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的抱抱

◎文：初八（中國兒童文學研究會會員）

“冬季之前，你必須得到一個抱抱。”媽媽嚴肅地說。

桑莫眨眨眼睛，神情無辜。

桑莫今年九歲，是哭哭耶山上的一個幽靈。

哭哭耶山一直有一個規矩：如果一個幽靈在十歲之前，還沒有得到人類溫暖的抱抱，他的心會越來越冷，身體會越來越透明。

這個冬季，桑莫即將年滿十歲。和他一般大的幽靈，早些年就帶著父母囑咐的三句咒語下山了。

哭哭耶，哭哭耶，我要和你交朋友。

哭哭耶，哭哭耶，我們一起玩耍吧。

哭哭耶，哭哭耶，我想讓你抱抱我。

多么簡單的三句咒語啊！滿山的幽靈，只需默念幾遍就記住了，可是桑莫背了整整一個春天，還是磕磕巴巴的。

媽媽用手指戳著桑莫的腦門：“大聲說出來。”

“哭哭耶，哭哭耶，我們一起玩耍吧。”

“這不是第一句。”

“我想起來了！哭哭耶，我要和你交朋友。”

“你少說了一遍‘哭哭耶’。”

“媽媽，我不想下山了，我記不住的。”

媽媽嘆了口氣：“可我舍不得讓你的心日益變冷。”

媽媽是為了我好，桑莫心想。他偷偷把三句咒語寫在了一張紙條上，放進口袋里，以免下山后忘記。

媽媽不放心地叮囑他：“記住了，千萬不要貪圖人類身上的溫暖，那些都是迷惑你的假象，知道了嗎？”

桑莫沒抓住重點：“有多溫暖，像太陽一樣嗎？”

“總而言之，你要聽我的話。”媽媽給桑莫吃了一顆定心珠，有了它，幽靈看起來就和人類沒什么區別啦。

他快步向山下走去，這是他第一次來到人類的世界。陽光爽朗的下坡道上，他小心翼翼地尋找能給他擁抱的人。

他嘴里嘟囔著：“哭哭耶，哭哭耶……”他又忘記了。

這時有人拍了他一下，滾燙的氣息留在肩頸處。

“你在念叨什么？第一次來鮮花村嗎？”說話的是一個人類男孩。

男孩的眼睛亮晶晶，像盛滿星光的夜空。

就是他了！

“哭哭耶……”聲細如蚊。

不遠處的村子，正在喜氣洋洋地放鞭炮，男孩扯著嗓子大喊道：“你說什么？大點聲！”

桑莫本就緊張，又被突如其來的鞭炮聲嚇了一跳，身體開始顫抖，媽媽教的咒語一句也記不起來了。

他把手放進背包里，想拿出紙條，卻被男孩一把拉住胳膊，“看你和我差不多大，一起去吃鮮花餅吧。”

男孩的掌心好燙啊，桑莫本能地抽開了胳膊。

不行，還是等我把咒語背熟了再來吧。桑莫打起退堂鼓，可是男孩也跟了上來。

“你是從那座山上下來的？前幾年也有過幾個人，他們從山上下來，和我交朋友，然后抱了抱我，馬上就消失了。”

當然會消失啦！他們是幽靈，只是想得到一個抱抱。如果我再和他要抱抱，他不就有戒心了嗎？

不行，必須換一個人。

男孩繼續糾纏：“去鮮花村看看吧。”

桑莫心一橫，干脆掏出紙條念出第一句咒語：“哭哭耶，哭哭耶，我要和你交朋友。”

男孩拉住桑莫的手：“太好了，我就在等你這句話啊。”

桑莫愣愣地跟著男孩跑進村子，在鞭炮聲中，一口吃下了一個鮮花餅。哇，太美味了！在哭哭耶山，幽靈從來只喝露水，如果媽媽也能嘗到這美味就好了。那就盡快得到一個抱抱，帶鮮花餅回哭哭耶山！

桑莫繼續念道：“哭哭耶，哭哭耶，我們一起玩耍吧。”

男孩笑起來：“太好了，我就在等你這句話啊。”

他們一起蕩秋千，秋千飛到半空中。桑莫突然喜歡起鮮花村了，哭哭耶山總歸是不夠熱鬧。

吃晚飯的時候，桑莫念出最后一句咒語：“哭哭耶，哭哭耶，我想讓你抱抱我。”

奇怪的是，男孩遲疑了。桑莫明白他在想什么，他怕桑莫也會在得到一個抱抱后，轉眼消失不見。

但男孩還是說：“太好了，我就在等你這句話啊。”

然后他敞開懷抱，如同盛開的太陽花，笑容明媚又憂傷，桑莫迫不及待地抱住他。

好溫暖啊，怎么會這么溫暖呢？

媽媽的警告猶在耳畔，桑莫掙脫了男孩的懷抱。

桑莫回到哭哭耶山，媽媽給他準備了好多露水：“桑莫，恭喜你得到了一個抱抱。”

“媽媽，明年我還能下山嗎？”

“瞎說什么，只有哭哭耶山才最安全，一旦有人發現你是幽靈，后果不堪設想。”

轉眼到了第二年幽靈下山的日子，桑莫偷偷摸摸下了山。

這一次，他沒有吃定心丸，所以他是一個腳不沾地、飄浮在空中的幽靈。

男孩屋里的燈亮著，里面傳來爭執聲。

“我在等人，我給他留了鮮花餅。”

“這么晚了，他不來了。”

桑莫故意躲在草叢后，這樣便會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男孩果然聽到了，跑出屋子，發現了藏在草叢后的桑莫。他開心地捧上鮮花餅：“我知道你會來。”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照過來，男孩媽媽手上的手電筒讓桑莫的幽靈模樣一覽無余。

“你，你是一個幽靈？”男孩的臉被嚇得慘白。

桑莫點點頭。

男孩的媽媽扯著嗓子大喊，以便讓全村的大人都知道村里進了一個幽靈。男孩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仿佛這是一件與他完全無關的事。

從那以后，桑莫便發誓不再離開哭哭耶山。他決定將曾經得到的溫暖忘得一干二凈，揣一顆冰冷的心過完下半生。

好多年過去，桑莫有了自己的孩子。

到了孩子下山時，桑莫嚴肅地警告他們：“絕對不能留戀他們身上的溫暖，更不能和人類交朋友。”

孩子去了好久才回來，身后卻站著一個男人！

一見到桑莫，男人就說：

“你還記得我嗎？我們擁抱過，你記得嗎？

“媽媽一直告訴我，幽靈自私狡詐。所以我發現你是一個幽靈，便不知所措了。

“我在山下開了一家鮮花餅店，可再沒等到過你，直到今年，遇見了你的孩子……”

男人的眼神里閃爍著耀眼的光芒，一如多年以前。

沉睡的記憶被喚醒，桑莫原本冰冷的心，暖得像一束燃燒的火焰。

創作談

小讀者們好，我是作者初八，創作《幽靈的抱抱》那段時間，我經常會夢到小時候的自己——

勤勉又沉默的小女孩，不擅長在人群中做引人注目的事情，自己的心事也無人言說。

老師期末給我的評語，寥寥幾句，我記到現在：“該生性格淡漠，要改正……”像一個刻板的標簽，我太在意它的存在了。于是才有了故事第一段，媽媽對桑莫說的那句：“冬季之前，你必須得到一個抱抱。”

那時，我愛上了閱讀，為書中細膩的文字動容，并決定要成為一個寫故事的人，向所有人證明，我“淡漠”的外表下，其實擁有一顆熾熱的心！

桑莫算是我的縮影，它或許不夠聰明，笨笨的、呆呆的，但卻有著自己的堅持。

從生活中搜集素材是我創作的習慣。某個深夜，我夢到當年，淚光依稀中，小幽靈的故事出現了。我想對它，對曾經的自己，也對現在的自己說：“我來抱抱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