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市博物館館藏漢代銘文銅鏡鑒賞

折雪梅

（神木市博物館，陜西 神木 719399）

銅鏡是古人用以梳妝照面的生活用具。據(jù)目前考古資料所知，中國銅鏡最早發(fā)現(xiàn)于四千年前的齊家文化，漢代銅鏡蓬勃發(fā)展開始走入尋常百姓家。13世紀，意大利威尼斯人發(fā)明了玻璃鏡，15世紀逐步傳入中國，銅鏡馳騁歷史長河幾千年在清代方才由臺前轉(zhuǎn)入角落獨自盛開。上古的鏡就是大盆的意思，它的名字叫“監(jiān)”。《說文》中說：“監(jiān)可取水于明月，因見其可以照行，故用以為鏡。”《說文·金部》釋“鑒”為盆，因此可以說盛水的盆（鑒）就是最早的鏡子。我們熟知的“破鏡重圓”“明鏡高懸”“以史為鑒”等成語，《木蘭辭》中“當(dāng)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及李白《秋浦歌》中“不知明鏡里，何處得秋霜”等有關(guān)銅鏡的民歌古詩，正是銅鏡文化傳承千年的最好說明。

《述異記》也有鑄鏡的傳說：“饒州俗傳，軒轅氏鑄鏡于湖邊，今有軒轅磨鏡石，石上常潔，不生蔓草。”可見，古人把銅鏡的創(chuàng)造和使用說成起始于黃帝。漢代郭憲在《洞冥記》里描述：“有金鏡，廣四尺，照見魑魅，不獲隱形。”古人相信銅鏡能發(fā)光，具有辟邪消災(zāi)、降妖鎮(zhèn)魔的功能，民間常以鏡懸門，以辟不祥。古代寺廟建筑正脊和壁上嵌鏡，以及武士胸前的護心鏡，實為驅(qū)除鬼魅而設(shè)。

漢代是中國文化大一統(tǒng)的形成時代，政治清明，社會安定，經(jīng)濟繁榮，迅速促成了中國銅鏡文化的第一個高峰期。漢代銅鏡以圓形為主，有紐，可以穿系懸掛。正面素面較平，受儒道思想影響，背面大都裝飾著精美華麗的紋飾和銘文，紀年銘、紀工匠姓的銘文較多。神木市博物館館藏漢代銅鏡有200余件，制作精美，保存完整，與同時代的陜北漢畫像石的構(gòu)圖思想相一致，表達漢代人祈求富貴、吉祥如意、福壽綿長的向往，以及對宇宙觀認識的思想信仰。現(xiàn)就神木市博物館館藏50余件漢代銘文銅鏡中，精選出六種不同類型的銅鏡作一賞析，與廣大讀者共勉，不足之處敬請專家、讀者指正。

1 漢四乳銘文銅鏡

四乳銘紋銅鏡在西漢中晚期流行。漢代銅鏡大都有乳釘，常見形態(tài)為圓紐，紐座外為一圓格或方格，四方排列四乳釘，四乳釘基本紋飾作為框架結(jié)構(gòu)，乳釘紋內(nèi)涵豐富，取天圓地方之意，西漢乳釘紋銅鏡，寓意吉祥，趨吉避害。太陽給人們帶來光明和溫暖，鏡面刻有“見日之光，天下大明”銘文，表達人們對太陽的崇拜和敬畏之心；吉語鏡“長宜子孫”銘文飽含人們希望自己富庶的家業(yè)代代相傳、枝繁葉茂的美好祝福；“常樂未央，長毋相忘”寓意長久歡樂，永不結(jié)束。情長意久，永不相忘，是人們對生活的感恩和愛情的堅守；“日有喜，宜酒食，長貴富，樂毋事”表達了人們對美好生活最樸素的愿望，反映了漢人特定的民俗文化和社會追求。

1.1 四乳草葉紋鏡（圖1）

西漢早期。直徑13.2厘米。圓形，圓紐，方紐座。紐座外飾四方格銘文帶一周，銘文為“見日之光，天下大明”八個篆字，筆畫圓轉(zhuǎn)流暢，均勻齊整。銘文格外飾四乳及八草葉紋，四角各伸出一二瓣折枝紋。邊緣為內(nèi)向十六連弧紋。紋樣有磨損的痕跡，但制作精致，保存完整。

1.2 長宜子孫銘四乳神獸鏡（圖2）

東漢。直徑15.3厘米。圓形，圓紐，柿蒂紋紐座。紐座四周對稱篆書“長宜□孫”四字，因銹蝕，“子”字已看不清，銘文字體力道均衡、圓轉(zhuǎn)流暢，外飾一周寬弦紋，外區(qū)四枚并蒂四葉座的乳釘將主題紋飾分為四區(qū)，各飾一組神獸圖案，素寬緣。

1.3 長樂未央四乳銘紋鏡（圖3）

西漢。直徑9.6厘米。圓形，三弦紐，三周方格形紐座。方格四角飾四草葉紋，四枚乳釘兩側(cè)各篆書一銘，合為“常樂未央，長毋相忘”。寬卷緣。該鏡字體曲筆弧線，古拙典雅，與紋飾融為一體，似畫非畫勝似畫。

1.4 日有喜銘四乳草葉紋鏡（圖4）

圖4 日有喜銘四乳草葉紋鏡

西漢。直徑16厘米。圓形，圓紐，并蒂四葉紋紐座，座外方格。外方格內(nèi)刻有隸書銘文：“日有喜，宜酒食，長貴富，樂毋事。”字體方勁古拙、略顯滄桑。四乳兩側(cè)各一株二疊草葉紋，方格四角伸出二瓣一苞花枝紋，十六內(nèi)向連弧紋邊緣。

2 漢重圈銘文銅鏡

重圈銘文銅鏡在西漢中晚期流行，西漢晚期為最盛，特別是宣帝-王莽時期。重圈銘文鏡是以一類銘文為主要裝飾元素的銅鏡，紐座多為十二并蒂或圓紐座，鏡背兩圈凸起的寬弦紋將鏡背分為內(nèi)、外兩區(qū)，主要有“日光”“昭明”“清白”銘文。銘文為“內(nèi)清質(zhì)以昭明，光輝象夫日月，心忽揚而愿忠，然雍塞而不泄”，寓意品質(zhì)高尚而清白坦蕩，忠貞不貳與日月同光，雖滿懷忠直恭謹之心，卻因君臣隔閡難以通暢。昭明銘文借銅鏡如日月比喻自己的拳拳之心，表達自己忠君的理想和信念。“潔清白而事君，察陰歡翕之明，煥玄錫之流澤，恐疏遠而日忘，慎靡美之窮皚，外承歡之可說，慕窈窕之靈泉，愿永思毋絕”的語義大致為敘說思念、永勿相忘之意。

2.1 重圈銘文日光鏡（圖5）

圖5 重圈銘文日光鏡

西漢。直徑10.4厘米。圓形。半圓紐，四葉紋紐座。紐座外可分為內(nèi)、外兩區(qū)。內(nèi)區(qū)兩同心圓之間飾八個陽文“田”字，四個渦紋兩兩相隔。田字有變形，意為地之方田。外區(qū)飾篆書銘文為“見日之光，長勿相忘”，字體因形立意，古拙多變，每兩字之間也以渦紋間隔。素寬平緣，緣下飾一圈櫛齒紋。該鏡制作規(guī)整，保存完好。

2.2 重圈清明銘文鏡（圖6）

圖6 重圈清明銘文鏡

西漢。直徑11.1厘米。圓形。半圓紐，圓形紐座。以圓紐為圓心，向外有一周凸弦紋、一周內(nèi)向八連弧紋、兩周櫛齒紋，櫛齒紋之間的隸書銘文為“內(nèi)而清以質(zhì)而明而，光而象而夫而日而月而”，字體結(jié)構(gòu)整齊、莊重大方。寬平緣。

2.3 重圈昭明銘文鏡（圖7）

圖7 重圈昭明銘文鏡

西漢。直徑11.2厘米。圓形，圓紐，并蒂連珠紋紐座。紐座外兩周凸弦紋圈分為內(nèi)、外兩區(qū)。內(nèi)區(qū)飾有八個變形“田”字并間隔八個渦紋符號。外區(qū)飾兩周櫛齒紋，圈內(nèi)為昭明篆書銘文“內(nèi)清質(zhì)以昭明，光象夫日月，心忽揚而愿忠，然雍塞而不泄”，圓融平正，典雅平和，寬平緣。

2.4 清白昭明重圈銘文鏡（圖8）

圖8 清白昭明重圈銘文鏡

西漢。直徑14.7厘米。圓紐，并蒂十二連珠紋紐座。兩周凸弦紋，圈內(nèi)為昭明篆書銘文：“內(nèi)清質(zhì)以昭明，光輝象夫日月，心忽揚而愿忠，然雍塞而不泄。”外區(qū)為清白篆書銘文：“潔清白而事君，察陰歡翕之明，煥玄錫之流澤，恐疏遠而日忘，慎靡美之窮皚，外承歡之可說，慕窈窕之靈泉，愿永思毋絕。”銘文造筆斷意連，圓勻如鐵線。寬平緣。

3 漢規(guī)矩銘文銅鏡

規(guī)矩紋銅鏡在西漢中期出現(xiàn)，流行于王莽時期至東漢前期。規(guī)矩紋鏡又稱“博局鏡”，是古鏡的一種，鏡紐較大，多作半球形。在紐座外有一方形欄，欄外有“┬”“└”“┐”規(guī)矩形記號，俗稱“TLV”鏡。十二地支篆書銘文，“長宜子孫”和“大樂貴富，得所好，千秋萬歲，延年益壽”銘文較為常見，通俗易懂，體現(xiàn)了人們追求富裕生活，渴望長壽、人丁興旺的美好愿望。“尚方作鏡真大好，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飲玉泉饑食棗，浮游天下熬四海，壽如金石為國保，樂未央，富貴昌。”尚方指的是漢代為皇室專門制作物品的一個機構(gòu)，規(guī)矩鏡刻有尚書銘文實屬難得，受道家思想影響，此銘文有長生不老、壽如金石、青春永駐之夙愿。

3.1 四神博局尚方銘文鏡（圖9）

圖9 四神博局尚方銘文鏡

東漢。直徑15.3厘米。圓形，圓紐，四葉紋紐座。雙線方格內(nèi)飾十二乳釘，八枚連弧紋乳釘及博局紋將內(nèi)區(qū)分為四方八極，分別飾有龍、虎、朱雀、玄武，方框各邊中心點外有“T”形紋，“T”形與“L”形紋對置，方格四角與“V”形對置。外區(qū)飾一周篆書銘文：“尚方作鏡真大好，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飲玉泉饑食棗，浮游天下熬四海，壽如金石為國保，樂未央，富貴昌。”字體剛?cè)嵯酀⒎綀A兼?zhèn)洹ｇR緣飾三角鋸齒紋及云氣紋。

3.2 “大樂富貴”博局紋鏡（圖10）

圖10 “大樂富貴”博局紋鏡

西漢早期。直徑14厘米。圓形，面素微凸。背部素寬沿，沿內(nèi)卷。正中為三弦紐，龍鳳紋紐座。紐座外為矩形線框，框內(nèi)順時針陽刻15字篆書“大樂貴富，得所好，千秋萬歲，延年益壽”，字字獨立，造型別致。矩形框外以蟠螭紋為地紋，“T、L、V”為主紋占據(jù)畫面的面積較大。銅鏡的紐代表宇宙中心，紐座外的矩形格表示大地，圓形的輪廓表示天，即天圓地方。“T”象征四方之間，方格對角的“V”象征四海，“L”象征防止惡魔進入大地的門。

3.3 十二地支銘文鏡（圖11）

圖11 十二地支銘文鏡

東漢。直徑13.6厘米。圓形，半球紐，方紐座。座外雙線方格以內(nèi)排列十二地支篆書銘文“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和十二枚乳釘，銘文字體圓融，裝飾性強。外飾鳳鳥、八乳釘和規(guī)矩紋。鏡緣飾兩周三角紋和一周雙折線紋。

3.4 長宜子孫銘文鏡（圖12）

圖12 長宜子孫銘文鏡

西漢。直徑12.9厘米。圓形紐，四葉紋紐座。紐座旁交錯書寫“長宜子孫”四個篆字，古拙典雅，耐人尋味。外區(qū)飾一周弦紋，龍、虎、朱雀等圖案及對稱四個“L”形。鏡緣飾二周鋸齒紋，寬平緣。

4 漢銅華銘文鏡

西漢中晚期流行一種首句以“煉治銅華清而明”為主的銘文鏡，其約定俗成的簡稱是銅華鏡。銅華鏡銘文特別強調(diào)銅鏡是以特選的銅料精冶煉制而成，擁有并使用這面質(zhì)地如此精良的銅鏡的人，一定能寫出一手好文章。生命延綿久長如自然界的天和地、太陽和月亮一樣長久，也是對使用此銅鏡的人寄寓長生不老之最美好祝福。

銅華銘文鏡（圖13），西漢中晚期。直徑14.8厘米。圓形，圓紐，十二并蒂連珠紋紐座。內(nèi)區(qū)為內(nèi)向八連弧紋，連弧之間有簡單紋樣，兩周櫛齒紋帶之間為銘文帶：“煉治銅華清而明，以之為鏡宜文章，延年益壽去不祥，與天毋亟，如日之光。”隸書銘文端莊樸厚、雄渾壯美。寬平緣。

圖13 銅華銘文鏡

5 漢銘文畫像銅鏡

畫像鏡大約出現(xiàn)于東漢中期，東漢晚期開始流行。

三段式銘文畫像鏡（圖14），東漢中晚期。直徑17.4厘米。圓形，圓紐，圓紐座，內(nèi)區(qū)由兩條平行線分為上、中、下三組：上組中為龜形華蓋，左側(cè)為六個神人站立，右側(cè)為一神人兩侍從；中段左右各飾一舞獅；下段為一龍盤繞圖案。外圈置十二個方枚與十二個半圓枚相間，每塊方枚刻有兩篆字銘文：“吾作明鏡，幽煉川岡，巧工所居，尾克童上，有四守名，流美宜王。”字體古拙多變、古色古香。寬鏡緣，飾卷云紋飾。此漢畫像銘文銅鏡采用浮雕手法裝飾主題紋飾，人物、動物形象清晰生動，鑄造精湛，十分難得。

圖14 三段式銘文畫像鏡

6 漢龍虎銘文銅鏡

龍虎紋銅鏡出現(xiàn)于東漢晚期，流行于東漢晚期至魏晉時期。

龍虎紋銘文鏡（圖15），東漢晚期。直徑11.8厘米。圓形，圓紐，圓紐座。座外飾一周龍與虎相間環(huán)繞的圖案，外有一周篆書銘文：“尚方作竟（鏡）世奇異，人所喜，家自富已。”銘文之意大概為尚方制作的銅鏡品質(zhì)一流、與眾不同，人們喜愛無比，爭相收藏，擁有此鏡家中自會富貴享榮華。銘文筆法瘦勁，圓轉(zhuǎn)流暢。鏡緣飾兩周鋸齒紋及一周凹槽，寬緣。

圖15 龍虎紋銘文鏡

7 結(jié)語

漢代是我國銅鏡鑄造業(yè)昌盛時期，此時銅鏡已發(fā)展成一般商品。此時期銅鏡的合金比例比較穩(wěn)定，有助于鏡面干整，減少氣泡，提高鑄造文字和花紋的清晰度。西漢中期前后銘文逐漸成為銅鏡紋飾的重要組成部分。漢代銅鏡上的銘文文化內(nèi)涵豐富，鏡背文字由“圓轉(zhuǎn)”而成“方折”或圓潤典雅，或曲折壯美，對研究漢字隸變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堪稱一部中國文字演變史。漢代銘文銅鏡正面多用于飾容，背面裝飾圖案和銘文，具有深厚的文學(xué)、書法、藝術(shù)價值，是漢代文明的重要信息載體。神木市博物館館藏漢代銘文銅鏡鑄造精致，保存完整，紋飾刻畫絢麗多彩，文化底蘊博大精深，銘文的內(nèi)容主要表達當(dāng)時人們祈求生活幸福安康、延年益壽，渴望愛情長久、堅貞不變，事業(yè)節(jié)節(jié)高升、忠君報國的愿望，漢鏡銘文中氤氳著漢代的時代風(fēng)尚，蘊含著漢代的風(fēng)俗氣息，是我們與漢代溝通的重要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