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春晚”：給700 萬騎手 辦春晚

●文/雯慧

熬過生命中的至暗時刻，他堅信，路越走越寬，未來充滿希望。

人到中年的他因生意失敗負債累累。短暫沉淪后，他決定重新振作起來，到上海當外賣騎手掙錢還債。臨近春節時，因疫情原因，很多外賣騎手無法回家與親人團聚，他決定創辦“騎士春晚”，溫暖自己，安慰親人——

生意失敗負債百萬，送外賣看到了希望

1971 年，沈飛出生在河南宜陽。20 歲時，他從石油技校畢業，開啟了到全國各地支援石油基建的流動工作模式。在同事眼里，沈飛愛折騰：他曾花掉大半年工資買了一部進口相機鼓搗攝影；曾耗盡積蓄跑到四川學習搖滾，險些丟掉工作；單位買了第一臺電腦，他頭一次見，便要求做義務管理員……

直到30 歲那年在湖北荊州遇見后來的妻子藍花，沈飛才有了安定的想法。適逢單位改制，他一次性買斷工齡，帶著藍花回到了河南宜陽。

婚后1 年，他們有了兒子。憑借多年積累的攝影和電腦技術，沈飛借錢10 萬元開了一家影樓。之后不到兩年，他還清了借款，又開了兩家分店，雇了20 多名員工。

2011 年，女兒出生。兒女雙全，生活甜蜜，沈飛想把生意做得更大，決定走高端攝影路線，于2015年租下縣城中心地段一座大廈500 多平方米的鋪面，向銀行貸款，投入30 多萬元用于店面裝修。妻子認為縣城的消費能力達不到，勸沈飛慎重，甚至不惜以離婚相威脅，但沈飛不為所動。

新店開業后，正如藍花所擔心的，因為價位高，客源嚴重不足。不到半年，給員工發工資都有了困難。銀行貸款雷打不動要還，沈飛只好拆東墻補西墻，靠借貸勉強維持經營。

堅持到2016 年2 月底，沈飛再也堅持不下去了。交房租、發工資的日子一天天臨近，他卻再也借不到錢了。一天夜里他摸到大廈頂樓，想跳樓自殺一了百了，好在妻子尾隨而來阻止了他。

2016 年3 月，沈飛忍痛遣散員工，關閉了影樓，最終欠下100 多萬元外債。討債公司天天給他打電話，還屢屢騷擾他的親友。妻子勸他換個環境重新開始，他選擇了到上海打工。

2018 年過罷春節，沈飛來到上海。因急于落腳，他曾遭遇黑中介和無良包工頭，干了兩個月沒掙到1 分錢。

經過打聽，得知做外賣騎手時間靈活，多勞多得，只要勤快，月收入能過萬，沈飛做起了外賣騎手，在上海市區黃河路一帶接單。

經過兩天熟悉，沈飛基本摸清了片區的餐廳和小區的大致方位。每天早上6 點前接單，平臺每單額外獎勵1 元錢，沈飛便5 點起床開始跑單。

中午高峰期，一開始沈飛見單就搶，但好幾次因商家出餐不及時，他為了按時送餐，跑得火急火燎，趕到客戶那里時幾乎喘不上來氣。有天中午他接了一單酸菜魚、5 杯奶茶。酸菜魚出單太晚，眼看奶茶單時間快到了，忙亂中他打翻了兩杯奶茶，一只手又險些被酸菜魚燙傷。好在最終卡著點兒把餐送到了，他賠著笑臉對客戶承諾賠償兩杯奶茶。客戶看他滿頭大汗，沒跟他計較還給了五星好評。

下午4 點半左右，沈飛又開始跑單，一直到晚上10 點多，才趕回20 多人合租的大宿舍，躺在床上盤算一天的收入，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送外賣遠沒有當老板光鮮，但久違的踏實感讓沈飛心安，也讓他看到了希望。

創辦“騎士春晚”，溫暖了數百萬人

第一個月，除掉各種開支，沈飛掙了近8000元，興奮地和妻子遠程分享，盤算著多久能還清債務。隔著屏幕，他都能感受到妻子松了一口氣。

平時除了配備必要的裝備，購買簡單的食物，沈飛不舍得多花1 分錢。褲子磨了個洞，他縫一下繼續穿；鞋底磨平了雨天打滑，他用鐵筷子烙幾道防滑印。偶有閑暇，他喜歡去圖書館，把自己對家人的思念寫在名為“送著外賣走上海”的公眾號里；送餐途中，聽聽免費的哲學啟蒙課……

2019 年秋，兒子高考發揮失常，沒考上心儀的學校，偷偷跑去送快遞。干了1 個月，兒子把工資如數交給母親，還自豪地告訴沈飛：“爸，我和你一起養家。”沈飛不由得一陣心酸。

兒子自食其力，女兒也一天天獨立，藍花帶女兒回到了荊州，進廠打工，和丈夫一起還債。一家四口分居三地，讓沈飛深感愧疚。

2020 年底，連續兩年沒回家過年的沈飛，本來跟女兒打包票要回家過年，但最終，為了賺取春節期間送餐的高額傭金，他咬牙把車票推遲到了大年初六。女兒得知后非常失望。

開影樓時，每逢新年，沈飛都會帶著一家人，召集員工熱熱鬧鬧地搞年會。

當幾個騎友在一起聊起春晚的話題時，沈飛突發奇想：“這春晚那春晚，不如我們也辦一個。”幾個騎友都表示支持，站長卻說：“有那工夫，還不如多接幾個單實在。”沈飛不同意站長的看法：“咱們都不能跟家人團聚，搞個春晚，把我們表演的視頻發給親人，告訴他們我們在上海挺好的，也讓他們心安。”抱著這個心愿，他廣發召集令，著手準備“騎士春晚”，很快就收集了十幾個節目，有歌舞表演、變臉等。

要辦就辦得像模像樣。一有機會沈飛就提醒大家練習，并計劃三天搞一次集體排練。總彩排那天晚上，沈飛組織大家統一晚上10 點下班，一起排練，相互提建議。壓軸節目是大合唱《相親相愛一家人》，大家肩并肩練了好多遍，不知不覺就到了深夜12 點多。

令人高興的是，距離騎士春晚正式演出僅有1周的時候，公司高層決定提供特別大禮包，獎勵騎士春晚的所有參與者，大家熱情更加高漲。

離春晚表演的日子越來越近，沈飛找到一家餐廳聯系演出場地。餐廳經理聽了他的來意，對他的設想大加贊賞，承諾為他提供一個大套間，只象征性地收取一點費用。

萬事俱備，只等開幕。不料，臨近正式演出的前一天，當地突發新冠肺炎疫情，按規定不能進行室內聚集。

沈飛著急起來，通過微信向妻子吐槽。妻子建議：“室內不讓聚集，室外可以嗎？”沈飛頓時高興得一拍大腿：“對啊，找個室外場地應該不難。”他趕忙四處打聽，很快就在離他住處不遠的地方找到一處樓頂天臺。

正式表演那天，他早早地領著十幾個騎友，帶著三腳架、彩帶和話筒、吉他等設備來到現場。經過簡單裝飾，節日的氣氛就出來了。

第一個表演的，是單親媽媽邱萍，也是參加春晚的唯一女騎手。為供女兒上大學，邱萍已經連續在上海度過了3 個春節。節目錄制前，她進行了精心打扮：“很多人看我們表演，我女兒也要看，我要漂亮一些。”她用閩南語唱了一首《愛拼才會贏》，唱罷自己都哽咽了。來自杭州的小楊，畢業于音樂學院，為了追逐音樂夢，白天送外賣，夜里到酒吧唱歌。他來了一段精彩的變臉表演，獲得全場喝彩。

沈飛戴著墨鏡，彈著吉他演唱了歌曲《花房姑娘》。當年，他就是憑借這首歌打動了妻子。在熟悉的旋律中，他仿佛穿越到了那意氣風發的歲月……

騎士春晚在《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大合唱中結束。那天晚上，大家說了好多話，聽了好多故事，誰都不舍得第一個說離開。

熬過生命中的至暗時刻，路越走越寬

表演視頻放到網上后，很多網友要加沈飛的微信，說被他感動了。藍花看了沈飛的表演久久不語，女兒卻驚呼：“哇，原來老爸這么酷啊！”一下子把夫妻倆都逗樂了。

沈飛策劃的騎士春晚很快受到記者關注，央視新聞直播間隨后采訪了他，并播放了騎士春晚的視頻，讓全國人民都看到了穿行在城市街巷中騎手的風采。

不久，上海第一家藍騎士驛站開業，沈飛作為特約嘉賓參加了開業儀式。藍騎士驛站是專供騎手歇腳用的，體現了社會對外賣騎手的重視與關愛，沈飛感到特別開心，更對自己的事業前景滿懷期待。他尋思，照這個發展勢頭，再干3 年，他就能還清外債了。到那時，他就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開間民宿，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可惜天不遂人愿。2021 年7 月，沈飛的母親突然中風。他只好從上海趕回宜陽，白天在縣城送外賣，凌晨1 點半去醫院跟姐姐換班照顧母親。

收入銳減，離還清債務的日子又遠了。但盡孝不能等，沈飛對照顧母親毫無怨言，盡心盡力。

轉眼就到了2021 年底，因新冠肺炎疫情反彈，各地都提倡就地過年。沈飛想，又要有一大幫兄弟和他一樣無法與家人團聚了。他決定再辦一場騎士春晚。公司領導對他大力支持。

隨即，沈飛在網上廣發“英雄帖”，征集節目。很快，來自全國各地的節目視頻郵件塞滿了沈飛的電子郵箱。潮州爸爸張茂發來了一段和女兒的吉他彈唱。張茂和沈飛年紀相仿，建房后沒錢裝修，送外賣攢裝修款。兩人惺惺相惜，很有共同語言。

山東男孩王俊發來了原創個唱《騎行者》，唱出了騎手的酸甜苦辣。沈飛把他的演唱作為壓軸節目。

沈飛自己錄歌那天，下起了2022 年的第一場雪，這讓他想起了在上海踏雪成泥送餐的日子。激動中他將之前寫的一首歌《我心已冷》修改后重新譜曲，臨時改作春晚節目，獻給自己和所有騎士。一句歌詞“前路艱難，卻依然前行”，唱出了廣大騎手直面困難的勇氣與不屈不撓的生活態度。

2022 年1 月28 日，外賣公司總部將沈飛精心剪輯的騎士春晚視頻推送到公司網絡平臺，和全國700 萬騎士共享。這場特別的春晚一下子引爆網絡。騎手們紛紛點贊，有人喊話沈飛：“等疫情過去，2023 年春節，我們和飛哥來一場面對面的春晚。”

日升日落，51 歲的沈飛如今仍騎行在路上，母親的病情一天天見好。熬過生命中的至暗時刻，他堅信，路越走越寬，未來充滿希望。

現在，盡管上海偶爾還有零星新增病例，得益于精細化疫情防控措施，民眾的生活并未受到大影響。居民生活正常運轉，外賣騎手們也有了些閑暇時間。沈飛說：“我們都是一個個普通的外賣小哥，也想讓自己的生活有亮光。”工作之余，沈飛還在準備自學考試，邊送外賣邊聽課程音頻，送餐間隙抽空刷題，“爭取兩年內拿到(本科)文憑。”

談及對未來有什么打算，沈飛微笑著回答：“做好眼前事。如果有機會的話，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