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彤,龐 智,3
1. 南京醫科大學附屬蘇州醫院北區消化內科(江蘇蘇州 215008)
2. 蘇州市立醫院北區消化內科(江蘇蘇州 215008)
3. 蘇州市消化系疾病與營養研究中心(江蘇蘇州 215008)
炎癥性腸?。╥nflammatory bowel disease,IBD)是一種病因尚不明確的慢性非特異性腸道炎癥性疾病,主要包括克羅恩?。–rohn's disease,CD)和潰瘍性結腸炎(ulcerative colitis,UC)兩個亞型。目前研究認為IBD的發生發展是環境、微生態和免疫介導因子在遺傳易感宿主中相互作用的結果。鑒于IBD患者腸道微生態發生了改變,且參與了IBD的發病,本研究就腸道微生態在IBD中生理作用及診療價值進行介紹。
人體腸道微生態主要由超過100萬億個不同的微生物組成,包括細菌、真菌、病毒和寄生蟲等。腸道微生物所包含的基因是宿主基因組的100多倍[1]。腸道細菌群主要分為厚壁菌門、擬桿菌門、變形菌門和放線菌門,健康成人以厚壁菌門和擬桿菌門為主[2]。整個胃腸道的細菌數量也存在差異,結腸菌種的數量和多樣性均高于胃和小腸[3]。
IBD患者腸道微生態變化主要表現為菌群失調,包括菌群多樣性,以及種類和豐度發生改變。與健康人群相比,IBD患者腸道菌群中占主導的厚壁菌門和擬桿菌門的豐度減少,而變形菌門和放線菌門的占比相應增加[4-5]。基于16s測序技術,Gevers等對未接受治療的CD患者的研究顯示,消除藥物對微生態的混淆效應后,CD患者腸黏膜中巴氏桿菌、韋榮球菌、奈瑟菌和梭桿菌的數量增加,擬桿菌、糞桿菌、瘤胃球菌和糞腸球菌的豐度減少[6]。CD與UC患者的腸道微生物組成也存在差異,與UC患者相比,CD患者腸道微生物中有益的糞桿菌、甲烷短桿菌和顫螺旋菌豐度減少[7]。此外,本團隊前期研究發現IBD患者腸道微生態中真菌的菌群結構也發生了改變[8]。
IBD患者腸道微生態的改變可能與疾病活動度、治療方式等有關。Halfvarson等對128名受試者進行了2年的隨訪,研究發現,IBD患者的微生物構成較健康對照組隨時間的波動更大,其中回腸CD患者與健康對照組的偏差最大,微生物群的波動與因病加強用藥存在一定相關性[7]。此外,Yilmaz等研究顯示,與未經手術治療的CD患者相比,小腸切除術后的CD患者腸道微生物中副擬桿菌和梭狀芽胞桿菌減少、腸桿菌增加,進一步研究顯示毛螺菌和瘤胃球菌的紊亂與CD患者抗腫瘤壞死因子-α(抗TNF-α)治療的不良反應和術后疾病復發有關[9]。
腸道微生態參與IBD的許多生理過程,包括消化與代謝功能、上皮屏障的調節、宿主免疫系統的發育和調節等。
腸道微生態參與了消化與代謝的過程,產生多種氨基酸、維生素,并進行膽汁的轉化[10]。短鏈脂肪酸(short-chain fatty acids,SCFAs)是由人類無法自然消化的膳食植物纖維發酵產生,主要包括乙酸、丙酸、丁酸,是結腸上皮的能量來源,其在調節腸道免疫穩態中發揮關鍵作用[11-12]。SCFAs可能通過G蛋白偶聯受體(G protein-coupled receptors,GPCRs)激活細胞產生趨化因子和細胞因子,調節保護性免疫和組織炎癥[13]。Lloyd-Price等研究分析了132名IBD患者的黏膜、血液和糞便樣本,發現兼性厭氧菌增加、專性厭氧菌減少,其代謝物SCFAs水平降低,促進了腸道炎癥進展[14]。琥珀酸是三羧酸循環中間體,是重要的促炎因子,是巨噬細胞對脂多糖反應的關鍵介質[15]。Laserna-Mendieta等研究顯示,與健康對照組相比,IBD患者腸道組織及糞便中琥珀酸水平相對增加,從腸道微生態的角度來看,利用琥珀酸的考拉桿菌在UC和CD患者中的含量均低于健康個體[16]。此外,膽汁酸是脂肪吸收和消化所需的乳化劑,膽汁酸的缺乏可能促進炎癥反應,并導致潛在有害細菌的繁殖[10]。多項研究發現UC和CD患者厚壁菌門及瘤胃球菌減少,進而出現膽汁酸吸收不良和繼發性膽汁酸缺乏,最終導致持續腹瀉癥狀[17-18]。
腸道微生態與宿主之間形成腸道黏膜屏障,表現為腸上皮內的黏液雙分子層和細胞連接,形成包含微生物群的物理屏障。此外,抗菌肽的分泌,如潘氏細胞、杯狀細胞等產生的防御素,形成了抗微生物入侵的化學屏障[19-20]。核苷酸結合寡聚域2(nucleotide oligomerization domain 2,NOD2)作為細胞內細菌防御因子在腸上皮細胞中表達,有助于對共生微生物的免疫應答。NOD2突變可能導致黏液層出現缺陷、屏障破壞及抗菌肽的減少進而使致病菌擴張[21]。腸道細菌產生的SCFAs,特別是丁酸,可誘導調節性T細胞(regulatory T cell,Treg)的發育,促進杯狀細胞產生黏液,從而加強黏膜屏障[22],而目前研究表明,IBD患者腸道微生態中產生丁酸的細菌,如普拉梭菌、 瘤胃球菌、羅氏菌和梭狀芽胞桿菌的數量減少[23]。鏈球菌芽孢產生的吲哚代謝產物,如吲哚丙烯酸(indoleacrylic acid,IA)可增強腸上皮屏障功能,減輕炎癥反應,而IBD患者腸道中IA的生物合成減少,可能導致屏障功能障礙[24]。由此可見,腸道微生態在腸黏膜屏障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腸道微生態在宿主免疫系統的成熟中起著重要作用。T細胞參與炎癥和局部免疫反應,其中Treg是炎癥的負性調節因子,而腸道中脆弱類桿菌和梭狀芽胞桿菌可刺激Treg的分化[25]。動物模型顯示,無菌環境可預防基因易感小鼠結腸炎的發生,而無菌小鼠經IBD患者糞便微生物定植后,腸道Th17細胞數量增加、Treg數量減少,為探索人類腸道微生態的發病機制提供了參考[26]。特異性大腸桿菌,如黏附性侵襲性大腸桿菌(adhesive-invasive escherichia coli,AIEC) 在巨噬細胞中具有復制能力,可逃避免疫細胞的殺傷,引發炎癥級聯反應[27],除直接影響自噬機制外,還可抑制自噬過程,使其在細胞內存活和生長。AIEC在巨噬細胞內的持續復制導致高水平的TNF-α分泌,但不誘導細胞死亡,促使腸道炎癥進展和AIEC過度定植[28]。上述研究表明,腸道微生態是免疫系統的關鍵組成部分,其變化與IBD的發病相關。
隨著基因組學的快速發展,許多研究發現,某些特定細菌群落的多樣性和豐度變化可用于IBD的診斷。Lopez-Siles等研究顯示,IBD患者普拉梭菌豐度顯著低于健康對照組,普拉梭菌與大腸桿菌結合分析可鑒別結腸CD和回結腸CD[29]。Vatn等研究也發現,與非CD患者相比,CD患者糞便樣本中普拉梭菌、消化鏈球菌科、糞厭氧棒桿菌、甲烷短桿菌、克里斯滕森菌、埃希氏桿菌的豐度增加,可用于鑒別CD患者[30]。此外,普拉梭菌、布勞特氏菌、糞球菌、龐大真桿菌和大腸桿菌也被認為可能是診斷IBD的生物標志物[31]。
腸道微生態對IBD患者疾病活動的評估也具有一定的價值。本團隊既往研究發現,CD患者具核梭桿菌檢出率和豐度顯著升高,可能與腸道炎癥活動有關[32]。He等研究顯示,與健康對照組相比,UC患者糞便樣本微生物群多樣性較低,尤其在活動期[33]?;顒悠赨C患者變形菌門的豐度顯著高于緩解期患者,而厚壁菌門的豐度則相反。克雷伯菌、腸球菌和嗜血桿菌在活動期UC患者中較高,而羅氏菌、布魯氏菌和糞桿菌在緩解期UC患者中較高。另有研究通過分析輕、中、重度活動IBD患者的糞便微生物群,發現放線菌門和變形菌門相對增加而厚壁菌門減少,且與IBD的嚴重程度密切相關[34]。
3.2.1 飲食
飲食的改變可能導致腸道微生態多樣性減少及功能受損,同時還與IBD的發生風險有關。以大量紅肉等為基礎的西式飲食會導致嗜膽菌屬和擬桿菌等耐膽汁細菌增加,而厚壁菌門數量減少,增加IBD的發病風險,而植物性飲食可使厚壁菌門的數量增加[35]。一項納入52例IBD患者的研究發現,低可發酵低聚糖、雙糖、單糖和多元醇飲食的患者普拉梭菌的豐度顯著低于對照組,腸道癥狀緩解率高于對照組[36]。Laura等分析了173種飲食因素與1 425名受試者腸道微生態的關系,發現快餐、加工肉類、軟飲料和焦糖與梭狀芽胞桿菌、瘤胃球菌和厚壁菌門的豐度呈正相關,其可能通過產生內毒素和誘導Th17細胞,導致腸道通透性改變和腸道炎癥發生,并提出長期進食豆類、蔬菜、水果和堅果,增加植物性食物、低脂發酵乳制品和魚類的攝入,減少烈性酒、加工過的高脂肪肉類和軟飲料的攝入,有可能通過改變腸道微生態從而阻止腸道炎癥的發生[37]。然而,也有研究指出,減少紅肉和加工肉類的攝入并未降低CD的發病率[38]。由于混雜因素和患者依從性的影響, 飲食在IBD治療中的作用尚需大樣本、多中心的隨機對照試驗加以驗證。
3.2.2 益生菌
益生菌可有效調節腸道菌群失衡,改善微生態環境,增強腸道黏膜屏障功能,調節局部和全身免疫反應,為IBD等疾病的治療提供新的選擇[39]。雙歧桿菌、乳酸桿菌、VSL#3益生菌等已被廣泛應用于臨床治療。與安慰劑相比,益生菌(短雙歧桿菌、雙歧桿菌和嗜酸乳桿菌)治療患者在臨床緩解指數和組織學評分方面的變化均提示疾病顯著改善[40]。益生菌雞尾酒療法在治療IBD上有著巨大的潛力,8種益生菌的混合物VSL#3可通過抑制HMGB1的釋放,阻斷HMGB1介導的腸道屏障功能障礙,改善結腸炎小鼠模型的腸道炎癥和糞便微生態失衡[41]。一項Meta分析指出益生菌可誘導及維持IBD緩解,降低UC疾病活動指數,補充益生菌可增加IBD患者腸道內有益菌群(尤其是雙歧桿菌)的數量,使用1010~1012cfu/d的益生菌劑量可能是緩解IBD的參考范圍[42]。
3.2.3 糞菌移植
糞菌移植(fecal microbiota transplantation,FMT)是一種基于腸道微生態調節的治療方式,通過將健康人群糞便中的功能性細菌移植到患者的胃腸道中來重建腸道菌群,是目前公認的難辨梭狀芽胞桿菌感染的治療手段,為IBD的治療帶來了新的思路[43]。FMT可增加SCFAs的產生,有助于維持腸上皮屏障完整性,降低腸道通透性和疾病嚴重程度[44]。FMT還可通過抑制Th1分化、T細胞活性、白細胞黏附和炎癥因子的產生以恢復免疫失調[45]。Tan等研究發現FMT組患者治療8周后在總體臨床或內鏡緩解率方面均顯著高于安慰劑組(37% vs. 18%,P<0.05)[46]。Sood等對129例接受FMT治療的活動期UC患者隨訪22周,其中101例患者可耐受FMT規律治療[47]。此外,腹部不適、腹脹和低熱是FMT術后最常見的短期不良事件,長期不良事件包括蕁麻疹、關節炎、關節痛、抑郁、部分感音神經性聽力損失和過敏性支氣管炎。但FMT治療尚無供體選擇、治療流程等標準。
3.2.4 生物制劑
腸道微生態的改變可能預測生物制劑臨床治療IBD的效果。一項抗TNF治療CD患者的研究發現,失應答患者腸黏膜中瘤胃球菌增加,而應答組患者霍氏真桿菌、挑剔真桿菌、埃希氏菌的數量增加,且產丁酸菌豐度較失應答組提高[48]。David等也提出結合史密斯側盤菌、嗜粘蛋白阿克曼菌、普拉梭菌的相對豐度可預測活動性IBD患者對抗TNF-α治療的反應[49]。另一項維得利珠單抗治療IBD的前瞻性研究中,有應答的CD患者腸道菌群α多樣性顯著升高,治療前糞便中羅氏菌、伯克霍爾德菌增多的CD患者療效更好,在獲得緩解患者的基線樣本中,包括支鏈氨基酸合成在內的13條通路顯著富集[50]。此外,普拉梭菌基線水平升高可預測IBD患者對英夫利昔單抗和烏司奴單抗治療的應答,而對抗TNF藥物和烏司奴單抗治療應答的患者在治療后普拉梭菌增加[51]。因此,微生態的變化可以作為對生物制劑療效反應的標志。
隨著我國IBD發病率的逐漸升高,腸道微生態在IBD診療中的價值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目前人們對腸道微生態在IBD領域的研究尚處于初始階段,臨床應用尚需進一步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