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老太太秘方發現始末：喧囂與復歸

李 劍

20世紀50年代采風運動中涌現出的盧老太太秘方曾受到廣泛關注，并在許多地方試用于臨床。40年后，何紹奇[1]仍記得：“貴陽有盧老太太者，用牽牛子末配生姜汁、紅糖蒸餅治療腎炎水腫，退腫之效甚捷，當時中醫界幾無人不知盧老太太驗方者，可見牽牛子逐水消腫之功甚為確實。”1960年代，中西醫合作開展臨床研究深入后，該秘方逐漸回歸其本來的地位，中醫治療水腫的傳統理法方藥為更多的業者所采用，臨床療效不斷提高。

1 采風運動中發現的“典型”

1.1 采風成為“走群眾路線的好辦法”

最早引起業界關注的中醫獻方是1953年6月在武漢召開的第一屆中南區中醫代表會議上，平樂正骨傳人郭維淮[2]公開了祖傳接骨驗方。獻方由此成為中醫業者表達感激之情的重要方式，而秘方、驗方這種中醫臨床經驗存在形式日后成為中醫采風的主要對象[3]。

當年中醫采風最著名的成果是已故國醫大師朱良春挖掘的季德勝蛇藥[4]。1958年，采風已成為文化藝術和衛生部門“走群眾路線的好辦法”，一些地方甚至成立了采風辦公室[5]。采風也是衛生部門和醫學院校開展中醫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尤其是全國中醫中藥工作會議之后。這次會議上，原衛生部將普遍開展采風運動列為衛生工作重點之一。隨后，《健康報》發表評論，鼓勵采風和獻方，并贊賞河北省“邊搜集、邊整理、邊研究、邊推廣”的做法[6]。

按照當年的做法，貴州省用登門訪賢、上山采風等辦法，搜集到單方、驗方、秘方6萬余首，其中許多是祖傳秘方、珍藏醫書和拿手絕招。遵義專區的座談會上，有64名中醫獻出驗方、秘方1 887件，醫書147冊。獻方者不乏高齡中醫業者。貴陽市運用座談會、登門拜訪等形式，20天就收到9 600多件，至1958年12月已達15 200件[7]。

這些采風成果中，就有日后著名的盧老太太治療慢性腎炎的秘方。

1.2 盧老太太治療慢性腎炎的秘方發現前后

慢性腎炎發病多由機體免疫失調所致，除疲乏、貧血、高血壓等癥狀外，臨床多見下肢水腫，俗稱“腫半截”。1950年代，西醫臨床采用促腎上腺皮質激素、可的松以及氮芥治療，前者能抑制抗原抗體結合的反應，后者能抑制網狀內皮系統的機能而使抗體的產生減少，從而使抗原抗體反應受阻。二者對消腫及消除尿蛋白雖有一定的作用，但短期小劑量治療時復發率較高，大劑量應用則有不良反應。因此，慢性腎炎的預后不良，時人視為不治之癥[8]。

1955年，貴陽醫學院附屬醫院收治慢性腎炎患者謝某，全身水腫，尿蛋白很多，各種治療均無效。該院內科苦無良策，勸其出院療養。此后，謝某打聽到一位76歲盧姓老太太會治水腫，便去求治。三劑藥后，全身水腫消除，而且胃口特別好[9]。另一則報道里，周姓患者，男性，48歲，在該院確診為腎炎，全身頑固性水腫3個月，西醫治療無效。經服盧老太太秘方一劑治愈，身體健好，血壓、小便均正常[10]。

在當年的氛圍中，此事引起貴陽醫學院的重視。1958年5月，黨委副書記喬曉波、內科主任時鐘孚和附屬醫院副院長張植范登門拜訪盧老太太。“老太太被醫學院黨委負責同志為人民身體健康，三番兩次來到她家的殷切愿望所感動，她欣然同意把她家六輩人傳下來的這個藥方獻出，作為國慶節給毛主席的獻禮。”[9]

據稱，該秘方的消腫作用非常顯著，服用1劑～2劑能使水腫完全消退，較之利尿作用最強的撒利汞(Mersaly)有兩個獨特的優點:(1)腎功能不良或有腎小球炎癥時禁用撒利汞，但此秘方不受此限。(2)撒利汞消腫主要是通過利尿，增加腎臟的負擔，又排出大量的蛋白；而該秘方通過消化道排出水分，不丟失蛋白。此外，該秘方的副作用十分輕微，價格低廉(每劑5角)[10]。

貴陽醫學院科研人員按此秘方制成“盧氏腎炎丸”，經過臨床初步驗證，消腫作用明顯。該院決定聘盧老太太為“祖國醫學顧問”，并于1958年9月舉辦了一場學術報告會，由盧老太太向該院師生作了關于治療慢性腎炎腎變性期的學術報告，詳細介紹了制藥和治療方法[9]。該院黨委書記王振江在會上說：“從這張秘方的療效來看是顯著的，是我院放出的一顆‘衛星’，也是我國醫學界的一顆‘衛星’，其質量遠遠超過國際水平。”[11]

這顆“衛星”隨后出現在1958年9月在京舉行的全國醫藥衛生技術革命經驗交流會上。貴陽醫學院的代表時鐘孚在會上發言[12]，并獲得原衛生部頒發的獎章、獎狀；該秘方則收錄進會議論文資料(驗方分冊)。徐運北副部長在會議的總結報告中提到，該秘方“比目前西醫對這一疾病的治療方法優越”[13]。盧老太太不久當選為貴州省政協委員[14]，該秘方也受到更多關注。

1959年6月，人民衛生出版社約請該院編寫《腎炎與腎病》一書，該學院黨委責成腎炎研究小組承擔這一任務，數十人參與編寫、修訂，1962年7月《腎炎》出版[15]。

2 對秘方的進一步研究與推廣

2.1 秘方的方藥組成與制法

盧老太太秘方的組成是：黑丑、白丑各2兩1錢，紅糖4兩，老姜1斤，大棗2兩。制法：(1)黑丑、白丑4兩2錢，用干凈的鍋將黑丑、白丑炒至有爆裂聲，趁熱碾成粉狀，篩出細粉，約得細粉末2兩2錢。(2)紅糖4兩，研碎。(3)老姜1斤，去皮洗凈后搗碎，用紗布濾出姜汁備用。(4)大棗2兩，洗凈后用針在棗的兩端各穿一孔，冷水中泡半小時后，煮至熟軟，去棗皮及核，將棗肉搗成糊狀。(5)將姜汁置于碗中，加入研碎的紅糖、棗泥、黑白丑粉，調勻至稠糊狀,用蒸籠蒸熟。先蒸半小時,攪勻后再蒸半小時即成,成品狀如黑褐色軟膏,待干后制成丸劑。以上所制成品為一料。

為驗證盧老太太秘方的療效，貴州醫學院回訪了經治患者，并在該院附屬醫院收治慢性腎炎腎變性期患者3例，觀察該秘方療效。3例患者雖用時不同，據稱均獲痊愈[15]。該秘方組成、制法和病例觀察結果首發于《貴醫學報》1958年第1期，并附5則病例及治療前后血、尿檢驗結果[16]。其中一位常姓患者，北京醫院內科“認為短期內即將發生危險”者，服該秘方兩周后已大有好轉。此文經《中華醫學雜志》1958年第12期刊發后，《上海中醫藥雜志》1959年第2期和《中醫雜志》1959年第4期先后轉載。

2.2 貴陽醫學院的研究和更多地方的驗證

為進一步探明盧老太太秘方治療腎炎的作用機制，貴陽醫學院附屬醫院成立了研究小組，組織病理、生理、藥理、生化、內科、中醫科等協作開展了一系列動物實驗研究，以求探明盧氏腎炎丸對正常小白鼠腎、肝、腸等組織的組織化學影響。從動物實驗表明，服盧氏腎炎丸后大量水分和鈉鹽從消化道排出是由于藥物能加強腸道平滑肌收縮而使腸蠕動增加，同時又能促使腸黏膜對水和鈉的排出量增多所致。

此外，根據實驗結果，藥物本身具有陽離子交換劑的性質，能促使鈉離子排出量增加；在動物中初步進行菊糖清除率與酚紅清除率的實驗表明，腎小球濾過率加速及腎臟有效血流量增加，同時亦發現服藥后腎小管對水分再吸收減少，這些都是其利尿的機制[17]。

盧老太太秘方自原衛生部褒獎后，許多地方的醫學院校和醫療機構在慢性腎炎治療中對其療效進行了臨床觀察，其中不乏著名醫學院的附屬醫院和大型綜合性醫院。如西安醫學院、武漢醫學院、南京第一醫學院、云南省第一人民醫院、上饒鐵路醫院、天津市立工人醫院。這些機構的報道普遍認可該方的消腫作用。除治療慢性腎炎外，該秘方還被用于治療心性頑固性水腫與肝硬化之腹水。

3 中西醫合作開展慢性腎炎研究的概況

3.1 受到關注的中醫治療慢性腎炎療效

黑丑用于治療慢性腎炎的最早報道來自石家莊市人民醫院郭可明[18]，其消水丹以黑丑半斤，沉香二兩，琥珀一兩，甘遂半斤制成。郭氏稱，以該方治療一般水腫很有效，適用于體健氣實患者，水由大小便排瀉而出。他提醒：“初起亦須少少與之，不勝病，漸加之，以適宜為度。最要者必審其藥力與元氣相當，以逐邪而不傷正始為相宜。”

1954年11月，北京醫學院設立了中醫辦公室，并在附屬醫院內科專辟10張病床，聘請李景泉中醫師等[19]“收容愿請中醫負責治療的病人”。此前內科病房曾收治1例腎炎患者，診治無效，“但請中醫會診治療后，水腫幾乎完全消退，所以我們就選擇了腎炎為我們第一個對象”。為證實中醫療效，這位經治患者張某的治療經過發表在《健康報》上，據稱至發稿時該患者已近痊愈[20]。內科專家王叔咸等[21]參與了中醫療效的臨床觀察，中醫治療2例慢性腎炎的實例在1955年5月發表于《健康報》。

中華醫學會要求該院全面總結中醫治療腎炎的經驗，總結隨后發表于《中華醫學雜志》。此后，更多患者到該院求治于中醫。一年后，該院更多病例觀察的報告刊發于《中華醫學雜志》[22]，江蘇省中醫院、重慶市第一中醫院、福建省第一康復醫院也刊發了同類內容的論文。《人民日報》也報導了此事[23]。

與此同時，更多的中醫業者受邀與西醫合作治療慢性腎炎[24-25]。中山醫學院、上海中醫學院、遼寧中醫學院和福建省人民醫院都成立了研究小組。至1962年底，國內報道有關臨床運用中醫藥治療腎炎研究方面的文獻共約200篇，其中關于辨證論治者70余篇，單方60余篇，針灸7篇，外治法7篇，中西醫綜合治療10余篇，文獻整理20余篇，尿毒癥治療20余篇[26]。

1955年后，各地中醫院也開展中醫治療慢性腎炎的療效觀察，并注意參照西醫臨床診斷標準進行。目前所見，這一階段多數中、西醫療機構采用的仍是傳統的中醫理法方藥，利水峻劑的使用較為謹慎[27]。

醫學家們一開始注意到的是中藥顯著的消腫作用，但中醫臨床辨證的靈活性和中藥復方的復雜性也成了醫學家們頭疼的問題。北京醫學院鄧祖藩等[28]發現，中醫治療慢性腎炎性水腫的利尿機制并非一途：“可能為促進腎小球濾過率，也可能是抑制腎小管回吸率，亦可能二者同時存在。”此外，雖然中、西醫理不同，但中、西醫業者都注意到消腫并不意味著痊愈，中醫的顧護正氣與西醫的保護腎實質有著同樣的指向。當年在南京實習中醫臨床的余瀛鰲[29]也注意到這一點。

3.2 對盧老太太秘方的深入研究

黑丑、白丑原名牽牛子，魏晉以前未見記載。牽牛子一名首見于南朝梁時《名醫別錄》，陶宏景將其列為下品。宋代蘇頌認為牽牛子有黑、白兩種。至李時珍始稱：近人隱其名為黑丑，白者為白丑，蓋以丑屬牛也。此外，又有牽牛、丑牛、二丑、喇叭花子、盆甑草、姜花等名。

黑丑、白丑為常用中藥，并以牽牛子及牽牛子脂見載于《中國藥典》1953年版，有泄水、利尿、逐痰、殺蟲功效。1957年后，用以治療晚期血吸蟲病腹水的舟車丸、消水丹，均以黑丑、白丑為主藥。在日本，用以治療急性關節炎、疝氣、痔和用以代替進口藥喇叭根(Jalapa)。在印度，則稱為Kaladana，作泄下藥用。牽牛子和牽牛子脂收載于英國1900年和1914年版藥典中[30]。

1957年，周夢白節譯日本《藥局》載大塚敬節[31]用藥心得，其中談及牽牛子各部位有效成分。盧老太太秘方公開后，南京藥學院張頌等[32]用牽牛子的乙醇或水浸出液灌小鼠胃，發現牽牛子有瀉下作用，煎劑則不致瀉：除去牽牛子苷后的水溶液，仍有瀉下作用。張頌等[32]認為，除牽牛子苷外，可能還含有其他瀉下成分。

一篇完稿于1964年的論文引起筆者的注意。1952年畢業于四川大學生物學系的吳家榮[33]調任貴陽中醫學院后，對古代本草和中外藥典的記載、牽牛子的生物學性狀和種類進行了系統研究，他將在國內收集的黑丑、白丑種子共17種經過2年的連續栽培，并參看北京、成都等地的藥材、臘葉標本及各地有關記載，認為牽牛原植物確系兩種，為黑丑、白丑的原植物鑒定和含黑丑、白丑的中成藥鑒定提供了確切的依據。遺憾的是，這篇論文15年后才公開發表[30]。

此后，隨著中醫治療腎炎的研究不斷深入，中西醫業者更加認同中醫辨證分型論治，治療效果愈加明顯，盧老太太秘方的適用范圍逐漸回歸“急則治標”用途。盡管如此，采風運動的影響仍在不斷擴大，尤其是鄉村地區，盧老太太秘方濫用的情況開始出現[34]。

4 復歸傳統的慢性腎炎中醫治療

4.1 盧老太太秘方之前的中醫論述

對于嚴重水腫的治法，古代醫家已有明訓。《明醫指掌》云：“利水不必行峻劑，脾能健運自寬舒。”[35]《丹溪心法》云：“……證雖可下，又當權其輕重，不可過用芫花、大戟、甘遂等猛烈之劑一發不收。吾恐峻決者易，固閉者難，水氣復來而無以治之也。”[36]即便采用黑丑、白丑等，也通過炮制以減輕副作用，如蠟制、炒熟，或佐以大棗、紅糖以顧護正氣。

盧老太太秘方現身前，許多地方治療腎炎水腫并未選用含有牽牛子的方劑，因為《金匱要略》以降治療該病的方藥已經相當豐富，淡滲利水常常是首選。福建省第一康復醫院、重慶市第一中醫院、江西省醫學院附屬中醫實驗院、武漢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莫不如此。除了郭可明的提醒外，重慶市第一中醫院內科張德升等[27]也提出：“如在急性期即中醫所謂的實熱陽證多主張用峻劑利尿消腫的方法,如疏鑿飲、禹功散、舟車丸等方劑中的藥物如商陸、甘遂、牽牛、大戟、芫花等，那就可能是在外表上雖取得一時之效，水腫減退或消失，也是無效的。而實際上是否加重腎臟負擔而對腎臟實質起了一定的破壞作用而有害于遠期效果呢？因此，我們覺得這在治療腎炎，尤其是急性期必須保護腎功能的治療原則上有其重要意義。”

因為驚異于民間秘方的顯著療效，急于刊發臨床報道，盧老太太秘方現身前，普遍存在病例數少、缺乏對照組、隨訪工作闕如等問題；而新建的中醫醫院則缺少診治前后的實驗室檢驗結果對照[37]。

4.2 1959年后慢性腎炎的中醫治療

實際上，采風運動中涌現出的治療慢性腎炎的秘方、驗方有許多，僅攻逐類方藥就有烏桕樹皮、半邊蓮、商陸韮菜合劑等；而各地試用盧老太太秘方時，人們注意到其副作用，慢性腎炎的中醫治療逐漸復歸傳統中醫的理路，1960年代中期尤其如此。

山東省昌濰專區人民醫院中醫科收治的30例慢性腎炎中，有2例治療曾用峻下法，其中1例用盧老太太秘方。“服藥后，一日水瀉5次～7次，一周后水腫明顯減輕，10天后再服瀉劑，即無水瀉現象，而后水腫反而迅速加劇，尿中蛋白亦分別由++、+++增至++++，且有1例尿中出現紅白血球+。乃立即停藥，改用其他方劑，15天后病情方恢復至用攻下藥前的水平，這是值得今后很好注意的。”[38]安徽醫學院附屬醫院中醫部選用的方劑雖包括千金子霜、十棗散、消水丸、甘遂末、黑白丑末，也指出，“其中反應小，效果顯著的為千金子霜和十棗散”。“逐水劑的應用，于不得已時用之，對正氣之消耗很大。因此我們應用逐水劑后，立即給予調補脾腎，這樣交替應用，才符合驅邪扶正的法則。”[39]

中、西醫開展臨床研究后，隨著認識的加深，普遍遵從辨證論治原則，治療急、慢性腎炎已將重點由水腫轉至蛋白尿消除率，治療上辨證選藥，綜合多種措施，收效遠較采用單一方藥顯著得多[40]。1962年，重慶市第一中醫院內科注意到，按病機臟腑分型已成為當年治療慢性腎炎的主流，其文中未提及盧老太太秘方[41]。

與此同時，貴陽醫學院中醫系也在老中醫許玉鳴的指導下，總結出一套腎炎辨證論治規律。許玉鳴分腎炎為12種證型，僅在濕熱水腫、腎虛、脾腎兩虛水腫和三陰虛水腫4種證型提出“并服小劑量盧氏腎炎丸”“水腫甚者酌加盧氏腎炎丸”“上下腫甚并有腹水者加盧氏腎炎丸”，其余8種證型未選用該方[42]。該院內科學教研組于1958年12月后中醫收治的27例腎炎中，僅在“個別病例，濕熱重者，加用盧氏丸、大黃及枳實等”[43]。與此相類，1964年后劉浩江、武澤民、楊安時的論文中也未提及盧老太太秘方或黑丑、白丑。

4.3 新的評價與變化

1962年初，北京市中醫研究所成立了腎病專題研究組。經治600余例后，對于運用中醫辨證治療腎性水腫、蛋白尿及腎功能不全三大關鍵問題，積累了一定的經驗，在發病機制的理論研究方面也有進展。該研究所診斷分型標準系根據1964年中華醫學會內分泌代謝及腎臟病學術(廣州)會議所制定的參考標準，納入標準更為嚴格。“但中醫辨證分型論治，各地尚不一致，特別是對辨證、分型、治療的掌握上各自一套，有必要經過充分交流，趨于一致。這是目前存在的問題。另外，各地療效評定標準不一，所得療效報告也不一致，在這方面也應全國基本取得一致意見。再者，中醫治療后評定療效方面，完全采取現代醫學規定標準是否恰當?因我們觀察到有的病例經中藥治療后，全身狀況顯著好轉，體力及工作能力都明顯改善，但各項化驗都不好轉，如根據化驗就將宣布無效，但實際上卻是有效；另外，也觀察到化驗好轉改善，但臨床癥狀及機體機能狀態還沒有改善，如果根據化驗認為臨床有效則又不符。所以如何適當評定中醫療效，有待研究。”[44]

中華醫學會內分泌代謝及腎臟病學術(廣州)會議上，貴陽醫學院的4篇論文受關注的程度已不如往日[45]。

1965年6月16日～23日，慢性腎炎、腎盂腎炎中醫研究經驗交流座談會在重慶召開。會議回顧了此前十年慢性腎炎、腎盂腎炎中醫研究的成果，交流了臨床診療經驗，并擬定了此后研究計劃和目標。會議收到有關慢性腎炎的論文27篇，病例總數1 021例(含小兒慢性腎炎150例)。按中華醫學會內分泌代謝及腎臟病學術(廣州)會議擬定的標準，達到完全緩解者占總數的4.3%～33%。多數地區認為腎病型好轉率較高，高血壓及混合型較低。而從474例伴有不同程度水腫的患者水腫消退情況看，基本消退者為82%～95%，完全消退者為51%～69%。水腫消退一般較緩，多在2周左右見效，但消腫療效較為鞏固。病程長短、水腫輕重與水腫消退快慢未見明顯關系。

會議一致認為，水腫期乃肺、脾、腎三臟虛損的病理反映，其中以脾腎陽虛為多見，故消腫治則應以溫陽利水為主，不宜操之過急。攻下逐水易傷正氣，影響腎功能恢復，水腫常易反復，不宜列為常法普遍采用[46]。至此，盧老太太秘方不再是中醫治療慢性腎炎的必選項，中醫傳統的臨床診治理路重新成為主流。

5 結語

頻繁出現的社會動員是新中國初期社會生活的一個時代特征，也是理解傳統醫學當代演進的一個重要因素。作為采風運動中涌現出的典型，貴陽盧老太太秘方的經歷富有典型的時代特點。盡管該秘方公開之前西醫已注意到中醫治療慢性腎炎的確切療效，但借由醫藥衛生工作“大躍進”進入公眾視野，該秘方確乎引起中、西醫業者對中醫治療慢性腎炎的豐富內涵的更多關注。隨著這一進程的深化，該秘方由最初的名噪一時，逐漸退出主流，個中幽微引人入勝。一方面，治標(水腫)以求顯效，為一般中醫業者所不取；1960年代以后更具傳統色彩、講求臟腑辨證的中醫診療模式復歸，與此不無關聯。另一方面，貴州的中、西醫業者一直從事這方面研究，并將該方用于尿毒癥治療，繼而嘗試將丸劑、片劑改為沖劑，以求深度開發中醫藥民間資源；改革開放后驗方類圖書作者收錄該方者仍不乏人，則證明其生命力確乎頑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