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坤
商業銀行全球化的內涵有狹義和廣義兩個層面。廣義的商業銀行全球化不僅包括境外機構布局和業務擴張,還包括組織結構、產品服務、客戶來源等多方面的全球化。本文討論的對象為廣義的商業銀行全球化。21世紀初,中國商業銀行通過股份制改制等建立起了現代金融企業制度,主要商業銀行通過在A股和H股發股上市充實資本金,為全球化發展之路奠定了堅實基礎。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后,中國商業銀行抓住機遇,加快了全球化布局的速度。中國商業銀行全球化呈現如下特征。
第一,境外資產擴張明顯,但盈利能力相對較弱,且近年來受國際政治局勢沖擊疊加疫情的雙重影響而增速顯著放緩。2022年7月4日,英國《銀行家》雜志發布的全球銀行1000強排行榜(基于一級資本)顯示,中資銀行一級資本總額增加了14.4%,達到3.38萬億美元;總資產增加了10.9%,達到41.53萬億美元。總體而言,中資銀行占全球一級資本的32.5%、資產的26.9%和稅前利潤的28.7%。其中,中國工商銀行、中國建設銀行、中國農業銀行和中國銀行連續五年位列榜單前四位。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商業銀行境外資產增加了約1.5倍,以全球化程度排在前列的中國銀行、中國工商銀行和中國建設銀行為例,三者的境外資產在2011年末僅分別為2.8萬億元、0.8萬億元和0.4萬億元,到2021年末分別增加到6.9萬億元、2.9萬億元和1.4萬億元。但縱向對比看,中國商業銀行的境外資產規模剛超過2萬億美元,與日本(約5萬億美元)、美國(約4.4萬億美元)、英國(約4.2萬億美元)相比還存在明顯差距。(1)國際清算銀行(BIS)。
從單家商業銀行的資產結構看(見表1),中國商業銀行中僅有中國銀行的境外資產占全行資產的比重接近25%的國際標準線,境外資產總量排名第二的中國工商銀行的境外資產僅占全行資產的9%左右,緊隨其后的中國建設銀行則僅有5%左右。縱向看,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的商業銀行境外業務發展取得了明顯進展,對商業銀行利潤貢獻率穩步提升。2011年,中國銀行、中國工商銀行和中國建設銀行在境外業務對全行利潤貢獻率分別為21.2%、3.2%和0.1%,到2018年分別提升至29.6%、7.6%和3.3%。受2019年的逆全球化趨勢抬頭和2020年的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中國商業銀行盈利水平有較為顯著的下降,2021年雖小幅回升,但仍不及2019年。

表1 2011~2021年中國銀行、中國工商銀行和中國建設銀行境外資產和稅前利潤
更重要的是,中國商業銀行在“走出去”過程中還存在一系列短板,其中較為突出的是境外業務的盈利能力較弱。以中國工商銀行和中國銀行為例,2011~2021年,中國工商銀行境外資產占總資產的比重始終大于境外資產所創造的稅前利潤占全行稅前利潤總和的比重,且前者始終高于后者兩個百分點左右(見表2),這表明中國工商銀行的境外資產盈利能力始終弱于境內資產盈利能力,境外資產稅前利潤率僅維持在略高于1%的水平。相比之下,中國銀行的境外資產的盈利能力較強(見表3)。中國銀行的境外資產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前的盈利能力高于境內資產,在金融危機之后,境外利潤對整個集團的利潤貢獻率低于境外資產占全行資產的比重,表明境外資產盈利能力弱于境內資產盈利能力,這種局面一直持續到2014年,中國銀行的境外資產盈利能力在2015年之后又超過了境內資產盈利能力,在2020年的新冠肺炎疫情沖擊下,2021年其境外資產盈利能力又略低于境內資產盈利能力。

表2 2011~2021年中國工商銀行境外機構主要指標

表3 2006~2021年中國銀行國際化業務收入和盈利情況

續表
境外資產盈利能力較弱的原因主要是因為商業銀行的境外業務模式較為單一,仍主要依靠傳統的存貸款業務,零售業務、投資銀行業務等創造非利息收入的業務份額仍有待進一步提升,我國商業銀行正在朝著這個方向發展。較有代表性的是中國銀行,其2006年的境外業務的凈利息收入是非利息收入的1.75倍,隨著境外業務的多元化發展,凈利息收入與非利息收入的比值總體呈下降趨勢,到2021年已經降至0.63。
第二,境外機構布局日趨完善。商業銀行的境外機構(2)商業銀行在境外機構一般包括代表處、分行(branch,不具有獨立的法人地位)、法人機構分行及附屬行(subsidiary)、合資銀行。或是由新設成立,或是收購海外銀行,以控股形式將其轉變為本行的海外分支行。當前,中國商業銀行全球化的路徑呈現出新設分支機構為主,并購為輔的局面。
從區域布局看,中國商業銀行已經在境外建立起覆蓋主要國際性、區域性金融中心和雙邊往來密切國家(地區)的跨境金融服務網絡,覆蓋范圍已經和歐美的大型跨國銀行接近。2020年末,中國銀行、中國工商銀行、中國建設銀行和中國農業銀行的境外服務網絡分別覆蓋61個、49個、30個和17個國家(地區),與此相比,國際上公認的全球化水平較高的花旗銀行、匯豐銀行和渣打銀行同期的業務覆蓋范圍分別為96個、63個和59個國家(地區)。與剛開始改制的2006年相比,中國商業銀行境外布局的進步明顯。中國銀行、中國農業銀行、中國工商銀行、中國建設銀行、交通銀行(以下簡稱“中農工建交”)在2006年末分支機構合計覆蓋29個國家(地區),境外員工人數達2萬人;到2020年末,已經覆蓋51個國家(地區),員工人數增加至5.2萬人,境外員工達到4.9萬人,境外員工占比超過九成。(3)歷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
目前,中國商業銀行境外發展已經從快速擴張轉向優化布局、提質增效階段。2006~2019年,中農工建交的境外分支機構數從31家增加到66家,但近三年來增速明顯放緩,境外員工人數一直穩定在5萬人左右。中國商業銀行境外擴張速度明顯放緩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由于中國商業銀行在境外主要市場的布局已經基本完成,在市場擴張效應邊際遞減規律的作用下,剩余新市場的開發價值相對較低,導致中國商業銀行的境外擴張速度走低。截至2021年底,中農工建交的境外機構覆蓋62個國家和地區,已經基本建成了遍布全球的服務網絡。
二是受新冠肺炎疫情疊加地緣政治沖擊影響,全球金融市場動蕩,商業銀行自身出于審慎原因而放慢了擴張速度。一方面,2020年初暴發的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對各主要經濟體帶來巨大沖擊,原有供應鏈中斷,大量實體企業的正常生產經營活動受到沖擊,經濟增速大幅下降,商業銀行的國內外經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全球化的步伐也因此放緩。本次疫情沖擊導致2020年中國商業銀行的境外資產的盈利出現明顯下滑。其主要原因在于疫情導致資產減值損失計提規模大增,例如,中國銀行2020年的資產減值損失為113.97億元,比2019年增加了96.79億元。2021年隨著應對新冠肺炎疫情常態化的政策落地,各項生產經營活動逐步回歸正軌,商業銀行境外資產創造的利潤總額觸底回升,但較疫情前水平仍有差距。中農工建交2021年的境外凈利潤同比分別減少3.57%(71.24億美元),增加13.2%(34.14億美元),增加29.28%(75.24億元),增加87.8%(7.7億美元),減少6.68%(57.01億元)。另一方面,美國等西方國家對我國不友好政策自2018年底以來逐漸增加,中國商業銀行海外布局難免受到影響。如2022年初爆發的俄烏沖突暫未直接對中資銀行產生沖擊,但美國等西方國家對俄羅斯商業銀行的制裁無疑給中資銀行帶來警示,這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中國商業銀行全球化的步伐。
商業銀行在全球經濟金融系統中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商業銀行的全球化發展不僅關系銀行自身的業務發展,也會對實體企業的全球化格局產生重要影響。
商業銀行全球化發展會對銀行業務帶來顯著影響。成功的全球化轉型將會給商業銀行帶來新的機遇,借助于拓展海外市場,商業銀行的規模和盈利能力都可能得到顯著提升。根據鄧寧(Dunning,2013)提出的生產折衷理論,商業銀行通過全球化發展可以獲得三方面優勢:其一,外部市場內部化優勢。由于商業銀行所處的金融市場的限制和銀行產品自身缺乏交易性,商業銀行可以通過全球化經營將海外市場內部化,從而降低交易成本(Rugman,1981)。其二,所有權優勢。跨國銀行可以獲得東道國銀行無法獲得的資產,包括商標、聲譽等無形資產,還包括先進的管理經驗和組織結構等無形資產。更重要的是,國際業務可以幫助跨國銀行更快地獲得和處理國際市場的信息,在不同國家或地區調配資金則可以使其更好地應對流動性風險。跨國經營還有助于商業銀行以更低的成本搜尋到更多的潛在客戶,降低搜尋成本,提升盈利水平。其三,區位優勢。不同國家或地區的監管和法律對商業銀行的要求存在差異。如果東道國在監管政策、稅收優惠等方面給予外資商業銀行更多優惠,則可以降低外資銀行的市場進入成本,有助于商業銀行通過開拓海外市場來提高利潤。
商業銀行的全球化發展與實體企業的全球化之間存在著密不可分的聯系,二者存在協同效應。
第一,商業銀行全球化推動本國企業“走出去”。本國銀行全球化發展有助于推動本國企業對外出口,其機制主要有兩種。
其一,幫助本國出口企業獲取東道國信息。商業銀行不僅是貸款客戶與存款客戶之間的資金中介,還是重要的信息中介。本國企業拓展海外市場時,會面臨法律、規則和文化等方面的障礙,這些障礙使得非金融企業面臨很高的市場進入成本。而本國銀行可以將其收集到的海外市場信息傳遞給本國企業,從而減輕本國企業在國際貿易中對海外信息掌握不足的問題。例如,世界銀行在2014年的調查顯示,在市場化程度較低、效率較低的東道主國家,出口企業面臨著廣泛的法律法規和文化限制,而且由于東道國的官僚主義、體制因素或公共行政部門的低效率,其市場的可達性較低,故本國出口企業面臨的信息壁壘和因此而產生的進入成本會更高。當本國商業銀行在東道國建立分支機構后,這些銀行的本國客戶企業可以借助于商業銀行獲取到關于東道國的信息,減弱本國企業與東道國之間的信息壁壘,從而促進本國企業“走出去”。已有大量實證研究證實了跨國經營的商業銀行可以作為本國出口企業與國外進口商之間的信息中介。較有代表性的有,Bronzini 等(2017)研究發現,新的出口企業有更高的概率向其融資銀行已經建立了分支機構的國家出口。他們基于意大利銀行和出口企業的實證檢驗表明,企業開始向一國市場出口的概率與該企業的融資銀行已經在同一市場設立分支機構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此外,Caballero等(2018)發現,與本國商業銀行建立聯系可以降低企業的出口風險,原因在于,跨國經營的商業銀行作為信息中介,減少了本國出口企業對潛在進口商信用度的信息不對稱,并將其引向出口企業。他們還發現,當兩個國家的銀行之間的聯系更加密切時,兩國貿易額也會隨之增加。
其二,促進本國企業的國際貿易融資。本國銀行在東道國的分支機構可以促進本國企業在東道國的貿易融資,故本國商業銀行的全球化發展有助于本國企業的出口。相應地,外資銀行在本國的發展也有助于促進外資銀行母國的出口貿易。Claessens和Van Horen(2021)認為,其原因有四:一是外資銀行可能會增加東道國的外部資金供應,即通過將資金從其母銀行或國際金融市場轉移到出口國(東道國),或通過在當地籌集(迄今為止尚未利用的)資金來緩解出口公司的融資約束。此外,外資銀行的引入可以給東道國帶來更先進的技術,也可能增加東道國銀行系統的競爭,從而提高金融中介的質量并降低其整體融資成本,這一效應在金融發展水平較低的國家更顯著(Claessens & Van Horen,2014)。二是外資銀行可以提供本國銀行無法提供但出口商所需的金融產品,如克服信用風險的信用證或對沖匯率風險的衍生產品。提供這些金融產品和服務需要復雜的專業知識背景,且通常是較大規模的、在全球金融市場有著較強影響力的商業銀行才具備這種能力;但這些銀行的總部只設在英國、美國、德國等幾個發達國家(Del Prete & Federico,2014;Niepmann & Schmidt-Eisenlohr,2017)。當這些銀行在東道國設立分支機構后,可以利用母行的專業知識,為東道國的出口企業提供此類金融產品、金融服務,以彌補金融欠發達東道國國內銀行的不足。三是外資銀行能夠比國內銀行更有效地減少國際貿易中特有的契約執行問題。由于國際合同和跨境支付的執行機制不完善,在海外銷售產品伴隨著更大的風險,這會阻礙出口貿易(Rodrik, 2000;Anderson & Marcouiller,2002)。在當地設立外資銀行可以提供除銀行擔保、信用證之外的另一種機制來幫助出口商減少進口商的違約風險。通過在多個國家設立分支機構,外國銀行可能更有能力處理一般的國際執法問題。當外資銀行在進口國和出口國都有業務時,其可以更容易地保證交易雙方的合同得到執行。這種(雙邊)銀行聯系的存在也可以提高支付擔保的可信度(Olsen,2016)。四是外資銀行可能更愿意向本國的出口企業放貸,因為外資銀行更容易克服某些信息不對稱。進口國的外資銀行在出口國的存在有利于交易中進口方和出口方的風險信息流動。當銀行在兩個國家都存在分支機構時,就可以更好地收集和分享信息,進而更好地評估風險,從而對與兩國之間的貿易有關的項目收取較低的溢價,或者在同等條件下更愿意為出口企業融資,特別是那些向其總部所在國出口的企業(Portes & Rey,2005)。
第二,海外實體投資引導商業銀行全球化。貿易或實體投資先行,也可以引致本國商業銀行發展海外市場。本國企業的全球化發展催生了相應的金融服務需要,在東道國金融服務不能滿足這些企業的金融需求時,本國商業銀行的全球化經營為其創造了機會。其背后的邏輯是,本國企業投資國的金融發展相對滯后,這使得本國企業在當地的貿易融資、投資、支付結算等金融服務無法得到滿足,銀行客戶企業的海外發展促使商業銀行追隨客戶,拓展海外分支機構,為其客戶海外業務提供金融支持。
第三,商業銀行全球化發展有助于促進東道國的經濟發展。外資銀行的進入將有助于東道國的經濟發展。一方面,外資銀行補充了東道國的資本,有助于改善東道國資本不足的局面,促進東道國的投資和經濟發展;另一方面,外資銀行進入可以提高東道國的金融競爭水平,帶來更先進的管理經驗,促進東道國的國內金融機構提升金融服務質量,從而提高東道國的金融效率(Ghosh,2016)。
第四,商業銀行全球化發展與金融風險外溢。跨國銀行可能成為金融風險在不同國家之間傳遞的渠道。跨國商業銀行在運營過程中,通過建立內部資本市場來配置資金(Cetorelli & Goldberg,2012)。當本國由于外部沖擊造成信用緊縮時,本國銀行的海外貸款業務也可能受到影響,造成海外貸款人的資金可得性下降,從而將本國金融風險傳遞給海外分支銀行。已有大量實證研究證實了商業銀行全球化會造成金融風險的外溢,其中較有代表性的如Hale等(2020)使用1997~2012年6000家銀行之間發生的跨境銀行貸款數據研究發現,在經歷系統性銀行危機的國家,銀行的資產方風險暴露對銀行的盈利能力、放貸能力和借款企業業績產生了顯著的負面影響。更重要的是,本國危機使得銀行收緊對借款人的信貸條件,從而沖擊其境外分支機構對國外企業的貸款融資和相應投資,進而將本國的金融風險傳遞到國外。反之,當商業銀行的境外業務占比較高時,境外分支機構所在國發生的危機也會通過影響境外分支機構的正常經營,甚至是本國銀行的正常經營,從而影響銀行本國客戶的正常貸款融資,最終將國外的金融風險傳導至本國。
中國商業銀行全球化不僅提升了中國商業銀行在全球銀行業中的地位,也對中國企業“走出去”提供了金融后盾。總體來看,中國商業銀行全球化的宏觀效應主要體現在六個方面。
第一,塑造了中國商業銀行的國際品牌,提升了中國的國際競爭力。自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以來,中國商業銀行的全球化步伐不斷加快,既有助于提高中資銀行在國際競爭中的地位,也提升了中國的金融話語權。中國自加入WTO之后,經過二十多年的發展,經濟總量已經多年穩居世界第二位,故中國的金融實力需要與不斷提高的經濟地位相匹配。中國商業銀行的全球化,既改變了外國對中國商業銀行的存在偏差的既有認知,也使得中國商業銀行樹立起良好的國際聲譽,更為中國參與國際金融規則的制定提供了更堅實的基礎。
第二,拓展境外市場,為中國商業銀行發展提供了新機遇。隨著國內銀行競爭愈加激烈,境外市場成為中國銀行業發展的新增長點。鑒于歐美發達國家的商業銀行對中國客戶的金融服務尚存在不足,這可能是由于缺乏對中國本土企業的準確信息,而中國商業銀行與本土企業之間的信息交換較充分,故更可能愿意給中國企業的境外業務提供金融支持。此外,“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樂于參與中國提出的大型項目建設,但是本國經濟發展較為落后,且其不發達的金融市場也難以提供建設這些項目所需的資金,而中國商業銀行則可以借此契機,在風險可控的情況下積極拓展境外新市場。
第三,海外布局與中資企業“走出去”緊密結合,中國商業銀行全球化與非金融企業“走出去”相輔相成。中國商業銀行緊跟中國非金融企業的金融需求,服務境內客戶“走出去”,一方面,為中國企業的跨境貿易提供高效的金融服務。中國商業銀行通過加大跨境金融服務創新,不斷優化跨境貿易融資業務。例如,建設銀行依托區塊鏈、大數據等前沿科技,創新小微企業線上“跨境快貸”系列產品,搭建區塊鏈貿易金融平臺,在區塊鏈貿易金融平臺部署國內信用證、福費廷、國際保理、再保理等業務。另一方面,支持中國企業的對外投資。從2006~2020年的中國對外直接投資數據可以看出,銀行業投資與非金融類投資增長趨勢基本保持一致(見表4)。中國對外直接投資規模自2014年起每年穩定在1000億美元以上,中國商業銀行對這些企業的項目并購等投資需求提供了大量金融支持。中國商業銀行不僅是中國企業全球化的追隨者,同時又擔任著中國企業全球化經營的引導者。中國商業銀行可以幫助國內企業克服對國際規則和慣例以及投資對象國的信息掌握不足的困難,借助于境外分支機構掌握的當地經濟、文化、法律環境等準確翔實的信息,為其在國內的企業客戶和境外資金需求方之間搭建起信息溝通的橋梁。通過強化跨平臺、跨區域聯動,中國商業銀行積極促成中國企業的對外投資和跨境并購項目,例如,中國銀行成功撮合了復星收購葡萄牙保險公司等大型項目。此外,中國商業銀行還創新性地開展針對中小企業的跨境撮合服務,借助于商業銀行境外的客戶資源,降低國內中小企業進入國際市場的門檻,支持中小企業開拓國際市場、引入先進經驗技術和促進產業轉型升級,幫助中小企業“走出去”。

表4 2006~2020年中國銀行業(貨幣金融服務類)及非金融類對外直接投資 單位:億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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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中國商業銀行的全球化過程落實了國家戰略需要,為國家“一帶一路”建設提供了強大的金融支持。基礎設施建設是“一帶一路”建設的基礎,但是鑒于沿線國家大多缺乏項目建設資金,且商業銀行等金融機構發展滯后,本國所能提供的金融支持力度有限,中國的商業銀行為“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重大項目提供金融支持顯得尤為關鍵。截至2020年末,共有11家中資銀行在29個“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設立了80家一級分支機構。其中,中國銀行2015~2020年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累計跟進境外重大項目逾600個,累計完成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各類授信支持超過1851億美元;中國工商銀行2020年末已經在“一帶一路”沿線 21個國家設有124 家分支機構。此外,中國工商銀行還設立了中東歐基金(4)股權投資為主,輔以夾層債務、股權掛鉤等其他投資方式;投資目的以控股為主,也有戰略性少數股權投資;單一項目規模有限,一般不超過5億歐元。等商業性基金,廣泛吸引中外合作方共同參與,搭建起區域性的產業和資本平臺,并通過“商行+投行+投資”為非金融企業提供一體化金融解決方案,積極支持中國和東歐國家之間的互聯互通和產能合作。中國商業銀行的金融支持對“一帶一路”建設起到了關鍵性作用,借助于這些項目的建設和運營,帶動沿線資金匱乏的國家和地區的經濟發展。
第五,跨境金融能力顯著提升,中國商業銀行全球化與人民幣全球化相互促進。人民幣跨境流通的便捷性是推動人民幣全球化進程的重要保障。由于中國的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建設起步較晚,外國金融機構的認可度和參與度較低,這就在客觀上要求中國商業銀行的境外分支機構擔任人民幣跨境結算服務的主力軍(涂永紅,2020)。截至2021年底,全球27家人民幣清算行中,中國商業銀行境外分支機構有25家,僅有摩根大通和日本三菱日聯銀行兩家外國銀行分別擔任美國和日本的人民幣清算行。如表5所示,五家國有大型商業銀行的跨境人民幣結算規模自2012年以來穩步上升,2012年初僅有不到5.5萬億元,到2021年末已經超過25萬億元,跨境人民幣結算業務量增逾4倍。中國商業銀行全球化和人民幣全球化可以相輔相成,原因在于:一方面,人民幣在國際結算中的認可度有助于中國商業銀行擴展境外業務,創造更多利潤;另一方面,中國的商業銀行境外布局的日益完善有助于提升人民幣在境外使用的便捷性,進一步推動人民幣的全球化。

表5 2012~2021年五大行跨境人民幣結算業務規模 單位:萬億元
第六,積極適應國際商業銀行監管規則的變化,并逐步在商業銀行國際監管規則制定中發揮重要作用。商業銀行在國際化過程中,將有助于促進東道國提升金融監管水平,且這種作用在東道國金融監管較為薄弱時更顯著(Goldberg,2009)。中國商業銀行在邁向全球化過程中,除了積極適應國際金融監管外,也經歷了從適應國際規則到主動參與監管規則制定的重要轉變。在國內商業銀行監管方面,監管層在吸收歐美已有商業銀行監管相關的法律法規長處的基礎上不斷完善商業銀行的監管體系。
自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金融業對外開放也被提上日程。國有商業銀行通過股份制改制建立起較為完善的現代企業制度,為商業銀行全球化做好了準備。但同時,中國商業銀行在全球化過程中面臨著國內監管與國際監管的標準存在較大差異的困境,而中國金融開放的戰略目標客觀上要求中國的銀行業監管向國際標準接軌。2003年,中國設立銀行業專職監督管理機構——中國銀監會。此后,中國銀行業監管機構在立足于本國國情的基礎上,兼收并蓄已有國際監管體系中的長處,不斷優化監管體系,提升監管質量。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引發了對商業銀行監管的大討論,國際金融法律環境也發生深刻變革,其中最為重要的是巴塞爾協議的全面修訂。中國的商業銀行監管機構也與時俱進,于2009年正式引入巴塞爾協議,使得中國銀行業監管與國際標準更近了一步。
國際金融法律和監管規則變化背后反映的是金融大國的利益訴求,巴塞爾協議背后就是世界金融強國長期博弈的結果。當前,中國商業銀行在全球銀行業中已經占據舉足輕重的地位。在金融穩定理事會(FSB)2021年11月公布的30家全球系統重要性銀行(G-SIBs)名單中,中國商業銀行占4家。在2022年英國《銀行家》雜志公布的按一級資本排名的全球前1000家商業銀行中,中國共144家上榜,其一級資本總規模接近美國的兩倍。因此,中國商業銀行不僅要做國際金融市場規則的踐行者,更要努力參與國際金融規則的制定,進一步增強中國在國際金融規則制定中的話語權,提高參與全球金融治理的能力。
中國商業銀行不僅要“走出去”,還要“立得住”。近年來,世界政治經濟格局發生深刻變化,中國商業銀行全球化發展道路充滿更多挑戰。中國商業銀行全球化發展的可行之策主要有以下幾點。
第一,緊跟國家發展戰略,優化銀行全球化布局。在全球化過程中,中國商業銀行要選好站位,把握住“一帶一路”倡議、人民幣全球化、《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等帶來的重要發展機遇,繼續發揮在貸款、結算、貿易融資等方面的優勢,積極服務中國企業“走出去”,助推產業鏈、供應鏈優化升級。優化全球化網絡布局,完善境外機構管理架構與運營機制,強化重點區域境外機構業務能力建設,充分運用銀團貸款、并購融資、項目貸款等優勢產品,支持基礎設施建設和國際產能合作等重點領域的項目。
第二,打造自身業務特色,提升境外資產盈利能力。中國商業銀行的境外業務不能照搬國內模式,簡單依賴存貸款業務,境外業務應朝著多元化方向探索,因地制宜,打造自身特色,提升市場滲透能力。中國商業銀行可根據海外目標國家的經濟特點,做好具有前瞻性的規劃,結合自身優勢,針對當地客戶特點和需求細分市場,提供多層次、多角度的,適合當地經濟發展需要的金融產品和服務。對不同區域的境外機構制定“一行一策”的差異化發展策略,提升境外機構的差異化發展能力,強化與集團協同水平;順應全球ESG發展趨勢,創新發展綠色金融服務和金融產品,推動業務實現綠色轉型;突出服務特色,加強重點區域個人金融業務和公司金融業務發展,借助數字化轉型,不斷推進境外區域化管理和集約化經營水平,提升金融服務效率。
第三,積極應對國際政治經濟格局的變化,提前做好預判和應對預案。密切關注全球金融市場波動風險、信用風險、合規風險、地緣政治風險,根據外部形勢變化,持續優化境外網絡服務體系,靈活調整優化相關的業務發展策略,加快境外合規和風控的長效機制建設,統籌好發展與安全。
金融制裁已經成為美國維護其霸權的重要手段。美國等國的“長臂管轄”對商業銀行的海外業務增加了較多的國際風險。當前,中國亟須從美國、歐盟、日本等2022年對俄羅斯商業銀行的制裁中汲取經驗,在今后的商業銀行全球化過程中做好預防和應對措施。在此次的俄烏沖突中,以美國為首的主要發達國家均對俄羅斯進行了金融制裁,一方面,將俄羅斯的商業銀行剔出SWIFT系統。(5)環球同業銀行金融電訊協會(Society for Worldwide Interbank Financial Telecommunications,SWIFT)系統是當前美元跨境支付結算中不可或缺的一環,該組織于1973年5月由來自美國、歐洲15國、加拿大的239家銀行聯合成立,目前已經形成了強大的規模優勢,新建一個與之類似的系統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財力,更需要協調各國之間的利益。可以說SWIFT系統傳遞的信息已經成為美元跨境支付結算交易不可缺少的一環。在美元主導國際結算的全球貿易中,俄羅斯主要商業銀行無法使用SWIFT系統將對俄羅斯的國際貿易造成沉重打擊。另一方面,美國、歐盟、日本、加拿大等凍結俄羅斯部分商業銀行的境外資產,并禁止其在本國市場上的所有交易。這將迫使被制裁銀行在被制裁國家和地區的全部業務中斷,已有投入也恐難收回。金融制裁是一把“雙刃劍”,相關制裁除了嚴重阻礙俄羅斯銀行業的國際業務外,也會對在俄羅斯有業務的歐、美商業銀行造成巨額損失。
從短期看,中國商業銀行不會受到此次金融制裁的波及,美歐對俄的金融制裁也不會對中國商業銀行的全球化產生顯著影響。中國對俄羅斯的直接投資規模較小,且2016年以來還出現了小幅下降,截至2020年底的存量僅為120.71億美元。(6)歷年《中國對外投資合作發展報告》。所以,在極端條件下,中國商業銀行即使需要全面退出在俄羅斯的業務,也不會對其正常經營產生較大沖擊。但是,中國商業銀行仍需要密切關注俄烏沖突導致的風險,跟蹤美歐加強對俄金融制裁的新動態。
從中長期看,隨著美國等國的金融制裁加深,中國商業銀行在境外,尤其是在歐美國家的發展必將受到影響,這要求商業銀行未雨綢繆,做好戰略應對。
一是健全風險控制機制。強化合規管理,風控理念和風控能力要與時俱進。充分運用先進的科技,完善風險管理信息平臺建設,提升風險管理效率和透明度。針對國際業務,應當針對性地建設國別風險管控體系,提升對東道國風險監控的準確性。參考國際評級機構對東道國主權信用評級的評級報告,綜合考慮外部權威評級報告、實地考察評估報告以及自身戰略發展需求,并借助東道國法律咨詢公司等外部力量,加強對東道國的政治風險的監控,以便在風險惡化前及時做出戰略調整。加強對重點風險國家或地區業務的風險防控,如希臘等主權債務可能發生危機的歐洲國家和阿根廷等拉美國家;有效建立健全對境外機構期權等高風險衍生產品的風險敞口控制機制。重視業務部門與風控部門的溝通和協作,提升風險管理的效率。
二是注重多邊合作機制,尤其是在股權投資中使用多邊合作機制。商業銀行在境外發展過程中,經常使用購買境外商業銀行股權方式,在這個過程中如果能夠引入多方共同參與,不僅有助于分散風險,還有助于吸收參與各方的先進經驗,同時共享項目相關信息,做好風險應對。
三是依托國家監管部門,加強金融監管的國際協調。監管協調是中國參與全球金融治理的重要一環。例如,部分“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的金融監管存在照搬國際監管規則、不斷提高監管處罰力度、脫離當地國情的情況,使得中國商業銀行在當地的業務難以有效展開。此時,適當的監管協調顯得尤為重要,不僅能夠幫助這些國家優化金融監管水平,還能促進當地的商業銀行等金融業務的良性發展。截至2020年底,中國已與84個國家和地區的金融監管當局簽署了122份監管合作諒解備忘錄(MOU)或監管合作協議,其中涉及37個“一帶一路”沿線國家。(7)銀保監會:五方面入手做好“一帶一路”金融支持[EB/OL].中國一帶一路網,2021-03-26.此外,中國還可以通過高層直接對話和參與國際多邊對話機制等途徑進一步加強跨境監管合作。通過與當地監管機構的定期峰會,不定期溝通等方式持續掌握最新監管動態。充分利用國家間的投資保護協定,為中國商業銀行參與國際投資權益仲裁提供法律支持。
四是加強全球化人才隊伍建設。培育一批熟悉國際監管規則的人才,對國際監管規則和東道國的監管規則進行實時跟蹤,做好規則變化的解讀和應對;充分吸收東道國的優秀人才,借助當地人才,更好、更快地適應當地的業務發展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