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市山地寺院香道景觀環境康養效益評價

羅川西

金 慧

金荷仙*

崔 雪

張茗科

《阿含經》謁云：“自知其心，自治其心，自凈其心。”佛教不僅是一門宗教學，更是一門“治心”的哲學。寺院園林環境體現著佛教中的“極樂世界”[1]，通過在這樣的環境中修行，實現出世間、了生死，追求與生滅無常、諸苦交攻的世間相反的常樂我凈的涅槃目標[2]。寺院園林環境既是香客進行宗教活動的場所，又為其提供了游覽觀賞場所[3]。信眾在悠游山水、朝山拜佛之時，能夠獲得明澈虛靜、悠閑自在的情懷，感悟人生的樂趣和永恒的道理[4]，寺院園林其意境比中國傳統的自然山水園林更加玄奧幽深。

“天下名山僧占多”，佛教經過魏晉南北朝的迅速發展，在唐朝得以興盛，并逐漸由城市向近郊及偏遠山林地帶發展，山地寺院園林逐漸成為寺院園林的主流。大型的寺觀叢林在進入寺觀之前，一般都要經過一段甬道，也稱之為香道或神道[5]。寺院香道是山林型佛寺園林外部環境的重點，通過自然環境結合景觀處理，變朝山拜佛的香道為景觀序幕，起著鋪墊、渲染宗教氣氛，激發、增強游人興致，逐步引入宗教天地和景觀佳境的過渡作用[6]。

對寺院園林相關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寺院環境中佛教文化與園林營建[7-10]、園林意境[11]、寺院植物[12]等方面，對寺院外部自然環境的景觀營造[13]及生態效益[14]的研究相對較少。有研究表明，自然環境可以對情感、心理和健康起到積極作用[15]。山林自然環境中的空氣負離子可以改善人體健康，凈化環境[16-19]；同時，自然環境中的輻射照度、濕熱環境、聲環境、大氣壓環境具有比城市環境更高的舒適性，是森林產生治療作用的重要原因之一[20-21]；PM2.5粒徑小并且攜帶有大量的有毒、有害物質[22]，其數值大小是評價森林空氣質量的重要指標之一。寺院香道景觀環境作為山林自然環境的一部分，也具有同等功效。因此，山地寺院香道景觀既有豐富的佛教文化內涵，影響著信眾的心理狀態，又具有森林康養的種種特質，改善人體健康。基于康養效益評價對山地寺院香道景觀進行研究，可更準確地了解香道景觀環境中各環境因子及其相互影響下的康養效益水平，分析香道環境康養因子與佛教文化景觀對心理狀態恢復的影響，從康養效益最大化出發為香道景觀提升及森林步道景觀營造提供建議。

以佛教心理學、森林康養理論研究為基礎，研究對杭州地區永福禪寺、虎跑寺2個典型山地寺院香道景觀環境康養因子展開實地調研，結合心理狀態評價量表綜合評價寺院香道景觀康養效益。

1 研究區域與方法

1.1 研究區域

研究區域位于杭州市西湖風景名勝區及周邊城區范圍內(圖1)，即上城區、拱墅區、西湖區、濱江區，是杭州的中心城區地帶；為亞熱帶季風氣候，四季分明，雨量充沛；夏季氣候炎熱、濕潤，是新四大火爐之一，春秋兩季氣候宜人。杭州于南宋時便得“東南佛國”之名，不少古寺名剎歷經滄桑仍香火不斷，游人廣至，具有濃郁的佛教文化氛圍及厚重的佛教傳承歷史，堪為寺院園林研究的上佳之地[23]。

圖1 研究區域

永福寺位于靈隱景區內，自東晉西印度高僧慧理禪師開山至今，已有1 600多年的歷史，為慧理禪師在杭興建的10座道場之一，具有濃厚的佛教文化氛圍。永福寺香道長約150m，為短距離型香道。虎跑寺具有豐富的佛教人文底蘊，由唐代性空大師建寺并在此定居，宋朝高僧濟公圓寂于虎跑寺，被佛門稱為“重興南山律宗第十一代主師”的高僧弘一法師也在虎跑寺剃度出家。但近代以來其宗教性相對弱化，是偏重游覽觀光的一個公園型寺院。虎跑寺香道長約350m，為短距離型香道。

1.2 實驗設計

1.2.1 環境康養因子調查

考慮到不同郁閉度的空間類型及建筑、水體和景觀小品等景觀要素對環境康養因子的影響，在永福寺及虎跑寺香道分別選取7、8個樣點進行測量，各樣點至少間隔20m。在2020年春(4月)、夏(7月)2個季節無雨時進行觀測，鑒于人力物力所限，采集永福寺、虎跑寺10：00—11：00、12：00—13：00、14：00—15：00、16：00—17：00共4個時間段內的環境數據，通過1h的采樣時間間隔來保證每個樣點數據的差異性。考慮到人的行為活動對環境康養因子的影響，每個寺廟的樣點在每個季節分別測量3d，包含工作日及周末。各項指標在距離地面1.5m處進行測量，待讀數穩定后取其2min內均值作為測量數值。基于文獻查閱及研究[24-31]，了解森林環境中對人能產生影響的環境康養因子，測量指標及設備選擇見表1。

表1 環境康養因子指標選擇及測量設備

1.2.2 人群心理狀態獲取

在2020年春(4月)、夏(7月)2個季節無雨時各隨機選取3d進行實驗，被試者需要在進入場地前及完成整個香道的游覽后填寫狀態焦慮量表(S-AI)及POMS量表，心理量表類型及特點見表2。在香道游覽期間，被試者可自由安排游覽時間及觀賞行為，最大程度還原觀賞者游覽香道

表2 量表類型及特點

的真實狀態。受限于景區管理規定不可影響游客的觀賞活動，且為了減少因個體差異帶來的實驗誤差，因此選取20名大學生志愿者在春、夏2個季節前往永福寺及虎跑寺香道進行實驗。大學生能對量表問題做出準確且客觀的自我評價，可滿足對實驗數據準確性的需求。

1.3 數據處理

本文所有數據分析通過SPSS 26.0完成。

1.3.1 環境康養因子指標處理

根據所測數據計算空氣清潔度和氣候舒適度。空氣清潔度采用1980年日本學者提出的空氣負離子評價指數Cl進行評價[32]，計算公式為：

CI＝(n-/1000)×(1/q)

式中，CI為空氣質量評價指數；n-為空氣負離子濃度(個/cm3)；q為單極系數；1 000為滿足人體生物學效應最低需求的空氣負離子濃度(個/cm3)。

氣候舒適度計算采用陸鼎煌提出的計算方法[33]，計算公式為：

S=0.6×|T-21|+0.07×|F-70|+0.5×|V-2|

式中，S為氣候綜合舒適度；T為氣溫(℃)；F為空氣相對濕度(%)；V為風速(m/s)。

對2條香道測量及計算所得的指標進行整體的正態性檢驗(S-W檢驗)，所得數據皆符合正態分布。對所有指標之間進行多變量相關性分析，所得結果見表3。通過各指標間相關性分析，剔除相關性不強的指標，對剩余的環境康養因子數據進行標準化處理(Z-score法)，然后進行KMO取樣適切性量數和巴特利特球形度檢驗。KMO取樣適切性量數為0.697，巴特利特球形度檢驗顯著性小于0.05，所選指標適合進行主成分分析。通過方差極大法旋轉分析得到3個主成分，3個主成分累計解釋了6個環境康養因子81.896%的方差，計算各主成分得分，分析結果見表4。

表3 康養因子相關性分析

表4 主成分分析

由3個主成分得分分值及其方差百分比進行加權求和，得到環境康養綜合評價得分，計算方法為：

Ft=α1×F1+α2×F2+α3×F3

式中，Ft為環境康養綜合評價得分，得分越高說明環境越舒適健康；α1、α2、α3分別為3個主成分因子各自的方差百分比；F1、F2、F3分別為3個主成分因子得分(根據數值大小的實際意義，F2、F3為正向處理后得分)。

1.3.2 心理指標數據處理

POMS量表的計分方法為：“幾乎沒有”為0分，“有一點”為1分，“適中”為2分，“相當多”為3分，“非常多”為4分。量表設有緊張、憤怒、疲勞、抑郁、慌亂5類消極情緒分量，以及精力、自我2類積極情緒分量。情緒紛亂總分計算公式如下：

TMD＝5個消極情緒得分之和－2個積極情緒得分之和＋100

S-AI量表的分級標準為：1-完全沒有，2-有些，3-中等程度，4-非常明顯。凡積極情緒項目(1、2、5、8、10、11、15、16、19、20項)均為反向計分，即按上述分級標準順序依次評為4、3、2、1分，最后計算20項的總分。如此設計的目的是使問卷本身的心理誘導作用降到最低，自動糾正自評者夸大或縮小其主觀感覺的傾向。

將情緒紛亂總分及S-AI量表總分進行實驗前后變化率的計算，以消減個體差異[34]。計算公式為：

D＝(M'－M)/M×100%

對2條香道計算所得的實驗前后量表總分進行正態檢驗(S-W檢驗)，P>0.05則服從正態分布，其中永福寺、虎跑寺香道夏天的POMS量表實驗前后總分不服從正態分布。對于服從正態分布的數據使用獨立樣本T檢驗，不滿足正態分布的數據使用非參數曼-惠特尼檢驗，得到2條香道不同季節實驗前后心理狀態評分顯著性分析(表5、6)。

2 結果

2.1 不同海拔、郁閉度對環境康養因子影響

相關性分析顯示(表3)，寺院香道不同景觀空間的郁閉度大小與各類環境康養因子之間無顯著相關性關系，郁閉度大小僅對輻射照度產生一定影響，呈現微弱負相關關系；海拔對單位體積內離子濃度呈現顯著正相關關系，與氣候舒適度呈現顯著負相關關系。

2.2 不同環境康養因子之間的相互關系

相關性分析顯示(表3)，寺院香道各環境康養因子之間普遍呈現顯著的相關性關系，不同康養因子之間會產生相互影響，如溫度、濕度與單位體積內空氣負離子濃度呈顯著正相關，但輻射照度與各環境康養因子無明顯相關性。

2.3 不同季節、香道空氣清潔度、環境舒適度

不同季節空氣清潔度、氣候舒適度對比圖顯示(圖2、3)，春季，永福寺各樣點空氣清潔度水平(5.0～7.0)略高于虎跑寺(5.0～5.5)，永福寺環境舒適度(4.5～5.0)略高于虎跑寺(5.5～6.0)；夏季，永福寺各樣點空氣清潔度水平(3.5～4.5)低于虎跑寺(6.0～10.0)，永福寺環境舒適度(5.5～6.0)高于虎跑寺(7.0～8.0)。整體來看，虎跑寺不同季節的空氣清潔度和氣候舒適度變化顯著大于永福寺，除永福寺空氣清潔度之外，2條香道的各指標數值皆為夏季高于春季。

圖2 春季各樣點康養因子對比分析圖

2.4 不同季節香道環境康養綜合評價得分

香道康養因子主成分分析顯示(表4)，主成分1解釋了與單位體積內離子濃度相關的指標，主成分2解釋了空氣細顆粒物含量指標，主成分3解釋了氣候舒適度指標。2條香道不同季節3個主成分得分及綜合得分表顯示(表7)，永福寺香道主成分1得分在春季高于虎跑寺，夏季低于虎跑寺，說明永福寺單位體積內空氣離子濃度在春季普遍高于虎跑寺，夏季則相反；永福寺香道主成分2得分在春季顯著低于虎跑寺，夏季高于虎跑寺，且均為負值，說明永福寺PM2.5值在春季小于虎跑寺，夏季則相反，但都保持在相對較低水平；永福寺香道主成分3得分在春夏皆低于虎跑寺，說明永福寺香道氣候在春夏相比于虎跑寺更舒適；永福寺香道綜合得分在春季和夏季均高于虎跑寺，說明綜合來看，永福寺香道環境相比于虎跑寺更舒適健康。

表7 不同季節各香道主成分得分及綜合得分

2.5 不同季節香道對心理狀態變化

2條香道在不同季節實驗前后心理狀態評分顯著性分析顯示(表5、6)，除虎跑寺香道春季時被試者心理狀態變化不顯著外，其余被試者心理狀態變化皆存在顯著性差異。2條香道在不同季節實驗前后心理狀態變化率分析顯示(圖4)，所有心理量表實驗前后得分變化率均為負值，除虎跑寺香道春季時心理狀態變化率遠小于10%外，其余被試組皆大于等于10%，普遍在15%左右。

表5 獨立樣本T檢驗

圖4 不同季節各寺院心理狀態變化率分析圖

3 討論

3.1 郁閉度對環境康養因子的影響

研究表明，在城市山地寺院香道中，不同樣點郁閉度大小對空氣離子濃度[35]、PM2.5數值和環境溫濕度等環境康養因子影響有限，對風速存在一定影響。這是由于為了方便城市香客信眾朝拜，城市山地寺院香道主要以短距離為主，短距離內的空氣成分及環境物理狀態幾乎不存在差異。本研究所選取的2條香道距離皆小于500m，這導致了在小范圍內由植物群落郁閉度影響下的環境康養因子變化不會得出明顯的統計學規律。同時，植物群落對環境生態系統服務的支持功能由樹種組成、垂直結構、分布形狀、群落面積、冠層密度等植物群落特征共同影響[36]，本研究并不否認在香道景觀中植物群落特征對環境生態的影響。因此在后續對香道景觀生態效益的研究中，應該更加綜合考慮植物群落特征的影響。

圖3 夏季各樣點康養因子對比分析圖

3.2 環境康養因子之間的相互影響機制

山地寺院香道環境中不同環境康養因子之間會產生相互影響，高溫高濕的氣候會增加空氣負離子濃度。空氣負離子濃度越高，PM2.5數值越小，輻射照度對各環境康養因子的影響則相對越小。大部分研究表明，空氣負離子濃度隨溫度升高而降低，隨空氣濕度升高而增加，在與溫度的相關關系上本研究略有不同。可能因為，本研究探討各環境康養因子之間相關性是基于2條香道不同季節整體的測量數據進行分析，根據以往研究，空氣負離子濃度在夏季會顯著高于春季[37-38]，因此在本研究中空氣負離子濃度與溫度呈現正相關關系。

空氣清潔度(Cl)指標的大小受空氣正負離子濃度影響，夏季空氣負離子濃度顯著高于春季，因此虎跑寺夏季空氣清潔度顯著高于春季。永福寺空氣清潔度在夏季略低于春季，且遠小于虎跑寺，主要是由于永福寺位于靈隱景區，夏季迎來暑假旅游高峰，空氣中帶電荷細顆粒物因人群活動而增加，空氣負離子對帶正電荷細顆粒物具有沉降作用[39-40]，使得空氣負氧離子濃度降低。同時，永福寺香道植物覆蓋度及大喬木數量遠不如虎跑寺，且虎跑寺香道是沿泉溪而上，復雜的植物群落及動態的水體都會促進空氣負離子的電離[35，41]。因此，在夏季永福寺香道的空氣負離子濃度會略低于春季且遠小于虎跑寺。2條香道環境氣候在春季的舒適度皆高于夏季，這是由于杭州在夏季受梅雨季及熱帶風暴(臺風)影響，氣候呈現高溫、高濕、多雨的狀態[42]，這對環境氣候舒適度會產生十分明顯的負向影響；而虎跑寺香道環境氣候舒適度在春夏兩季皆低于永福寺，可能是由于虎跑寺高密度的喬木種植在道路上方形成搭接，風及光照更難進入香道之中，使得香道內春季熱量更難吸收，夏季熱量、濕氣更難向外擴散，從而影響環境氣候舒適度。

3.3 寺院香道環境康養綜合評價得分對比評價

永福寺環境康養綜合評價得分略高于虎跑寺，但兩者差值不具有顯著性差異。從標準差來看，虎跑寺香道景觀環境康養效益的穩定性高于永福寺，這是由虎跑寺高密度植物覆蓋導致的，與空氣負離子濃度、PM2.5、空氣清潔度、環境氣候舒適度等環境康養因子的分析結果統一。因此，該得分能較為綜合地對2條香道環境的康養效益進行評價，總結2條香道景觀環境的優缺點，并針對性地基于康養效益評價對香道景觀環境進行提升。在進行香道景觀環境營造時，應保證植物群落結構層次的豐富性，有效增加環境中空氣負離子濃度，提升空氣清潔度，但也要避免植物覆蓋度過高，尤其避免在道路上方形成搭接，破壞香道內的通風、透光、透氣性，影響環境氣候舒適度。在后續香道景觀環境康養效益的研究中，應針對植物群落樹種組成、垂直結構、分布形狀、群落面積、冠層密度對香道環境康養效益進行更加精準的定量分析，為營造穩定的康養性香道景觀環境提供科學的指標依據。

3.4 寺院香道景觀對心理狀態恢復效果的評價

人群在不同季節游覽完各香道后心理狀態變化在統計學上呈現顯著的差異性，人們在游覽香道的過程中紛亂、煩悶、焦慮的負面情緒有所下降。永福寺香道內人群心理狀態變化率略高于虎跑寺，與環境康養綜合評價得分的分析結果相統一。在虎跑寺香道春季的實驗中，人群心理狀態在游覽前后的變化雖呈現積極趨勢，但不具有統計學上的顯著差異性，且春夏季標準差較大。造成這一結果的原因可能有2點：一是虎跑寺香道環境康養因子對人群心理狀態產生的負面影響更大(尤其是環境舒適度)，具體受哪些環境康養因子的影響及影響程度需要在后續的研究中繼續深入，同時增大被試者樣本量，做到最大限度地降低個體差異對實驗結果造成的影響；二是永福寺香道相對濃郁的佛教文化氛圍對被試者正向的心理狀態影響更為明顯，虎跑寺作為公園化后的寺院，其景觀的佛教文化內涵及意蘊已經削弱，宗教功能減退，因此被試者游覽2條香道時的狀態存在顯著的區別。通過實驗后與被試者的現場訪談可知，游覽永福寺香道時，人群的心態更加虔誠、平靜，在后續的研究中需要通過對游人生理及腦電指標進行量化分析總結。

4 結語

山地寺院香道景觀環境對人體生理健康具有積極的影響。永福寺香道景觀環境的綜合康養效益高于虎跑寺，其中，空氣負離子濃度在測量的多個指標中對環境康養效益的影響更為明顯；季節對環境的綜合康養效益作用在不同的康養因子上呈現不同的效果，如對空氣負離子濃度呈現正影響，對環境氣候舒適度呈現負影響；在山地寺院香道景觀環境對人心理健康的影響中，環境康養因子只是其中一個方面，相比于普通山地及森林景觀，山地寺院香道景觀的佛教文化對游人心理健康亦存在一定的積極影響。

注：文中圖片均由作者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