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怡,陳秀華,陳艷婷,林麗梅,多 英,李 晨
(1. 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二臨床醫學院,廣州 510405;2. 廣東省中醫院傳統療法科,廣州 510120;3.廣東藥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廣州 510080;4. 深圳市中西醫結合醫院,廣東 深圳 518104)
關鍵字:嶺南陳氏針法;刺血療法;濕疹;陳秀華
濕疹是由多種內外因素引起的一種具有明顯滲出 傾向的炎癥性皮膚病[1],其發病率高,我國一般人群患病率約為7.5%,兒童患病率可達18.71%[2]。根據皮損臨床表現不同,濕疹分為三期:急性期、亞急性期以紅腫、滲出、糜爛為主,亞急性期濕疹還可伴糜爛面結痂、脫屑;慢性濕疹則以局部粗糙肥厚、苔蘚樣變,可伴色素改變[3]。目前,西醫主要以外涂激素藥膏控制癥狀,遠期療效欠佳,常反復發作,且長期使用會帶來皮膚色素改變、皮膚萎縮和毛細血管擴張等不良反應[2]。針刺治療濕疹有著豐富的經驗,且具有簡便廉驗、不良反應少等優點。嶺南陳氏針法是歷經陳寶珊、陳錦昌、陳全新、陳秀華等五代人逾百年傳承、發展與創新,嶺南中醫針灸的代表性學術流派之一。臨證以“陰陽互濟、通調和暢”為學術思想,遵循“遠近取穴通經絡、俞募配穴調臟腑、上下配伍和陰陽、左右思變暢六經”取穴原則。陳秀華教授,國家級非遺“嶺南陳氏針法”代表性傳承人,現任廣東省中醫院傳統療法科主任,從事醫教研工作近30年,在傳承嶺南陳氏針法的基礎上,創新發展,臨床擅長針砭結合治療濕疹,療效顯著。筆者有幸師從陳秀華,現歸納總結其診療濕疹之經驗,以饗同道。
中醫把濕疹又名“濕瘡”。《諸病源候論》載其病機“是心家有風熱,發于肌膚”,《醫宗金鑒》載“此證由肝、脾二經濕熱,外受風邪,襲于皮膚,郁于肺經,致遍身生瘡”,脾虛失運,濕邪內生,加之心肝火盛,適逢風邪入中,濕與風、熱相搏,郁于肺表皮膚,發為濕疹,紅腫瘙癢,流滋滲液。現行教材[4]指出,濕疹急性期以濕熱為主,亞急性期以脾虛濕戀為主;慢性者則多與久病耗傷陰血、血虛風燥相關。現代醫學研究[5]表明,慢性濕疹發病與免疫反應有關,而免疫反應所產生的IgE 抗體、致敏淋巴細胞與抗原再次接觸可引起濕疹復發。有研究[6-7]發現,濕疹患者甲襞微血管的形態、血液流態及袢周狀態等項的改變均明顯差于健康患者。以上均提示,濕疹反復發病與局部郁滯相關。
“肺在體合皮,其華在毛”“諸濕腫滿,皆屬于脾”“諸痛癢瘡,皆屬于心”。陳秀華認為,濕疹病位在皮部,與肺、脾、心密切相關,以心火脾虛為本,以風、濕、熱、瘀郁于皮部為標。治療上,原則不離“清心調脾、宣肺止癢、化濕祛瘀、解郁散結”。急性、亞急性濕疹,風、濕、熱郁結,以皮損鮮紅、滲液、瘙癢難忍為主,伴身體沉重,大便臭穢,苔黃膩,脈滑數或伴納差,腹脹便溏,舌淡胖,脈濡滑,屬心火脾虛、濕熱浸淫證。久病入絡,經絡氣血郁滯不通,舊血不去,則新血不生,遷延而成慢性濕疹,局部皮膚干燥肥厚、色素沉著,瘙癢夜間為甚,伴納差、倦怠乏力、舌暗淡、脈細澀等,病理因素不離“血瘀”,屬脾虛血瘀證、血虛生風證。
2.1 選穴多元,體腹結合
嶺南陳氏針法取穴靈活多變,精要奏效。陳秀華結合多年臨床經驗,以脾經、心經、肺經穴位為主,總結出濕疹診治的常用主穴處方:穴取足三里、陰陵泉以培土制濕;取內關、神門、印堂清心調神、疏利三焦氣機;肺與大腸相表里,風池、尺澤、曲池合用,宣上通下,皮膚表上郁結得除。配穴則根據病期及對癥選穴進行,急性期、亞急性期,“大腸主津……能行津液于上焦,溉灌皮毛,充實腠理”,加肺俞、大腸俞以宣肺散結利濕;緩解期,“血會膈俞”,加脾虛、膈俞健脾活血養血;睡眠欠佳、精神焦慮者,加安眠、太沖、陽陵泉解郁安神;皮膚暗紅干燥者,加血海、三陰交、照海活血養陰潤燥;瘙癢劇烈者加百蟲窩;頭面部濕疹者加合谷、列缺、迎香疏通頭面部經絡氣血。
薄氏腹針療法可調節臟腑陰陽,提高內臟在應激狀態下相對穩定的能力[8]。陳秀華擅長治療內臟疾病及全身性慢性疾病的優勢,常常聯合使用腹針治療濕疹,臨證腹針基本處方如下:引氣歸元、氣穴、天樞、大橫、上風濕點、下風濕點、水道。引氣歸元由中脘、下脘、氣海、關元組成,配合氣穴,能補脾固腎,先天后天得固;天樞、水道、大橫三穴,共奏健運中焦、利濕調腸之效;上、下風濕點,具有通達四肢關節、除外周水濕瘀血的作用。
2.2 刺法獨特
2.2.1 快速無痛,飛針守神 嶺南陳氏針法以“陰陽互濟、通調和暢”思想貫穿全程,重視氣血的暢通調和。濕疹患者因長期病情困擾,有著不同程度的精神心理負擔,憂思多慮則氣凝血滯,故濕疹針刺中尤重治神守神,暢氣調血。嶺南陳氏針法治療濕疹,一是辨證取穴的偏重,二是運用以“無痛、無菌、準確、快速旋轉”為特點的飛針法減少進針痛感,消除部分患者的畏針情緒,令其專心針感變化,醫患配合,拔刺雪污。具體方法:持針手用拇指指腹、食指和中指指尖握持針柄,斜放在穴位旁,押手固定針刺部,進針時刺手拇指內收,食、中指同步相應伸展,此時針高速轉動,當針處于快速旋轉并抵達穴位時,通過腕、指力將旋轉的針彈刺入穴位內。針刺要點有三:一是持針要緊,二是旋轉針柄要快而有力,三是透針入皮時恰當距離是針尖距皮膚0.2~0.3寸[9]。
此外,《嶺南衛生方》載:“嶺南……地卑而土薄。炎方土薄,故陽燠之氣常泄”,火盛土弱,天人相應,故嶺南人多見形體黑瘦,肌腠疏松[10]。陳秀華認為,嶺南人皮膚細膩敏感,具有痛閾低、針感強的特點,選擇直徑0.20 mm的細針,配合飛針法,能達到“以微針通其經脈,調其血氣”之效。
2.2.2 分級補瀉,辨證施治 嶺南陳氏針法根據明代楊繼洲“刺有大小”思想,遵循中醫補虛瀉實原則,把補瀉手法量化和操作規范化,創立了以辨證施治為基礎的分級補瀉法。采用不同的運針強度,將補針和瀉針分為輕、平、大三類。總體來說,補針要求以慢按輕提,小角度 ( 180~270°) 捻針為主,瀉針以速按慢提,較大角度( 360°或以上) 捻針為主,平補平瀉運針以緩進緩退為主,以中等角度 (不超過 360°) 捻針為主[9]。
針刺操作所產生的針刺量是影響針刺效力的關鍵因素[11]。合理的針刺刺激量,是療效的保證。《靈樞·逆順肥瘦》:“嬰兒者,其肉脆,血少氣弱……淺刺而疾發針。”《靈樞·終始》:“久病者,邪氣入深,刺此病者,深內而久留之。”《靈樞·刺節真邪》:“用針者,必先察經絡之虛實。”嶺南陳氏針法的分級補瀉法,需根據患者體質情況、病程長短、所選經脈氣血多少等因素,靈活運用不同程度的針刺刺激量,辨證施治。“謹察陰陽所在而調之,以平為期”。濕疹治療,基本以平補平瀉法,具體仍需根據以上原則具體分析。
2.3 背俞刺血,祛郁止癢皮膚瘙癢是濕疹患者最常見的自覺癥狀,抓撓能促進炎癥介質的釋放,加重瘙癢癥狀,從而形成“瘙癢-抓撓-更瘙癢”的惡性循環,加重病情[12]。反復加重的瘙癢,更給患者帶來沉重的精神心理負擔。《諸病源候論》載“風癢者,是體虛受風,風入腠理,與血氣相持,而俱往來于皮膚之間。”《類經》云“熱甚則瘡痛,熱微則瘡癢。”瘙癢一癥,緣由正外相搏,郁結生熱于皮膚。《素問·湯液醪醴論》載:“平治于權衡,去宛陳莝……繆刺其處,以復其形。”有學者研究[13-14]認為,“去宛陳莝”實際是指解除郁結之意,具體方法為“繆刺其處”。在《內經》中,繆刺即指刺血,選擇部位為肉眼可見的皮部淺表血絡。動物和臨床研究均表明,刺絡放血療法具有改善血液流變相關指標、改善局部微循環的作用[15]。《靈樞》云:“癢者陽也,以淺刺之”,刺血作用于皮膚淺表血絡,淺刺疾出針,可激發表衛經氣,開郁泄熱止癢,“菀陳則除之”。
面對濕疹瘙癢發作者,陳秀華利用刺血泄熱解郁之長處,急則治其標,疏通氣血,止癢安神,尤其善用背俞穴。《靈樞·根結》曰:“太陽為開”,足太陽膀胱經為一身之表,刺激背俞穴能激發膀胱經衛外抗邪功能,宣郁散結。《類經》曰:“十二腧皆通于臟氣”,刺激背俞穴能調節臟腑氣血陰陽。陳秀華常選擇肺俞、大腸俞、厥陰俞、四花穴,每次選擇4~6個穴位。肺俞、大腸俞同用,可宣肺通腑、開郁散邪;厥陰俞,其上承肺俞、下接心俞,是心包的背俞穴,刺血可寬胸解郁、清心止癢;四花穴由膈俞、膽俞組成,合用行氣活血,郁結得通。
陳某,男,45歲,2021年3月17日就診,主訴:反復全身紅疹伴瘙癢1年,加重2個月。患者平素應酬飲酒多,喜進食煎炸油膩食物,體型肥胖,自訴約1年前開始出現全身皮膚紅疹,伴瘙癢劇烈,至外院就診,考慮診斷為“濕疹”,予口服抗過敏及外涂激素藥治療后,癥狀可緩解,但仍反復,今年2月因工作勞累,濕疹復發,間斷口服前藥,癥狀改善不顯,刻下癥見:全身泛發大小不等鮮紅、淡紅色至暗紅色皮疹,其上見較密集分布針尖至粟粒大小丘疹及細薄脫屑,以左額、后項部為主,皮膚灼熱,瘙癢劇烈,搔抓后伴少許滲液,眠差,情緒焦慮,疲乏困倦,口干口苦,大便2天1行,偏干,小便調,舌暗淡苔膩微黃,舌尖紅,脈弦滑。西醫診斷:濕疹。中醫診斷:濕瘡(心火脾虛、濕熱浸淫證)。治以清心調脾、宣肺止癢、清熱化濕為主。針刺治療:患者取仰臥位。1)體針:印堂、迎香(雙)、風池(雙)、頭維(左)、太陽(左)、內關(雙)、曲池(雙)、列缺(雙)、神門(雙)、足三里(雙)、陽陵泉(雙)、陰陵泉(雙)、三陰交(雙)、太沖(雙)、照海(雙)。2)腹針:引氣歸元(中脘、上脘、氣海、關元)、水分、氣穴(雙)、天樞(雙)、大橫(雙)、上風濕點(雙)、水道(雙)。局部消毒后,運用飛針法將毫針快速刺入穴位,體針得氣后,施以平補平瀉手法,留針30 min。刺血治療:患者取俯臥位,厥陰俞、肺俞、大腸俞,局部消毒后,持一次性針頭對準刺血部位及其附近淺表瘀絡,行快速淺點刺(深度約2~3 mm),刺后疾出針,后留罐于刺血部位上,留罐時間約5 min,取罐見出血量2 mL,質黏稠,色鮮紅。上述針刺每周治療3次,刺血每周治療1次。2021年3月24日2診,患者治療1周后復診,濕疹范圍基本同前,無明顯滲液,但瘙癢發作頻次及持續時間較前減少,便質較前偏軟,仍眠差、疲倦乏力,舌脈、辨證同前,繼續予針刺聯合刺血治療,針刺處方在原基礎上增用安眠穴以加強助眠安神之功。2021年4月1日3診,患者經2周針刺聯合刺血治療后,左額部皮疹顏色轉為暗紅,局部干燥脫屑,瘙癢情況較初診減輕70%,睡眠改善,仍疲倦乏力,少許口干口苦,大便日1行,質軟,舌淡暗苔白膩,脈弦滑。辨證同前,針刺在原基礎上去頭維(左)、太陽(左),加血海以增強祛瘀養血之力。因患者工作繁忙,后每周針刺、刺血各治療1次,治療選穴基本同前。連續治療2個月后,精神狀態較前明顯改善,濕疹未再復發,局部皮膚肥厚粗糙,色素沉著,偶有少許皮膚瘙癢。囑患者注意個人調護,清淡飲食,戒煙酒,少熬夜,適當運動。
按語:本病中患者平素飲食肥甘厚膩,加之久居嶺南濕熱之地,脾土受困,濕熱蘊脾,加之工作任務繁重,情緒焦慮,心火有余,肝氣不舒;濕熱內伏,恰逢外邪引動,風、濕、熱郁結于皮部發為濕疹,“頭為諸陽之會”,故以左額、后項部為主。眠差、情緒焦慮、疲倦困乏、口干口苦、舌暗淡苔膩微黃、舌尖紅、脈弦滑皆為心火脾虛、濕熱浸淫之象。濕疹以大便偏干,為肺氣失宣,水濕運化障礙,大腸腑氣不降之象。針刺治以“清心調脾、宣肺止癢、化濕清熱”為法。結合濕疹分布情況,于基礎方中加強宣散頭部經絡氣血。配合刺血急治其標,緩其瘙癢。首診患者精神疲倦,瘙癢難耐,經刺血后當下瘙癢立緩,治療信心大增。守法連續治療2個月,未見明顯復發。
《素問·四時刺逆從論》云:“經滿氣溢,入孫絡受血,皮膚充實。”指出經絡氣血運行充實通暢,則肌膚潤澤豐盈。陳秀華基于嶺南陳氏針法“陰陽互濟、通調和暢”的學術思想,結合濕疹病機特點,主張疏通皮部經絡郁結、調理臟腑功能貫穿濕疹的治療全程,治療以“清心調脾、宣肺止癢、化濕祛瘀、解郁散結”為法,注重經絡氣血通暢,臟腑功能調和。在嶺南陳氏針法基礎上,創新融入刺血療法,虛實緩急兼顧,大大提高濕疹的診治效果,具有極大的臨床推廣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