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仕超 孫子涵
最高人民法院在《關于深化司法責任制綜合配套改革的實施意見》中提出,法官績效考核采取量化為主的方式,采用加權測算等計算方法,合理設置權重比例。案件權重反映案件相對復雜程度,構建科學的案件權重測算機制,對于準確評估案件復雜程度,客觀評價法官的案件工作量具有重要意義。對該問題的研究是當今中國司法系統理論研究供給與實踐知識需求反差最大的領域之一,①參見程金華:《法院案件工作量測算的“中國方案”——司法大數據時代的探索方向》,載《法律適用》2020年第3期。而且相關研究成果實際應用到實踐中的很少。②參見汪瀾、邱素芳:《法官工作量測量——計量模型與四川經驗》,載《上海交通大學學報》2019年第6期。現有的案件權重測算模式的測算要素有限、測算方法簡單,不能準確反映案件復雜程度,造成測算結果的公信力不強。
在司法改革進程中,為了更客觀地測算案件復雜程度,評價審判工作,使各項審判工作具有量化意義上的可比性,各地法院探索了多種案件權重測算模式,典型模式有折抵模式、達標模式、類型化模式、大數據模式。①參見張萌:《審判案件權重系數“兩步走”評估法之探析——以S省R市L區法院2018年審結的492件案件為樣本》,載《司法體制綜合配套改革與刑事審判問題研究——全國法院第30屆學術討論會獲獎論文集(上)》,人民法院出版社2019年版,第418頁。
1.測算主體。四種測算模式的主體均是法院,由法院主導和實施測算工作,測算結果體現的是測算主體的意志和選擇。法官作為被管理者,被動接受法院的測算,在測算工作中的參與度低,測算過程和結果沒有充分體現法官的意志和選擇。
2.測算平臺。人工測算平臺適用于測算簡單的模式,軟件測算平臺適用于較為復雜的模式。運用傳統人工測算平臺的是折抵模式、達標模式,運用軟件測算平臺的是大數據測算模式。根據分類程度,類型化模式既可以選擇人工測算平臺,也可以選擇軟件測算平臺。
1.測算方法。折抵模式、達標模式、類型化模式的測算方法相似,即把某類案件設定為基準案件,其他案件均以該類案件為基準進行折抵。②參見程金華:《法院案件工作量測算的“中國方案”——司法大數據時代的探索方向》,載《法律適用》2020年第3期。不同之處是達標模式設定了目標數,類型化模式根據案件類型折抵。大數據模式選取固定的要素,借助軟件和大數據分析技術測算案件。
2.測算基準。采用折抵方法測量案件權重,需要選擇一類案件作為基準案件,折抵模式、達標模式、類型化模式的基準案件一般會選擇簡易案件,即適用簡易程序的民事訴訟案件。由于測算方法不同,大數據模式不需要選擇基準案件。
1.測算內容。測算內容指的是影響案件復雜程度的要素,在折抵模式、達標模式、類型化模式中,要素種類不明確。大數據模式中,以上海法院的測算模式最為典型,要素種類明確,為實現不同案件的比較,選取的要素是各類案件均具備的要素,即庭審時間、筆錄字數、審理天數、法律文書等。
2.測算范圍。四種測算模式均考慮了對案件復雜程度有影響的因素,包括提升案件復雜的因素和降低案件復雜程度的因素,但納入測算范圍的要素數量存在差異。折抵模式、達標模式、類型化模式的測算范圍不明確;大數據模式的測算范圍明確,納入測算的要素數量是有限的。
1.測算依據。折抵模式、達標模式、類型化模式的測算較為粗放,測算要素的選擇、折抵比例的確定并非依據量化所得,而是由測算主體綜合考慮后確定;大數據模式的測算較為精細,各類要素的權重及最后的結果值均依據量化所得。
2.測算結果。折抵模式、達標模式、類型化模式中,折抵比例一旦確定,各類案件將固定適用該比例,即使影響案件復雜程度的因素出現變化也不會改變,除非測算主體改變原有的折抵比例。大數據模式同樣如此,權重系數確定后,各類型案件將固定適用該測算結果,除非改變測算樣本再次進行大數據測算。
通過上述觀察,可以得出現有案件權重測算模式存在的以下問題:
1.測算內容單一。案件的復雜程度受不特定因素影響,而且因素并不是恒定不變的,存在變化的可能性,然而四種模式的測算內容均較為單一,沒有涵蓋影響案件復雜程度的所有因素,同時在根據因素變化及時調整測算內容方面沒有建立有效機制,即使大數據測算模式也是如此,選擇的要素限定于庭審時間、筆錄字數、審理天數、法律文書等,測算內容固定不變。
2.測算方法簡單。折抵模式、達標模式、類型化模式的測算方法較為簡單,無法充分考慮團隊差異和案件差異。各審判團隊受業務素質、人員組成等因素影響,工作質量、效率是不同的,適用同一個折抵比例對審判團隊來說不公平。運用折抵方法測算,即使將案件類型細化到三級案由,該案由項下的不同案件之間也存在難易程度的差異。大數據模式以上海法院最為典型,沒有充分考慮法院差異。
3.測算成本較高。即使是折抵測算模式和達標測算模式,也需要投入一定的人力、物力,隨著案件數量的增多,測算成本只會越來越高。為了保證測算檔次多樣,案件的分類會更加多樣,隨著細化程度加深,測算成本會隨之上升,在人員不足的大背景下,測算工作會成為一種負擔。大數據測算需要借助軟件系統,而研發軟件的投入較大,很多基層法院憑一己之力難以實現。
4.測算效果較差。四種測算模式均在法院主導下進行,測算工作系單方面開展,體現的主要是法院管理層的意志和選擇,法官在測算工作中的參與度較低,測算結果沒有充分體現法官的意志和選擇。受限于測算要素的有限和測算方法的簡單,測算結果并不是基于所有影響因素所得,測算結果與法官的真實感受難免存在出入,這對測算結果的公信力造成損害。
影響案件復雜程度的因素具有多樣性、可變性和抽象性特征,這與影響商品價格的因素相似,但價格能在供需關系作用下真實反映商品價值。如果讓案件權重借助供需理論發揮類似于價格的功能,是否也能準確反映案件復雜程度?從供需關系、供需結構、供需平衡、供需變動四個維度,對供需理論模型下測算案件權重的機制進行理論解讀。
法院與法官的供需關系屬性為我們借助供需理論模型構建新型測算機制提供了現實基礎,法官作為供給方,供給的“產品”是工作量,法院作為需求方,借助法官提供的工作量完成工作目標。
在供需理論模型下,作為供給方的法官和需求方的法院均是理性的,雙方作決策時會考慮邊際收益與邊際成本,當且僅當某種行為的邊際收益大于邊際成本時,才會決定采取這種行為。①參見[美]格里高利·昆曼:《經濟學原理》,梁小民、梁礫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7頁。將影響案件復雜程度的因素交由理性的供需雙方共同選擇和確定,能夠最大限度涵蓋影響案件復雜程度的各種因素,由此得出的測算結果更容易獲得法官的認同。案件復雜程度是相對的,案件復雜程度提升表現為法官供給相對法院需求不足,案件復雜程度下降表現為法官供給相對法院需求過剩,隨著地域、時間、對象的變化,案件復雜程度也會相對變化,從縱向來看,法院和法官對案件復雜程度的感知存在差異。例如,某類案件的法官供給工作量相對法院需求表現不足,雖然法官的感知沒有變化,但是法院會評定該類案件復雜程度提升。從橫向來看,同一個案件在不同法院、不同法官處,案件復雜程度也會有不同的感知。傳統測算模式由法院單方設計,測算結果有可能出現悖論,即被測算為十分復雜的案件有可能是所有法官善于辦理的案件,被測算為十分簡單的案件有可能沒有一位法官善于辦理。案件的復雜程度交由供需雙方共同評估,能夠避免上述悖論的發生。
“供求定理”為供需雙方共同評估案件權重提供耦合機制。根據供求定理,價格與需求正相關,與供給量負相關,任何一種物品的價格都會自發調整,使供給與需求達到平衡。在正常條件下,案件復雜程度越高,工作量越多,工作價值越大。案件權重正相關于法官工作量、工作價值,為我們借助供需理論模型使案件權重發揮價格功能提供可能。案件權重在具備價格功能后,法院可通過供求定理引導法官對供給優化調整,法官也可以通過供求定理對法院的引導做出選擇和回應。例如,法院對某類案件評估后認為該類案件復雜程度提高,可以提升該類案件的權重值,讓需求和供給處于不平衡狀態,在供求定理作用下,法官在綜合考量各種因素后,會逐漸提升該類案件的工作量,直至做出不再提升的選擇。供需平衡下的案件權重是供需雙方共同選擇的結果,作為衡量案件復雜程度的結果值更具公信力。
目前,法院工作量的供給和需求矛盾已經非常突出,①參見汪瀾、邱素芳:《法官工作量測量——計量模型與四川經驗》,載《上海交通大學學報》2019年第6期。隨著法院收案量的逐年增加,法院對法官工作量的需求是逐年增加的。在每一位法官均盡職工作的情況下,每一名法官產出的最大工作量是確定且有限的,依此可以推理出,法院內部所有法官產出的最大工作量總和也是確定和有限的,這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法官工作量的稀缺性。如果法官供給的工作量等于法院需求的工作量,那么“人”與“案”之間會處于均衡狀態。如果法院需求的工作量超出法官能夠供給的工作量,就會出現我們常說的“人案矛盾”。“人案矛盾”表面上看是人與案件的矛盾,深層次上看是法官的供給與法院的需求之間的矛盾。
在法官供給量無法高速增長的情況下,優化存量結構具有重要意義。當供需達到平衡后,可以使法官的供給結構與法院的需求結構緊密契合,引導“生產要素”實現最優配置,進而提升法院司法的質量和效率,最終使“案多人少”轉變為“人案均衡”。通過供需理論可以知道,供求平衡是合理配置社會資源的有效手段,有利于合理利用人力、物力、財力和自然資源,避免社會財富的浪費。②參見簡新華:《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新探索》,載《廣西財經學院學報》2019年第5期。同樣,法官和法院之間的供求平衡,意味著各項工作的比例比較協調,法官總工作量按照法院工作需要按比例地分配于各類案件審判工作上,整個法官群體以合理的勞動耗費取得好的司法效果,而供求不平衡的任何一種狀況的存在,都會給司法領域造成浪費和損失。
法官供給的工作量,以及法院需求的工作量,均呈現結構性特征,而且法官的供給結構和法院的需求結構是可變的。
供需雙方呈現結構特征。法官供給的工作量因興趣、精力、特長等因素,會呈結構性分布于不同的案件類型上。例如,某法官對審理婚姻家庭案件感興趣,該法官的部分工作量會傾向性的投入到婚姻家庭案件的審理工作中,假設投入到婚姻家庭案件的工作量為10,法官個人的最大工作量為100,那么投入到婚姻家庭案件的工作量在該法官所有工作量中的結構性占比為10%。與法官供給的工作量呈現結構性相同,法院需求的工作量會因為收案類型、工作任務、崗位設置等因素,會呈結構性分布于不同工作領域。例如,法院一定時期內受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所需的工作量為100,相同時期內法院受理的全部類型案件所需的工作量總和是10000,那么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所需工作量在該法院需求工作量總和中的結構性占比為1%。
供需結構是動態變化的。法官供給的工作量,以及法院需求的工作量的結構是可變的。法官供給的工作量結構會隨著法官個人因素的改變而改變。例如,某法官在民事審判一庭工作,審理婚姻家庭糾紛案件的工作量在該法官總和工作量中的結構性占比為30%,后來因個人工作興趣改變,通過專業選擇不再審理該類案件,該類案件的工作量占比降為0;同樣,法院需求的工作量結構會隨著工作目標、專項任務等因素的變化而變化。例如,法院在短時間內受理的民間借貸糾紛案件數量大幅上升,那么法院對民間借貸糾紛案件的工作量需求會大幅提升,需求的工作量占比也會提升。假設,原來一定時期內法院對民間借貸糾紛案件需求的工作量為100,全部類型案件所需工作量總和為10000,可以計算出民間借貸糾紛案件工作量的結構性占比為1%,該類型案件收案數量短時間內大幅上升,需求的工作量提升至500,全部類型案件所需工作量總和提升至10400,可計算得出該類型案件所需工作量占比增加到4.8%。變化后的結構性占比相較于變化前的結構性占比多了3.8%。
在供需理論模型下,影響供需變動的要素也影響案件復雜程度,這些要素具有多樣性、可變性、抽象性的特征,這與測算要素的選取、固定、量化存在沖突,這也是傳統測算模式難以實現全要素動態測算的根本原因。
沖突一:要素多樣性讓要素選取存在困境。要素的多樣性特征,讓要素難以確定和選取。一是同類案件之間的影響要素不盡相同,法院系統以案由區分案件種類,案由相同并不意味著影響案件復雜程度的要素必然相同,以民間借貸糾紛為例,有的案件因為存在虛假訴訟而復雜,有的案件因為被告人數眾多而復雜。二是各類案件之間的影響要素不同,以案件性質劃分,可以將案件分為民事、刑事、行政、執行等案件。以民事訴訟案件和執行案件的比較為例,影響民事訴訟案件復雜程度的開庭時間、筆錄頁數、審理天數等因素,在執行案件中是不存在的。三是影響要素難以列舉窮盡。只要是能夠影響案件復雜程度的要素,都應當納入到影響要素中來,但是要素要達到怎樣的影響度,以及何種范圍內的要素才能被認定為影響要素?在未明確界定的情況下,我們難以將影響要素列舉窮盡。
沖突二:要素可變性讓要素固定存在困境。測算要素的穩定,是保證全要素測算結果準確性的前提,但是在案件的審理過程中,影響案件復雜程度的要素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在數量和程度上存在變化的可能性。一是影響要素的數量可以變化,影響因素的數量存在增加或者減少的情形,以民事訴訟案件為例,原告提起訴訟后,被告應訴并提出反訴,提出反訴的情形屬于要素數量的增加,如果被告在提出反訴后又撤回反訴,那么撤回反訴的情形屬于要素數量的減少。二是要素的影響程度可以變化,要素的影響度存在提升或者降低的情形,以婚姻家庭糾紛為例,原、被告之間的對抗程度是影響案件復雜程度的因素之一,如果原、被告之間的對抗程度提升,那么案件復雜程度會隨之提高,這種情況屬于要素的影響度提升情形,如果原、被告之間的對抗程度降低,那么案件復雜程度會隨之下降,這種情況屬于要素的影響度降低情形。
沖突三:要素抽象性讓要素量化存在困境。量化是用數量形式表示評價結果的方法,并非任何對象都能量化,只有“形式”才能被量化,承載量化并展現量化的只能是“形式”①趙磊:《“不能量化”證偽了勞動價值論嗎?》,載《政治經濟學評論》2017年第4期。,量化的前提是被量化的對象有適合以數量測算的外在形式。在影響案件復雜程度的要素中,存在適合以數量測算的要素,例如開庭時間、筆錄頁數、文書頁數、審理天數等因素,時間、頁數、天數均是適合以數量測算的外在形式,但是有相當部分的要素因其抽象性而沒有適合以數量測算的外在形式。例如,在婚姻家庭糾紛中,影響案件復雜程度的因素有離婚合意、子女撫養、財產分割、過錯損害賠償等要素,這些要素均是抽象性的,難以找到適合以數量進行測算的可靠外在形式,抽象性的要素即使納入測算要素,也難以量化出具體數值。
小結:法官和法院的供需關系屬性,為我們精準評估案件權重提供了有效路徑,即以供需理論為基礎,充分發揮案件權重的“價格功能”,引導供給結構與需求結構契合,以供需平衡時的案件權重為衡量案件復雜程度的真實值。供需平衡下的案件權重由“無形的手”以“市場”方式決定,是供需雙方在全部因素影響下的選擇結果,更加貼近案件的真實復雜程度,克服了傳統測算模式在全要素動態測算方面的困境。
基于供需理論構建動態的案件權重測算模型,需要在基準案件選擇、初始權重值設置、權重值調整、權重值應用等方面構建具體方法,以此讓案件權重在供需關系作用下,精準評估案件復雜程度,客觀體現法官工作量。
“一般等價物”在商品交換中反映和衡量其他一切商品的價值,發揮著價值尺度的作用。②參見張燕飛:《現代產權思想的變遷》,載《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21年第3期。在供需理論模型下對案件復雜程度實現準確測算,也需要從各類案件中分離出一類案件作為基準案件,這類案件發揮“一般等價物”的作用,能夠作為其他一切案件的統一表現形式,發揮“復雜尺度”的作用。這比單純采用審理時間來評估案件權重更為合理,主要是因為個別辦案時間至少受到以下三個因素的影響和干擾:第一,不同的主審法官審理案件的方式方法有好有差;第二,不同的主審法官審理案件的水平有高有低;第三,不同的主審法官審理案件的勞動有勤有懶。①參見張豐蘭:《馬克思總量貨幣理論及其時代價值》,載《當代經濟研究》2013年第6期。如果以審理時間長短作為確定案件權重的依據,會容易出現一個問題,這種方式會讓因不熟悉業務而導致審理時間較長的法官更容易獲得高評價。
經濟學中的“一般等價物”具有不易變質、易于分割和熔合、體積小而價值大、便于攜帶等自然屬性,這些屬性能夠促進商品交換。測算案件權重所需的“一般等價物”應具有難易程度、工作量、工作耗時均相對固定的特征,有助于開展測算工作,保證測算尺度的準確。速裁案件的辦案周期短、法律關系簡單,在難易程度、工作量、工作耗時方面均相對固定,由其作為衡量案件難易程度的“一般等價物”具有天然優勢。速裁案件的的“入口”和“出口”是確定的,“入口”是指速裁案件在立案環節就進行了繁簡分流程序,選擇那些當事人雙方均能即時到庭的案件和事實清楚、爭議不大的糾紛案件;“出口”是指速裁案件的審理期限相對明確,有的法院設置有固定的審理期限,到期未結的轉入隨機分案系統分流至普通團隊。②參見楊維松:《破與立:法官績效精準評價體系重構——以H法院“沭法幣”精準稱重工作量為中心》,載《山東法官培訓學院學報》2019年第2期。
在經濟學中,邊際成本指的是每一單位新增生產的產品帶來的總成本的增量。經濟活動中,生產者在支出成本的時候會考慮邊際成本,讓自己的投入獲取最大的回報。需求側的法院對案件初始權重值的設定,相當于“出價”,即需求方愿意付出多少成本去購買供給方的產品。雖然初始權重值是由法院自主決定,但是由于能夠“支付”的總成本有限,法院需要基于需求側的邊際成本去綜合衡量各方因素,然后再決定各類案件的初始值,一般會根據往年收案數量、年度工作目標、法官專業選擇等因素進行初步測算。
速裁案件發揮“復雜尺度”作用,一般將速裁案件的案件權重設定為1分,審結一起速裁案件得1分,其他案件參照速裁案件設定初始權重值,如普通民事案件是3.5分,執行異議之訴、與公司有關的糾紛是5.5分,一般刑事案件7.5分。對于執行案件,如果執行模式為分段式執行,可將不同流程段的執結案件賦予不同分值,比如,速執階段執行完畢的案件計5分,其他階段執行完畢的案件計10分。法院也可以對個案“出價”,比如某法官調離后,其承辦的某個案件無法繼續審理,可將該案件設定初始權重值后由法官自由選擇。設定的初始值需要被供給側的法官評價,后續會有一個糾偏和平衡的過程。
法官基于需求側因素對法院設定的初始權重值做出回應,法院基于法官的回應對權重值做出調整,回應和調整可能交替出現多次,法院和法官在供需關系作用下最終會對案件權重達成合意。案件的最終權重值設定為多少分,不是院領導決定,也不是考核部門決定,而是在法院、法官共同參與下確定。比如,在法官選擇專業前,我們把一起普通民事案件的初始權重值設定為2分,如果只有少數幾名法官選普通民事專業,供給相對于需求是不足的,說明權重分值低了,需要根據實際情況繼續上調。適當上調后再讓法官重新進行選擇,直到選擇這一專業的法官和案件量實現了均衡,說明案件權重基本合理。
供需平衡受多種因素影響,當團隊數量、專業類型發生變化,案件權重也會隨之變化。例如,法院內部的速裁團隊從2個增加至3個,每年多分流1000起簡易案件,也就意味著約1000起案件從普通民事案件變為速裁案件,權重值從之前的較高分值3.5分下調至1分,使全部案件的總分值大幅度縮水,更多簡易案件被過濾,剩余案件的復雜程度整體提升,所以需要將普通民事案件的權重值適當上調,比如浮動調整至4.5分。
在供需理論中,供需雙方均是理性的,“理性人”會盡最大努力去實現目標,而且這種努力系統而有目的。①參見[美]格里高利·昆曼:《經濟學原理》,梁小民、梁礫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6頁。同樣,作為供給側的法官也是理性的,讓法官在供需關系中盡最大努力去實現目標,需要構建具有激勵作用的權重值應用方法。
實行開放式積分評價。最高法院在《綜合配套改革意見》中提出,考核要真正拉開檔次、體現差別。可將案件權重與積分制結合,案件權重即是審判團隊得分,評價結果直接以得分多少排名,不再劃分優秀、良好、稱職等固定檔次,拉開考核差距。例如,審結1起普通民事案件得3.5分計算,一個月審結10起案件的團隊和審結40起案件的團隊,最后得分相差105分。根據審判質量、效率、效果指標的排名情況,給予一定比例的上浮和下調。
評價結果與獎勵掛鉤。最高法院在《綜合配套改革意見》中提出,考核結果記入審判業績檔案,作為對法官獎懲、晉升、調整職務職級和工資、離崗培訓、免職、降職、辭退的重要依據。可以將評價結果與干警職級、績效工資、考勤管理、榮譽表彰、培訓學習、經費保障六項激勵措施掛鉤。比如,與干警職級掛鉤,體現在法官助理入額業績分直接適用日常業績考核得分、業績考核排名靠前的干警優先晉級晉職;與績效工資掛鉤,按照個人所得分值計算出獎勵性績效工資數額;與考勤管理掛鉤,體現在每月前30%的團隊免考勤,中間50%的團隊每日2次考勤,最后20%的團隊每日4次考勤;與榮譽表彰掛鉤,體現分值高的優先推薦申報;與培訓學習掛鉤,體現在優先安排業績考核排名靠前的團隊、部門、干警外出考察學習,參加專題業務培訓;與經費保障掛鉤,體現在靠前的團隊獲得更多的行政資源和辦案經費保障。有了績效考核,不同崗位干警的業績就可以進行橫向比較,不同人員薪酬的調整也可依據績效考核結果來進行,這樣不僅有利于從薪酬制度上將薪酬向業績優秀者傾斜,而且有利于強化結果導向的引導作用。①參見楊維松:《破與立:法官績效精準評價體系重構——以H法院“沭法幣”精準稱重工作量為中心》,載《山東法官培訓學院學報》2019年第2期。
供需理論適用于充分競爭的環境,為法官提供自由、公平、平等的供給側環境,是以供需理論測算案件權重的前提和保障,從法官工作特點分析,需要從人力資源、“生產資料”“生產關系”三個方面建立與測算機制配套的供給側環境。
通過法官專業自選、團隊人員互選,讓人力資源在自由的環境中充分流動,流動到最適合的崗位、最適合的團隊,保障供給側法官在專業選擇和團隊組建上能夠公平競爭。
專業選擇方面實行法官專業自選。法官根據自己的知識結構、專業特長自主選擇審判專業。例如,每名員額法官可以選擇兩個大專業、每個大專業下限選兩個小專業。大專業包括刑事、民事、商事、速裁、行政、破產和執行七個,刑事專業以一級案由確定小專業,民商事專業以二級案由確定小專業。執行專業設置上,可以根據執行權力性質和執行案件特點,將執行工作劃分若干有機銜接的流程段,依據不同流程段分別設置速執、流程、精執、監執、終本維護五個流程段。法官還可以根據辦案情況、考核導向等隨時調整專業選擇,以法官的專業選擇實現審判專業化。
團隊組建方面實行團隊人員互選。在團隊組建上,員額法官與法官助理、書記員實行雙向自由互選,法院領導層不宜搞“拉郎配”。團隊組建以后,如果認為不合適可以隨時改變選擇,法官可以申請法官助理、書記員“待崗”,法官助理、書記員也可以申請退出所在團隊,重新選擇。最終形成強強聯合、優勝劣汰的局面。
通過行政資源的動態引導、案件的智能化分配,讓生產資料流動到最需要的團隊,讓人力資源和生產資料實現最佳配置,保障供給側法官在生產資料方面公平競爭。
行政資源方面實行資源動態引導。在法官選擇專業,干警選擇崗位時,如果出現配比失衡的情形,通過行政資源和管理要素的調整進行合理引導,避免使用行政命令的方式直接進行調整或干預。如選擇刑事專業的法官太多,而選擇執行專業的法官太少,則要下調刑事案件權重,上調執行案件權重;針對干警不愿意到基層法庭工作的問題,對基層法庭團隊每月上浮案件權重,還可以對評先樹優名額、年終考核優秀比例等予以適當傾斜,以此引導法官專業選擇和干警崗位選擇,均衡配置審判資源。
案件分配方面實行智能化隨機分案。案件是法院最大的“資源”,也是辦案團隊競爭的基本“生產資料”,所以,如何分案很重要。科學的分案制度,要有利于審判流程的順暢運行,提高審判效率,要體現審判的專業化,讓擅長類案的法官審理專業案件。①參見張星磊:《基層法院改革的“臨沭模式”探評》,法律出版社2021年版,第29頁。以分案制度改革為突破口,均衡分配案件這一最重要的審判資源,著力解決由誰來匹配法官的專業、由誰來均衡法官的工作量以及如何均衡等問題。②參見張星磊:《論法院分案模式的困境、反思與進路——以智能化分案模式為中心》,載《山東法官培訓學院學報》2020年版第2期。依托智能分案系統實現公平分案,例如,為各類審判團隊確定一段時期內的最大庫存數,按照“專業優先、結出遞補”的原則分案,當審判團隊未結案件數低于最大庫存數時,由系統根據設定程序自動分配案件。智能化隨機分案制度,打破了由業務庭帶來的分案割據,尊重了法官的專業選擇、辦案意愿和效率差異,實現了案件在全院所有團隊之間的合理流動。
通過團隊主導審判流程、分管制改為統籌制、集約化設置派出法庭,構建扁平化、平行化的生產關系,讓供給側法官擁有平等的競爭主體資格。
審判流程方面,由團隊主導審判流程。審判流程不再進行“條塊分割”式的拆解,而是由以員額法官為核心的審判團隊主導,案件于立案后當日分配至審判團隊,由承辦團隊自主確定案件送達方式,根據案件難易程度和送達情況合理確定答辯期,自主排期開庭,由此也可以避免立案庭統一送達、統一排期帶來的流程僵化、審理周期長等問題。
根據實際情況對派出法庭實行集約化管理。員額制改革前,有的派出法庭存在法官數量少的現象,甚至出現一人庭、二人庭的現象,員額制改革后,法官數量相較于以往變少,加劇了這一現象,難以滿足辦案需要,而且,派出法庭的員額法官通常僅辦理轄區內案件,因轄區情況不同,案件數量、案件類型構成存在差異,法官難以通過專業選擇辦理擅長的案件,通過計算案件權重的方式對不同派出法庭的法官進行考核,也顯失公平。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交通較過去更加便利,這為轄區大小合適的法院提供了集約化管理派出法庭的條件。將派出法庭適度合并,實行法庭集約化管理,可以打破案件分配的壁壘,不同轄區的案件可以流動到最適合的法官手里,讓案件分配更加均衡,提升司法的效率,有利于解決人員不足,保障乏力、人案矛盾的問題。①參見張星磊:《基層法院改革的“臨沭模式”探評》,法律出版社2021年版,第15頁。
行政管理方面,將分管制改為統籌制。院領導不再分管固定的庭室、部門或團隊,而是統籌審判業務,案件分配到哪個團隊就要統籌到哪個團隊。比如,一個團隊選擇民事審判作為第一專業、刑事審判作為第二專業,該團隊在審理民事案件時由統籌民事審判的院領導管理,在審理刑事案件時則由統籌刑事審判的院領導管理。院領導除程序性事項審批外,不再通過行政審批方式對案件質量把關,被動接受法官的辦案咨詢,通過“四類案件”監督、召開專業法官會議等形式促進類案裁判尺度統一。
案件復雜程度和供需理論中的商品價格相似,難以通過直接量化的手段測算。借助供需理論模型,可以讓案件權重發揮引導功能,讓法院、法官共同對案件權重作出合理評估。供需平衡下的案件權重是供需雙方自由選擇的結果,這種選擇基于供需雙方的多重考慮,最大限度囊括了影響案件復雜程度的各種因素,解決了傳統測算模式的測算不準、公信力不強的問題。供需平衡有助于促進供給側的結構優化,使法官的供給結構與法院的需求結構緊密契合,引導“生產要素”實現最優配置,進而提升法院司法的質量和效率,最終使“案多人少”轉變為“人案均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