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紅
(景德鎮陶瓷大學 江西 景德鎮 333400)
梅瓶作為容器,盛貯液體是其主要的功能屬性,之后在嬗變過程中逐漸兼備花器的功能。這種現象在宋代變得十分普遍,如宋代類書《錦繡萬花谷》有詩云:“公余中日坐閑亭,看的梅開梅葉青。可是近來疏酒盞,酒瓶今已作花瓶”。《陶雅》卷上載:“古以瓶貯酒,今以瓶插花”。可見當時文人已有將酒瓶作為花瓶使用。因此,宋代的梅瓶既是蓄酒之器,同時又是插花之具,它在酒事、花事等不同的使用場合進行功能置換。同時,作為花瓶的梅瓶又衍生出陳設清賞及喪祭供養的功能屬性。
瓶是盛酒之器,如《井觀瑣言》曰:“今人呼酌酒器為壺瓶。”又如《宣和博古圖》記載“……瓶者,亦用之以盛酒者也”。梅瓶作為瓶的一個種類,其本體性功能是用于盛貯酒液,景德鎮青白瓷梅瓶也不例外。在宋代,飲酒之風興盛,酒肆遍布城鄉,帶動了酒器的發展。宋代酒坊已經開始使用梅瓶來裝酒,基于經濟成本和密封性能方面的考慮,以陶瓷材質的為大宗,宋代景德鎮青白瓷梅瓶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得以生產與盛行。
梅瓶用于蓄酒的這種使用方式在史料中有記載,如《宋史·職官志》載:“自太平興國開設經筵,而經筵之講,自太宗始。自咸平置侍講學士,而經筵之官,自真宗始。”經筵之后會進行講筵宴會,此時梅瓶作為盛貯容器會出現在宴席上。另外司馬光在《書儀》中記載:“柩既入壙,掌事者先歸,具虞饌。是日虞……設酒一瓶于靈座東南。置開酒刀子……執事者一人升,開酒拭瓶口,實灑于注,取盞斟酒,西向酹之。”文中的酒瓶應為儲酒器梅瓶,執事者先將酒從梅瓶(酒瓶)倒入注子,再將注子里的酒斟于盞中。
相較于文獻資料,用作酒器的梅瓶圖錄資料更為豐富。在圖1中,小桌旁邊侍者正在忙于備酒,桌下有一個梅瓶形制的酒瓶,并且可看到口部被密封起來,桌上有注子與溫碗;在四川省大足寶頂山南宋石窟大佛灣窟有一幅沽酒圖,男子手捧酒盞用于進酒,旁有一女子手中所持梅瓶,該梅瓶顯然是貯酒器;宋代著名的“花塢醉歸圖”中,有一挑著行囊的仆人,行囊前端攜帶一只酒瓶亦稱梅瓶,后端則攜帶一個肴盒。北宋晚期的河南白沙一號宋墓前室西壁壁畫上的夫婦宴飲圖,居中的方桌上擺有注碗和兩個臺盞,桌下還繪有一梅瓶,置于束腰方座上。

圖1 煎茶圖(宋·趙佶)
梅瓶用作酒具時,常與其他器具組合使用,從而形成一套酒具。如用于斟酒的玉壺春瓶,用于溫酒的執壺、溫碗,用于飲酒的盞托。山西長治李村溝金墓墓室壁畫羅列了梅瓶、玉壺春瓶、馬盂、酒盞、樽勺等成套酒具,再現了飲酒怡情、瓶盞成套的酒具組合。
“古瓶盛酒后簪花,花酒由來本一家”。宋代的飲酒之風興盛,酒具得以大量生產,酒瓶變得常見。同時,宋代花事繁榮,插花、養花、種花蔚然成風,因此,促進了花瓶生產的興盛。
在古代,由于物質的匱乏,常存在一物多用的情況,王禎的《農書》記載:“夫一機三事,始終俱備,變而能通,兼而不乏……。”“從新的研究成果看,……有證據表明,我們今天所說的梅瓶還有可能用作花瓶。”所以一只蓄酒的梅瓶,在瓶干酒盡之后,即可斜插香花一兩枝,以備幾案清供。北宋隱士林逋曾與友人潘閬飲酒,潘閬云:“會飲者不可無詩,詩韻者不可無梅。”于是讓書僮取剪梅一枝,插于梅瓶內。林逋則賦詩:“瓶映花清馨,花襯瓶逸雅,不戀經宴味,樂在梅妻家。”此時“酒瓶今已作花瓶”,在這里瓶既是花器又是酒具,兩者在使用功能上可以移用轉化。
事實上,酒器兼作花器自古有之,《瓶花譜》記載:“銅器之可用插花者曰尊、曰罍、曰觚、曰壺,古人原用貯酒,今取以插花,極似合宜”。對花飲酒也是宋代文人生活中的常見之景,宋詩里有不少關于飲酒、插花的詩文,如:北宋張耒有詩曰:“清秋官舍酒瓶空,滿袖黃花情所鐘”;楊萬里《道旁店》詩:“路旁野店兩三家,清曉無湯況有茶。道是渠依不好事,青瓷瓶插紫薇花”;南宋戴復古的詩:“管領風光有微憾,桂花香里酒瓶干”。在宋代文人那里,飲酒、賞花往往是不分彼此同時進行的事情。
除了文人筆記、宋代詩詞表明了梅瓶的插花功能外,宋畫里所示的插花場景可與其相互印證。如遼寧博物館藏明人所繪的“洛陽耆英會圖”,描繪的是北宋時期“耆英會”成員的日常閑聚場景,畫面中一男仆在折梅枝,另一侍者從則捧梅瓶在旁等候,身后有兩士大夫在賞梅。
梅瓶中還有一款矮梅瓶,即從瓶腹中間截斷,只留上半截,大平底。在宋畫中有類似形制的矮梅瓶用作插花。佚名“盥手觀花圖”所繪閨閣花事中,庭園長案上陳設一小口束頸花瓶,樣制小巧。這種矮梅瓶在宋代北方窯場很流行,景德鎮也有一款類似的器形(見圖2)。可見,矮梅瓶也具有插花的功能。

圖2 宋代景德鎮青白瓷矮梅瓶
作為花瓶的梅瓶又衍生出陳設清賞的用途,在瓶中斜插幾朵花,陳設于廳堂或者書房。(花瓶)“大者陳于廳堂,小者置之齋室”。由此可知瓶花有堂花和書齋花之分。
就堂花而言,南宋周密在《武林舊事》卷七記載“安頓白玉碾花商尊,約高二尺、徑二尺三寸,獨插照殿紅十五枝”。文中提到了花瓶的具體尺寸,即二尺高(67 cm),可見其尺寸之大,惟有這樣才能與廳堂相襯。
與堂花相對的是書齋用花,“若書齋插花,瓶宜短小。”在文人眼里,瓶器小巧是書齋用瓶的標準。因為文人書房面積狹小,其書齋常以“容膝齋”稱之,可見其小。因此,梅瓶也以小巧為宜,宋詩里有不少吟詠花瓶之小的詩句,如“翠葉金華小膽瓶,輕拈微嗅不勝情”。
用于插花之用的梅瓶在畫作里有表現,如南宋畫家劉松年的“寒窗讀易圖”(見圖3),描繪的是“小閣橫窗”的書房一角。文人靜坐在明窗下讀書,桌上有一只小口修腹的藍色梅瓶,瓶中斜插三兩枝花。書案上的其他陳設均被山石遮住,但卻對書桌上的梅瓶進行了重點描繪,瓶里的藤蔓橫枝欹斜、花影疏淡。

圖3 宋 佚名 寒窗讀易圖(局部)
梅瓶除了用于插花,其本身也被作為觀賞的對象陳設于幾案,這是文人書齋的常見之景。文人或將其拿在手里摩挲把玩,或置于案前,對花撫琴,風雅無比。
在宋代,梅瓶還用于釋道寺觀的祭祀禮佛,也用作祖先尊像前的祭奉供養,在寺觀、祠堂和墓室的喪祭儀式中作為祭奉神衹和宗祖考妣的的禮器。
首先看梅瓶用于祭祀禮佛的情形。“國之大事,唯祀與戎”。宋皇室在舉行這種大型的郊祀、宗廟的祭奉活動中,梅瓶是不可或缺的香供祭器。《大金集禮》記載,在金皇統五年舉行的一次奉告禮中,梅瓶與各種酒具、茶具、香具等一起作為供器設于案前:“每位……花瓶設於食案之前”。可見,在宋金皇室舉行的郊祀、宗廟的祭奉活動中,梅瓶是作為一種供器出現,而且與爐、盒等器物并用。
除此之外,梅瓶還是隨葬明器,在這種場合中則不插花。如在江西瑞昌的南宋淳佑十年(1251年)墓中,墓主的頭頂放置一對磁州窯梅瓶。另外,在浙江省松陽慶元元年(1195年)墓及北京通縣金代宣威將軍石宗璧墓也有梅瓶出土。宋代景德鎮青白瓷梅瓶應該也承擔了類似的功能,只是有待于更多的考古資料面世來加以證實。
除了上述功能,梅瓶還承擔禮儀的角色,“梅瓶在滿足人們的相關實用性要求之后,其功用卻并未止步于此。在特定的儀式場合中,當人們通過采用專門制作的梅瓶,或規定梅瓶的尺寸和數量等各方面的特別處理,承擔起某種儀式性的角色并體現出禮儀性文化意義之時,梅瓶就跟歷史上所有有過類似情況的其他器物一樣,便具備了禮儀性功用。”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南宋佚名“洛神賦圖卷”(見圖4)就是把梅瓶作為禮儀性功能的最佳詮釋。圖4中的儀仗侍從手捧梅瓶緩緩前行,瓶中插存珊瑚枝,梅瓶的禮儀性功能顯而易見。

圖4 南宋“洛神賦圖卷”
宋代酒文化發達,因此,作為容器的梅瓶用于盛貯酒液是其主要的功能屬性。與此同時,由于宋代花事繁榮,故梅瓶兼備花器的功能,故盛貯液體和用于插花都是梅瓶的主體性功能,它在酒事、花事等不同的使用場合進行功能置換,難分彼此。除此之外,作為花瓶的梅瓶又衍生出陳設清賞及喪祭供養的功能屬性。這4種特征共同組成了梅瓶的功能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