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集名字的小孩（7）

萬修芬

（接上期）

還有一次，孤獨是一頭白犀牛。

它是地球上最后一只白犀牛，名字叫老白。他1歲的時候就被賣去了動物園，在動物園的日子雖然苦悶單調，但也算衣食無憂，人身安全也有保障。它那些生活在大草原上的同類，因為頭上的犀角，被偷獵者窮追不舍地捕殺。后來白犀牛越來越少，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下老白。老白被送到肯尼亞的一個自然保護區，在那里，40個持槍護衛和18個飼養員晝夜守護著它。為了防止它被盜獵者盯上，人們甚至割掉了它額頭上兩只犀角。他的同伴因犀角被捕獵，而他被保護著，卻依然失去了犀角，這不是很奇怪嗎？垂垂老矣的老白郁郁寡歡，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只有深深的孤獨陪伴著它。

你能理解那種孤獨嗎？被囚禁，失去犀角，年邁……都不算什么，知道這個世界只剩下自己，才是最深的絕望。

那是我見過的最深的孤獨了。

大樹/好客的主人/邀請了好多客人/瓊花是出色的服務生/端著潔白的盤子/裝上噴香的奶酪/請蜜蜂先生嘗一嘗/請蝴蝶姑娘嘗一嘗

浙江平湖市毓秀小學 沈一忱（chén）

還有一次，孤獨是宇宙中一顆流浪的行星，它沒有母星，沒有衛星，獨自旋轉著前行，它周圍10個天文單位——你可能不知道，一個天文單位就是地球到太陽的平均距離——沒有一顆星星。

它不時發出耀眼美麗的極光，我遇見它的時候，正急匆匆飛奔，只和它同行了很短的時間，它也急吼吼地問我：“嗨！停下來我們組團吧。我離開母星之后，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同伴了！”

但我身不由己，我飛行的軌跡已經被確定，自己無法停止。后來我身上著了火，再后來我落到了地球上，成了一顆隕石。

啊！時間太久遠了，久到你無法想象。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想到那顆流浪星球，可能因為我曾經也是一顆星星吧！

桃心小石頭說到這里，靜默了，好像陷入了遙遠的回憶里，想起那些久遠的旅程。

立夏也沉默著，她在回味著桃心小石頭說過的那些孤獨。

過了很久，立夏嘆了一口氣，說：“比起來，我的孤獨好像不算什么了。”

“啊！”好像才反應過來，立夏猛地抓起小石頭舉到眼前，“你曾經是一顆星星！天啊！我手里有一顆星星！而這顆星星不但會眨眼睛，還會說話！”

“這沒什么稀奇，”星星很快把那些傷感的緬懷放下，得意地說，“星星可以是任何東西，任何形態，星星可以是恐龍，貝殼，牙齒，珊瑚，蘑菇，花草，巖石，建筑，鉛筆，鞋子，茶杯，蜜蜂，貓狗，水果……星星可以是男孩，也可以是女孩。”

立夏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呃，這有點費解，說星星是石頭我可以理解，畢竟我見過隕石，但怎么可能是蘑菇、蜜蜂……”

“這么說吧！星星，巖石，動植物，河流……有些元素以各種形式循環存在著，所有的生命緊密相連。地球的所有元素都來自太空，人類當然不例外啦！組成你身體的原子，來自遙遠宇宙中的星塵，所以你和星星的某些成分是一樣的。比如你右手中的某個原子微粒，可能來自地球還沒誕生前的宇宙塵埃……”

“你是說，我的身體，很久很久以前，可能就是星星，而很久很久以后，也可能會變成某顆星的一部分？原來人去世之后會變成星星，是真的呀？”

“是的，組成生命的物質都差不多是一樣的。組成你身體的元素可能來自幾十億年前的宇宙，也會變成幾十億年后的某種生命！想想看，幾十億年后你還存在著，不過是以另一種生命形式。宇宙間的萬物互相聯系，互相變換著，這么想的話，你還覺得孤獨嗎？”

秋天，螞蚱、蟈蟈、蟋蟀在草叢里跳來跳去，一片片金黃的稻浪隨著微風此起彼伏，一株株褪去綠色外衣的玉米含著金燦燦的微笑，向人們招手搖擺，大豐收啦！

河北秦皇島市海港區青云里小學 張維帥

“我從宇宙中來，也會回到宇宙中去。我和周圍所有的一切，就算暫時語言無法交流，可心的交流是沒有阻隔的，這么想的話，的確不必感到孤獨啊！”立夏感慨。

“嗯，就是這樣。”桃心石喃喃道。

立夏心里輕松多了，如果以前看過的心理醫生像小石頭這樣會說話，也許自己就不會被送來花雉村了。

轉念一想，立夏又慶幸，幸虧來了花雉村，這里多好啊。

一人一石又靜默了一會兒。

樹洞內，是風拂動樹葉的細微聲響。

樹洞外，是鄉村煙火蘊養出來的寧靜。

“你剛才說的，好像很科學，但是，又好像神話啊！”立夏若有所思。

“科學和神話，也許本來就是孿生兄弟。”小石頭也感嘆。

“那么，我聽到的那個聲音，不是幻聽吧？是烏有的聲音？”立夏突然想起那個聲音。

“我的確是受烏有所托，來和你聊聊天。我說過的，人的心有召喚的力量。”

可那么遠，烏有是怎么聽到的呢？立夏瞥到樹洞角落的石蜻蜓，有那么一瞬間，石蜻蜓的眼睛好像真的蜻蜓復眼一般，閃著彩色的光。

在腳印花園遇見“心花”怒放

一連好幾天，烏有都沒有出現。

立夏猜測烏有也許離開花雉村，去搜集更難得的名字了。于是在外公又一次詢問立夏要不要一起去放羊的時候，立夏點了點頭，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字：“好！”

那個聲音很短促，好像剛一離開立夏的嘴巴就消失了，但外公聽見了。

他顯然沒想到立夏會出聲回應自己的話，激動得胡子直抖，但他強繃住表情，像沒事人一樣收拾好東西，背著手出門，示意立夏跟上。

立夏低頭偷偷抿嘴笑，又四處張望，假裝沒看見外公剛才差點把碎茶葉末摁進了煙斗里。

兩人一前一后，趕著羊群翻過西嶺。青草連綿的山坡上，已經這兒一撮，那兒一堆，散落著棉花糖一樣的潔白柔軟的羊群。

領頭的母山羊項圈上系了長長的繩子，外公找了棵酸棗樹拴上，囑咐立夏隨意玩，但不要跑到遠處溝壑（hè）的荊棘地和池塘邊，就和老伙伴聊天去了。

立夏掏出小本子，自從見過烏有的那本名字手記，立夏就裁了一個手掌大小的小本子隨身帶著，她也要記下自己的“名典”。

雨點兒落在遮雨棚上，打著“噼啪，噼啪”的節拍。忽而一陣風吹過，好似指揮家揮動了手中的指揮棒，雨聲便從輕柔小調急轉成了氣勢磅礴的大合奏。

浙江嘉興市文賢學校 陳祉（zhǐ）嫣

“酸棗，紫花地丁，苦菜，胡枝子，野芝麻，貓兒菊，糯米菜，鬼針草，蒼耳……”這些灌木、野草的名字，都是外公隨口告訴她的。

在野外的時候，立夏對著一棵草，也能看上半天，外公便在一旁細細說：“這是鵝腸草，春天可以采了涼拌，滑溜溜的很爽口；那是車前草，也可以吃，還能入藥；那是野豌豆，莼菜，冬葵，蒺（jí）藜（lí）……都在《詩經》里出現過哪！看那兒！那是白茅，根可甜了，剛發芽的時候，小孩子們都去采茅針，吃起來又軟又清香……”

立夏趴在草地上，一邊記下野草野花的名字，照著花葉描繪在紙上，一邊分神看著羊群。

不遠處，幾只小羊羔圍著一叢酸棗樹，小嘴巴粉舌頭一卷，完美避開枝葉間的彎刺，酸棗葉子吃得香噴噴。

畫完一棵艾蒿（hāo），立夏在一邊細細寫上：“艾蒿：葉子可以揉出汁來，和糯米粉一起做糍粑（cíbā）、青團，綠綠的很可愛；端午節采一束掛在門框邊上，可以辟邪；夏天曬干燃燒后能驅蚊……”

立夏抬頭轉轉脖子，眼角瞥到一只白云一樣潔白輕盈的小羊羔越跑越遠，不一會兒，小羊羔咩咩幾聲，倏（shū）忽不見了。

立夏連忙爬起來，遠遠望去，小羊羔消失的地方好像有道深溝。

她扭頭看外公，他正和幾個老爺爺聊得熱火朝天。

雨滴飛快地從我面前閃過，鳥兒急匆匆地飛回自己的巢，保安收起傘躲進保安亭里，送外賣的哥哥趕快跑回電瓶車旁……風把雨吹得恍恍惚惚，看起來更加神秘。

杭州市濱江區聞濤小學 陳瑾喆

立夏遲疑了一下，爬起來追上去。

她跑啊，跑啊，明明看起來很近，那道深溝怎么還沒到？

不，并沒有什么深溝。之前看到的深溝，像是立夏眼花或是臆（yì）想。

眼前只有一片連綿的荒野，地面上清晰地浮現出一連串的腳印，不是羊蹄印，也不像任何動物的腳印，像是一串巨大的省略號，延伸到荒野更深處，又像是一種指引，指引著立夏：“跟我來，一直往前走……”

立夏猶豫了只有一秒鐘，就遵從了這個指引，跟著省略號往前走。

腳印好像越變越大，有的比立夏的個頭還要大！從那些腳印里漸漸長出了一些不知名的花，越往前，花兒越茂盛，最后，省略號腳印已經變成省略號迷你花園了。

在一個更巨大的花園面前，省略號停住了。

如果立夏能夠飛到空中俯瞰（kàn），她會看到那個巨大花園的形狀就像個巨人的腳印，花園是長長的腳掌形狀，五個圓圓的池塘散落在前掌，就像五個腳趾頭。

“啊！稀客！稀客！”一個聲音在草叢里響起，接著一個亂糟糟的腦袋伸出來向花園喊，“芒先生，快來！來了一個小姑娘！”

立夏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她后退了幾步，心怦怦直跳，驚魂未定地看著那個從雜草叢里爬起來的人。

“別害怕！我是個詩人！”從地上爬起來的人拍拍身上的草屑泥土，“你知道詩吧？我的人生信條是‘閃亮地生活，創作一首詩；前行，增加大地的寬廣’。我喜歡旅行和寫詩，‘我的步履是發現，我的行程比一切道路更遙遠’。

“但是，你知道的，寫詩需要靈感，有時候，靈感很久不光顧，我就會很焦慮！啊！就像大詩人阿多尼斯說的，‘我的焦慮是荒山上的一束火花’！它甚至能燃燒掉一個詩人的所有自信！我四處尋找靈感，所以來了巨人的腳印花園。

“這個花園由芒先生打理，奇花異草多得是，沒想到，竟然是雜草給予我靈感。自從有一次跌倒后，我就愛上了雜草之美！‘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說得多好啊！來到這里后，我的靈感春風吹又生，現在我是鄉村詩人，我已經打算把余生的全部熱情都獻給鄉村和田野，因為鄉村和田野給了我詩心——我原本以為它不會跳動了……

“對了，剛剛我就在觀察一大簇梭梭草里的山羊豆和牛繁縷，還吃了一小串龍葵，你要不要來點兒……

“嘿！芒先生，你終于出來了，快看看，你的花園終于有了新訪客！多可愛的小姑娘！唔！好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