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睡者的生活態度

文/李松蔚

“晚睡強迫癥”這個詞，一發明出來就有流行的趨勢——實在是太有群眾基礎了。

我在大學工作。現在的學生幾乎沒有晚上12點前就安心入睡的。多是磨蹭，躺在床上玩手機。他們并不愿意睡這么晚，也不覺得手機好玩，甚至不記得玩過什么，事后回想起來，懊惱悔恨的居多。有的學生急著寫論文，實在寫不出來，打定主意：“今天早點兒休息算了，明天起床精力充沛，好好大干一天。磨刀不誤砍柴工！”這下就“輕松”了，忽然對什么事都來了興致。看看閑書，打打游戲，要么躺在床上舉著手機到凌晨。第二天別說精力充沛了，就連正常起床都難。再三自責，一到晚上就故態復萌——這大概就是“強迫癥”的得名由來。

這種生活狀態，跟網絡的發展離不開。我慶幸自己十幾年前上大學，一到晚上11點，宿舍樓統一斷電，就是一個半強迫的入睡信號。等人類可以通宵達旦拿手機娛樂自己了，我們就再也不受限制，想玩到多晚都行。這樣一來，何時睡覺就完全取決于我們的自由意志。

這增加了我們的快樂，快樂往往用來掩藏痛苦。

我有一段時間也每天晚睡。下班回家照顧女兒，忙碌一整晚，等到女兒睡覺了，我才能開始加班工作。工作到12點，原本可以睡覺了，心里總是有點兒不甘，覺得這意味著一天的結束。“從早忙到晚，都沒有屬于自己的時間？”覺得有點兒不值。無論如何都要找幾件事情做做，覺得這一天總算是有了一個交代：沒白過。

不用說，第二天從清早起床就疲乏，做什么都沒有精神。有點兒像體內住了一個“破壞分子”，明知道第二天的日程很重要，偏偏要搗點兒小亂。從這個角度來看，晚睡其實是一種隱性的、對“正常生活”的抵抗。晨昏交替，代表著生活的周而復始，入睡是對第二天的等待和祝福，一個人一再推遲入睡的時間，某種程度上暗示著他對生活的挫敗與懷疑：“這一天天的又有什么意義呢？”

人的大腦已經被馴化得很好了，可以給自己一個大義凜然的答案：“有意義！”但人其實又很難欺騙自己。所以理智告訴我們，早點兒睡覺才是正確的，但我們的身體會消極怠工。晚睡可以看成這么一個提醒，它告訴我們：注意！你的生活態度出現了某種問題，你并不像你以為的那么喜歡現在的生活。

我有一個來訪者，三十多歲，對我說：“現在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時候。”他事業有成，不缺錢，身體健康，一切都很順利。他說：“我有時候坐在家里，會覺得，這應該就是我期待已久的生活吧？可不知道為什么，我每天開車回來，會在車里坐段時間，不想回家，回到家不想吃飯，吃完飯不想睡覺。”

我問：“有什么事情是讓你開心的嗎？”

他想想，忽然低下頭：“我讓自己開心的方式就是掙錢。”

掙錢原本是為了維持生計，但他那時已經生計不愁，這使得他的生活失去了繼續奮斗的意義——對這一點，他的睡眠比他的理智更早發現。

（摘自2022年第8期《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