以及鄉間流傳的神話史詩、傳說故事等。
綜上,在實地調研大理白族鄉村地區文化資源的基礎上,查閱相關的古籍文獻資料,從顯性物質文化和隱性非物質文化2個層面入手,以白族鄉村7大主體文化因子為核心,構建白族鄉村文化基因譜系圖,見圖1。
白族鄉村文化基因譜系圖是承載白族鄉村文化系統遺傳信息,展示白族文化基因的特性及內在發生關系的DNA鏈,鏈上的遺傳信息經過傳遞、交換、重組和變異完成文化的延續與傳承。文化基因則是譜系圖中有遺傳效應的DNA片段,每一個文化基因都參與到白族鄉村文化系統的繁衍、遺傳、進化的發展中,實現文化基因在各種白族鄉村文化中表象特征和思想內涵的表達。透過文化基因譜系圖可見,每段文化基因在不同程度上控制和影響著白族鄉村的發展及其歷史文化的延續,造就了豐富的白族鄉村旅游資源。
白族鄉村文化基因與鄉村旅游之間表現為相互依存、相互促進的辯證關系。要保護與傳承文化基因促進鄉村旅游良性發展;通過發展鄉村旅游而發揚,通過發揚而保護與傳承。在如今鄉村旅游開發語境中,文化基因被賦予獨特的象征意義,其隨著旅游者的空間流動而產生客源地文化與目的地文化之間的跨文化交際、溝通和傳播[11]。這類旅游活動在發揚文化基因的同時,不可避免會帶來外部的侵擾,一定程度上破壞傳統的文化基因保護傳承機制。因此,在白族鄉村旅游發展過程中,應加強文化基因的保護傳承,充分彰顯白族鄉村文化特色,更好地促進白族鄉村旅游的永續發展。
文化基因與生物基因有相似的表現形式,基質為文化基因的轉錄、復制和遺傳提供穩態的環境,而基質的改變也會對文化基因的遺傳帶來影響。對于文化基因來說,基質就是其生成環境,包括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在鄉村旅游建設中,對白族鄉村地區過度的開發與利用導致村落自然生態環境退化、建設用地侵占生態空間、建筑街巷風貌消退,顯性基因載體的衰敗嚴重沖擊著文化系統生態平衡,難以形成整體性的保護格局[12]。旅游的開發也打破了白族鄉村原來與外界隔絕的生活方式,外部的侵擾使原本的社會環境發生改變,生產方式、生活方式以及文化習俗等方面也在不斷改變。隨著自然環境與社會環境的變遷,白族鄉村的環境空間被打破重構,其文化基因所依托的生存基質逐漸走向衰敗。
大理白族鄉村文化基因由于缺少持續有效的保護機制,文化內核發生偏移,其文化基因中的良性基因表達失衡,逐漸被同化或異化,形成了與白族鄉村文化表達相背離的情況。在社會發展和旅游開發下,外來文化不斷滲透到白族鄉村文化基因中,嚴重沖擊著文化基因的表達形式,出現白族傳統民居建筑現代化、白族語言使用頻次減少、白族服飾新潮化等現象,逐漸失去原真性。同時,鄉村旅游的開發為迎合旅游者的需要,過度強調商業化的改造,不少白族鄉村文化被選擇性地重構,部分文化基因失去神秘感和莊重性,走向舞臺化,致使許多文化符號在不斷消失,鄉村文化也逐漸變味。鄉村旅游發展帶來的外來文化和過度商業化的開發,導致白族鄉村文化基因原形喪失文化特性,面臨著同化與異化威脅。
不同于生物基因的代際遺傳,文化基因傳承是靠人作為主體來實現活態化傳承,文化基因的傳承不僅需要通過文獻實物“收藏”于博物館,更需要通過口傳身教“儲存”于人腦[3]。大理白族鄉村文化基因是在長期的鄉村生產生活實踐中逐漸形成的帶有地域性的文化價值觀,也是鄉村內部共同的文化認同和約定俗成[13]。隨著鄉村旅游不斷發展,外來文化滲透到白族鄉村生活中,其所帶來的價值觀念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新生代[3],致使文化基因的內部傳承不斷衰弱。新生代無心于潛心學習與傳承本民族文化,傳承主體越來越偏向老齡化,嚴重影響文化基因傳承的可持續性;旅游淡季時,新生代轉向城鎮發展,精英人才不斷流失,白族鄉村文化的傳承面臨后繼乏人的窘境。文化基因的生命力在于其根植于深厚的群眾土壤中[14],村民就是文化基因傳承的主體,而傳承主體的流失從根源上阻斷了內部傳承,直接導致文化基因傳承斷代。
保育文化基因包括保護和復育。保護,即針對基質的維護;復育,即針對受破壞基質的重建與延續。文化基因的誕生和發展都依賴于基質,即文化的生發環境[11],將其拋棄或者破壞都會造成文化生態系統的失衡。在白族鄉村旅游發展過程中,保育文化基因依附的基質,是白族鄉村文化保護的關鍵環節。為了促進白族鄉村文化與鄉村旅游和諧發展,政府應該充分發揮“引導者”的作用,完善鄉村旅游開發政策,引導資源合理開發,謹防文化遺產遭受破壞,實現文化基因的延續和表達。依托白族鄉村地區整體建設文化生態保護區、保護聚落格局的原真性、還原鄉村生活的真實性、完善建筑群體的完整性,維護白族典型的“森林-田地-村落-水系”四素同構的鄉村山水格局,延續鄉村文化基因命脈。對于白族鄉村文化基因的開發要堅持“在保護中發展,在發展中保護”的原則,用合理的開發手段促進白族鄉村旅游的可持續發展,實現文化基因保護傳承與旅游發展的互利共生。
修復文化基因是校正和修補同化基因、異化基因以及不良基因,使其能夠正常地轉錄并表達。在白族鄉村旅游開發的熱潮中,許多鄉村文化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同化與異化,存在嚴重的失真、符號化、商業化等現象,不僅使旅游資源的質量下降,也對鄉村文化的保護傳承產生不利影響。鄉村文化基因的原真性是鄉村旅游持續發展的基礎和保障,而原真性的實現有賴于文化的保護傳承。構建白族鄉村文化基因譜系圖,防止外部的侵擾,避免旅游開發破壞其原真性和地域性。在鄉村旅游開發語境下遵循文化基因內在機理和特性,充分發掘白族鄉村文化的內涵,以“原生的場域”展現出最真實的白族鄉村文化。同時,充分激活白族鄉村文化資源,創新白族鄉村文化資源的表現形式,將文化基因中提取的文化符號注入到旅游空間中,使其具象化、景觀化和感知化。在旅游開發過程中要尊重當地文化,開發時需充分考慮到當地村民的意愿,不能因旅游市場的需要而隨意編造、篡改或開發當地的文化資源。大理白族鄉村地區應以特有的白族鄉村文化為基礎,將其融入到旅游的各個環節中,用獨特的文化內涵詮釋鄉村旅游的魅力。
續接文化基因是在基因傳承過程中,通過人為的干預來繼承基因序列以防止基因傳承的斷裂。現今,白族鄉村存在大量難以維系自身傳承、瀕臨斷代的鄉村文化形式。地方政府應擔負起文化基因傳承的責任,建立地方文化數據庫系統性收藏白族鄉村地區文化基因,運用現代媒體推動白族鄉村文化的宣傳與傳播,推進鄉村文化創新發展打造白族鄉村文化IP,打破傳統文化基因保存的限制,將文化基因轉化為可視化的旅游資源,在活態中實現文化基因的續存。此外,原住民是白族鄉村文化基因最直接有效的傳承主體,只有原住民發自內心地認同并保護文化基因,才能為鄉村文化基因提供現實根基與生命力。地方政府應規劃完善文化傳承制度體系,開設地方性課程,保護和培育非物質文化傳承人,鼓勵非物質文化的創新性發展。在旅游空間組織白族鄉村藝術文化活動,如霸王鞭舞、洞經音樂會、白族扎染體驗等,增加游客參與鄉村文化活動的機會。原住民應發揮主觀能動性,提高主體意識,積極參加地方政府的宣傳與文化教育活動;深入認識白族鄉村文化,感受文化魅力,激發文化認同感和歸屬感,投身到鄉村旅游開發與文化保護中。在鄉村旅游發展中建立起一個大眾化的保護基礎,外部推動與內部自覺并行,維持內部的傳承性,保證文化基因傳承的蓬勃生機。
就大理白族鄉村旅游的發展而言,白族鄉村文化是精神基石和內核靈魂,造就了白族鄉村獨具民族特色的文化特征。確保白族鄉村文化保護傳承過程中的整體性、原真性是鄉村旅游建設發展的重中之重。文化基因調控著文化的發生與表達,是人類文明延續與發展的基礎單元。因此,引入文化基因理論,對白族鄉村文化基因進行識別與解析,將文化保護傳承與旅游發展有機融合起來,使之能夠可持續的發展,有利于在當前鄉村旅游發展的大環境下,在保護傳承鄉村文化的同時,增強鄉村旅游的文化魅力,提高旅客觀光游覽的體驗感,推動大理白族傳統鄉村文化保護傳承與鄉村旅游的融合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