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紅旗 許蘭杰 余永亮 李春明 梁慧珍
(河南省農業科學院芝麻研究中心,鄭州 450002)
我國是傳統農業大國,也是用種大國和種源大國。種源是農林業之基,農林業是社稷之本,如何從源頭上保障糧食安全和主要農產品有效供給,實現“中國糧主要用中國種”,實現現代種業“芯片”不斷創新突破是新時期我國面臨的新課題。種業知識產權保護是發展現代種業的根基,種業未來競爭的核心是知識產權的競爭,做好種業知識產權保護工作至關重要[1]。種業知識產權包括商標權、專利權、著作權、商業秘密權等一般知識產權,也包括地理標志、植物新品種權等獨有知識產權,具有復雜性、重要性[1]。植物新品種是農林業的核心生產要素,植物新品種權是種業發展的重要戰略性資源[2]。我國種業已實現“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弱到強”跨越式發展,但種業發展基礎仍不牢固,尤其功能性水稻、蔬菜、花卉等領域市場綜合競爭力與發達國家差距明顯。植物新品種權是種業領域內最重要的知識產權形式,建立健全植物新品種保護制度對于鼓勵育種創新,豐富種質資源,推動和促進現代種業高質量發展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影響著國家種業安全和國民經濟穩健發展。
國外植物新品種保護起步較早,已有近百年歷史,經歷育種創新零星保護、傳統育種保護和生物育種保護3 個不同階段,目前跨入農業生產全球化階段[3],形成植物專利保護和植物新品種保護兩種制度[4]。20 世紀20-30 年代作物育種擺脫初級狀態,形成具有系統理論和科學方法的學科,歐美等發達國家開始探索植物育種創新知識產權保護,20 世紀60-70 年代基本建立較為系統的植物新品種保護制度[5]。1930 年美國頒布世界最早的《植物專利法》,育種創新獲得專門保護,開啟現代植物育種專利立法保護先河,建立專利保護制度保護無性繁殖方法培育的植物品種。1953 年美國頒布《實用專利法》,對植物發明可授予實用專利,可以覆蓋包括植物品種在內的任何植物發明[6]。1970 年美國頒布《植物品種保護法》,建立植物新品種保護制度保護有性繁殖方法培育的植物品種[6]。日本、韓國和澳大利亞等追隨美國,植物品種保護采用自由選擇模式,品種權利人可以選擇植物專利或植物新品種的單重保護,也可以選擇雙重保護,但真正實行雙重保護的似乎只有美國[4]。
目前世界大多數國家推行歐盟(EU,European union)的強制選擇模式,植物品種不可授予專利保護,實行品種權保護,相關非生物學生產方法和技術可以獲得專利保護。1957 年歐洲國家決定創建不同于專利保護的新型植物品種保護制度,1961 年歐洲5 國,即比利時、法國、德意志聯邦、意大利和荷蘭簽署UPOV(International union for the protection of new varieties of plants)公約,創建了專門的植物新品種保護制度,其他歐美國家隨后陸續加入,隨著世界貿易組織(WTO,World trade organization)體系下的多邊貿易協定《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議》(TRIPs,Agreement trade-related aspects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生效,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等發展中國家也陸續加入[4]。經歷3 次修訂,UPOV 公約形 成UPOV1961/1972、UPOV1978 和UPOV1991 3個文本,其中UPOV1961/1972 和UPOV1978 代表傳統育種時代品種權保護,UPOV1991 代表生物技術育種時代品種權保護[3]。1993 年生效的生物資源相關國際性公約《生物多樣性公約》(CBD,Convention on biological diversity)保護地球動植物遺傳多樣性及相關傳統知識產權,明確締約國享有管理勘探開發生物遺傳資源的主權[7]。1994 年歐盟植物新品種辦事處(CPVO,The community plant variety office)設立,EU 建立植物新品種保護制度,品種權利人可以自主選擇歐盟或其成員國申請授權保護,通過CPVO 審查并授權的植物新品種在EU 27 個成員國(2018 年英國脫離EU)范圍內獲得同等有效的品種權保護[8]。EU 是歐洲規模較大的區域性經濟合作政府間國際組織,2005 年加入UPOV[8]。非洲知識產權組織(OAPI,African intellectual property organization)是前法國殖民地中官方語言為法語的17 個國家組成的地區性聯盟,統一管理各成員國商標事務,2014 年加入UPOV。目前UPOV 正式成員78 個[9],觀察員100 個,其中觀察員國家58 個,觀察員政府間組織17 個,觀察員非政府間組織25 個[10]。UPOV 公約影響力深遠,已成為國際植物新品種保護最主要的制度,在世界植物新品種保護中處于主導地位[11]。
我國植物新品種保護起步較晚,受國際貿易和國內知識產權立法雙重影響逐步建立,立法發展較為緩慢[12]。1984 年3 月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我國首部《專利法》,于1985 年4 月施行,經歷多次修改完善,依然排除與植物有關發明的可專利性,僅對非生物學生產方法授予專利權。植物新品種難以獲得專利保護,可以專門立法保護,那些具有特異性(Distinctness)、一致性(Uniformity)、穩定性(Stability)和適當命名的植物新品種可以向國家主管部申請品種權保護[13]。1993 年4 月時任國務院總理朱镕基考察湖南農業時要求制定植物新品種保護法律,有關部委聯合成立立法小組。1994 年4 月各國代表簽署TRIPs,1995 年1 月生效,成為當前世界范圍內知識產權保護領域涉及面廣、保護水平高、保護力度大、制約力強的國際公約。為滿足WTO的基本要求:通過專利或某種有效的專門制度或兩者結合對植物新品種提供保護,經多次調研、起草、論證,1997 年3 月國務院頒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以下簡稱《條例》),同年10月施行[14],國家農業和林業主管部門分別負責農業和林業植物新品種權申請的受理審查和授權事宜,我國正式建立植物新品種保護制度[15]。《條例》全面具體規定植物新品種權的申請、授權、內容、歸屬、責任等實體和程序內容,在我國植物新品種保護中處于核心地位[12]。1998 年8 月全國人大常委會決定,加入《國際植物新品種保護公約(1978 文本)》。1999 年4 月23 日我國正式加入UPOV 公約,成為第39 個成員,同日開始受理國內外植物新品種權申請和授權事宜。農業部1999 年6 月發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實施細則(農業部分)》,國家林業局同年8 月發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實施細則(林業部分)》,進一步提高《條例》的可操作性。2000 年7 月全國人大常務委員會通過我國首部《種子法》,同年12 月施行,2004 年8 月 和2013 年6 月兩次修正,2015 年11 月首次全面修訂產生新《種子法》,2016 年1 月起施行。2021 年12 月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四次修正《種子法》,2022 年3 月起施行。最高人民法院先后發布法釋〔2001〕5 號、法釋〔2007〕1 號和法釋〔2021〕14 號3 個植物新品種糾紛案件程序性問題和具體應用法律問題的相關司法解釋文件。主管部門先后發布4 個《條例》配套規章制度,其中農業部2001 年2 月發布《植物新品種復審委員會審理規定》、2002 年12 月發布《農業植物新品種權侵權案件處理規定》、2012 年3 月發布《農業植物品種命名規定》,國家林業局2014 年8 月發布《林業植物新品種保護行政執法辦法》。經過近30 年探索,我國初步建立“1+1+2+3+4”為框架的具有中國特色的植物新品種保護制度。2021 年5 月我國與EU 在《雙邊合作協議(2018-2020)》基礎上簽署《中歐植物新品種保護戰略合作協議(2021-2025)》,開啟中歐植物新品種保護合作新篇章[16]。
3.1 我國植物新品種保護成就我國植物新品種保護經歷內外雙向需求中探索起步(1991-1999年)、開啟全面建章立制構建體系(2000-2010 年)和搭乘現代種業快車飛速發展(2011-2020 年)3 個歷史階段[14],實現品種權保護制度從無到有和保護數量由少到多的轉變。1999 年農業部受理植物新品種申請115 件,2000 年授權國內首個植物新品種培矮64s,2012 年申請總量突破1 萬件,2021 年申請總量4.8 萬余件,授權總量1.7 萬余件。2017 年國家深化放管服改革,取消品種權費用,植物新品種權出現“井噴式”增長,基本確立我國植物新品種保護大國地位[14]。
我國植物新品種保護的審批機關是農業農村部(原農業部)和國家林業草原局(原國家林業局),分別負責農業和林草植物新品種權的申請受理審查和授權事宜。農業農村部是國務院組成部門,負責糧食、棉花、油料、麻類、糖料、蔬菜(含西甜瓜)、煙草、桑樹、茶樹、果樹(干果除外)、觀賞植物(木本除外)、草類、綠肥、草本藥材、食用菌、藻類和橡膠樹等農業植物新品種保護事宜[17],發布11 批農業植物新品種保護目錄191 個植物屬或種[18-19],初步建成“1+27+6”農業植物新品種測試體系(測試中心1個,測試分中心27 個,測試站6 個)[14],完成植物測試指南240 個,DNA 指紋鑒定標準18 個,農業品種權電子申請平臺和UPOV 品種權國際申請平臺正式上線,形成300 余人專業測試隊伍[20]。國家林業草原局是國務院組成部門自然資源部管理的副部級二級局,負責林木、竹、木質藤木、木本觀賞植物(包括木本花卉)、果樹(干果部分)及木本油料、飲料、調料、木本藥材等林草植物新品種保護事宜[21],發布8批林草植物新品種保護名錄293 個植物屬或種,初步建成“1+5+6+2”林草植物新品種測試體系(測試中心1 個、測試分中心5 個、專業測試站6 個、分子測定實驗室2 個)[19]。
3.2 我國植物新品種保護存在主要問題我國植物新品種保護制度參照UPOV1978 文本建立,處于“水平低、力度弱”階段,立法保護力度較弱,立法實施效果不顯著[12],存在“三多(低水平重復多、大田作物多、國內申請多)三少(突破性品種少、經濟作物少、國外申請少)”現象以及“三不足”(原始創新能力不足、品種多樣化不足、國際競爭力不足)等突出問題[14]。目前UPOV 78 個成員中,61 個成員執行UPOV1991 文本,包含我國在內的17 個成員執行UPOV1978 文本[9],但我國是唯一嚴格執行UPOV1978 文本成員,符合TRIPs 最低要求,其余16 個成員或多或少借鑒UPOV1991 文本做法,其中13 個成員已經對全部植物屬或種提供保護,9個成員的權利范圍拓展到了收獲材料,7 個成員實施實質性派生品種制度,10 個成員的保護期限長于我國,7 個成員對農民自留種權利有進一步的明確規定[14]。UPOV1991 文本代表國際趨勢,我國加入UPOV1991 文本,實行全方位品種權保護勢在必行。
4.1 提升植物新品種保護法律位階,立法制定植物新品種保護單行法1978 年改革開放以來,全國人大常委會先后立法制定《商標法》《專利法》《著作權法》《反不正當競爭法》等知識產權單行法,并多次修改完善,為我國知識產權保護作出重要貢獻,但尚未啟動植物品種權單獨立法。現行《條例》屬于行政法規,法律位階較低,法律權威性不足,主要是為了加入WTO 和符合TRIPs 要求,具有被動性、臨時性和過渡性的特征[22],亟待提升其法律位階。
國務院發布國發〔2008〕18 號文件將植物新品種權列入知識產權保護范圍,植物新品種保護上升為國家知識產權戰略。國發〔2011〕8 號文件賦予植物新品種保護知識產權和種業管理雙重屬性,對于促進種業創新發展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23]。新《種子法》增設“植物新品種保護”專章,將植物新品種保護位階提升為法律條文[24]。2020 年5 月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審議通過,2021 年1 月起施行的《民法典》將植物新品種明確為知識產權的權利客體,品種權保護的力度明顯提高,保護的技術規范具體全面,顯著提升我國植物新品種保護的法律位階[25]。建議堅持問題導向,突出質量引領,從更高層面開展系統性、全局性頂層設計,提高植物新品種保護法律位階,建立全鏈條植物新品種權保護體系。立法制定植物新品種保護單行法,開放品種權專利保護,建構以專門法為基本,以專利法增設特別條款為補充的雙重保護模式。
4.2 加大植物新品種保護力度,重建品種權保護體系當前UPOV1991 文本以更大保護范圍和更高保護水平的優勢成為世界植物新品種保護主流趨勢。UPOV1978 文本是傳統育種時代植物新品種保護代表,實行植物新品種保護名錄,難以適應農產品的全球貿易,也為跨國新品種侵權行為留下隱患。UPOV1978 文本奉行品種權獨立原則,阻止修飾性育種困難,品種權保護環節也較少,為品種侵權留下空間[3]。2019 年12 月最高人民法院宣判我國首例植物新品種權案件:“三紅蜜柚”案(2019)最高法知民終14 號,在植物新品種司法保護實踐中具有標桿意義,反映出加大品種權保護力度,擴大保護范圍,增加保護環節的必要性和迫切性[26]。加大植物新品種保護力度,重建品種權保護體系是建立現代種業制度,消除種源“卡脖子”危機,解決突破性創新品種缺乏問題,提高我國種業綜合競爭力重要制度保障。
結合我國國情,借鑒發達國家成功經驗和UPOV1991 文本精神,重建具有中國特色保護體系。建立實質性派生品種(EDV,Essential derived variety)制度,鼓勵和支持育種原始創新,加大植物新品種保護力度,擴大保護環節,拓寬保護范圍,延長保護期限,為品種權人提供更多機會保障合法權益。2021 年12 月全國人大常委會修正《種子法》,建立實質性派生品種制度,保護環節擴展到生產、繁殖、加工、許諾銷售、銷售、進口、出口、儲存等全鏈條,保護范圍由繁殖材料延伸到收獲材料。建議廢除保護名錄,對所有植物屬或種保護,進一步延伸保護范圍和保護期限,保護范圍再次延伸到初級的加工產品,林木、果樹、藤本植物和觀賞樹木保護期限由20 年延長到25~30 年,其他植物保護期限由15年延長到20~25 年。
我國已初步構建起具有中國特色的植物新品種保護制度,取得輝煌成就,基本確立品種權保護大國地位。隨著我國經濟由高速增長向高質量發展轉變,包括植物品種權在內的種業知識產權面臨由追求數量向提高質量轉變要求,如何革新植物品種權保護制度,構建新型保護體系,實現由品種權保護大國向保護強國實質性轉變迫在眉睫。加強植物新品種保護頂層設計,重建具有中國特色的品種權體系,激勵植物新品種培優與品質提升,打贏種業翻身仗,實現“種業科技自立自強、種源自主可控”發展目標是我國種業面臨的長期而艱巨的歷史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