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震

2022年10月6日,美國大西洋海域,“杰拉德·福特”號航母進行維護工作。該艦是美國近40年來建造的首艘新型航母,也是全球最大、最昂貴的軍艦
人類歷史很大程度上是一部戰爭史,而這部波瀾壯闊的戰爭史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軍事技術推進,甚至是主導的。
軍事思想家弗雷德里希·恩格斯在其名著《反杜林論》中指出:“一旦技術上的進步可以用于軍事目的并且已經用于軍事目的,它們便立刻幾乎強制地,而且往往是違反指揮官的意志而引起作戰方式上的改變甚至變革。”
在激戰猶酣的歐東戰場,這種變革已經悄悄來臨。高超聲速武器、察打一體無人機、星鏈等高技術裝備已經投入戰場,并沖擊著傳統的作戰方式。而引發徹底變革的武器,則有可能是智能化武器。
在主戰武器從冷兵器到熱兵器,再從機械化向信息化過渡的過程中,軍隊的編成、作戰思想和作戰方式等方面,屢次發生根本性變化。
第一次世界大戰意味著人類戰爭進入機械化戰爭時代。所謂機械化武器裝備,就是軍事領域廣泛利用材料技術、動力技術、機械技術建成的具備快速機動力、高度防護力、超強打擊力的武器系統。
一戰期間,機關槍和火炮的大規模集中使用,令地面火力空前提高。英國首先創造了將火力、裝甲防護和機動能力結合為一體的坦克,使戰車以全新的面貌出現于戰場。
鐵路車輛、汽車被運用于軍事運輸,使幾千年來沿用的畜力、人力降到次要地位,軍隊運動的速度和后方補給能力大大提高;飛機被用于配合陸軍作戰,出現了偵察機、轟炸機、殲擊機和強擊機;海軍采用螺旋槳、蒸汽機和裝甲技術裝備戰艦,作戰中推出了戰列艦、巡洋艦、布雷艦、掃雷艦等水面艦艇,同時,還出現了潛艇和水上飛機。工業能力成為機械化戰爭時代決定勝負的重要因素。
20世紀70年代末,西方發達國家各類武器裝備的機械化性能指標接近物理極限,以微電子信息技術為核心的高新技術飛速發展,并在軍事領域廣泛應用,推動軍事工程革命走向軍事信息革命。精確制導武器、電子戰武器、軍隊自動化指揮系統,以及軍事偵察與監視技術、夜視技術、偽裝技術、隱形技術、作戰模擬技術等,迅速發展。
1991年海灣戰爭的爆發,標志著人類戰爭技術形態正式邁入了信息化戰爭時代。
相對于冷兵器時代的體能戰爭、熱兵器時代的熱能戰爭,信息武器時代的戰爭可以稱作信息能戰爭。此時,交戰雙方的勝負,更多地依賴于信息武器裝備特別是信息系統的先進程度和運用水平。
這表明,在一定程度上,信息能取代了熱能,更取代了體能在戰爭中的地位。信息武器時代的軍隊,是智能化的軍隊。可以說,人工智能技術的廣泛運用,徹底顛覆了戰爭規則,并使信息化戰爭進入高級階段。
就能力來說,人工智能技術給現代戰爭帶來了巨大變化。其與認知戰結合,帶來了強大的作戰威力。傳統戰爭的目標,是打敗敵人的武裝力量并奪占領土;現代信息戰和網絡戰的目標,則是摧毀敵人的關鍵基礎設施,瓦解其國家和軍事指揮體系,制造混亂、失衡,并最終消滅敵國。

2022年2月18日,戈蘭高地,以色列邊境“鐵穹”反導系統
新型戰爭的目標是摧毀自我意識,改變敵對社會的心智和文明基礎。
基于人工智能技術的自動漏洞挖掘,可以顯著提升軍事系統的網絡防御能力。

美國國防部高級研究計劃局
新型戰爭的目標是摧毀自我意識,改變敵對社會的心智和文明基礎。在心理戰中,心理情感因素和技術極為重要。與網絡戰和信息戰不同,認知戰的指導和實施需要考慮“后真相世界”的出現—那時,人們不再具備批判性思維和認識真相的愿望。信息空間完全充滿了“所需”的內容,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應用,公眾意識在價值層面和情感層面都可以被操縱。
同時,智能武器大量嵌入作戰體系,極大增強了軍事打擊能力。如美軍為了增強導彈的自主識別能力,就給研制的導彈應用了“圖像理解”等人工智能技術,并結合其他相關技術,來提高導彈的目標識別精度。
再比如,先進軍事力量通過芯片級高精度慣性導航技術及其他多模復合制導技術,提升導彈的自主導航能力,從而使導彈具備一定的“智能”,在攻擊過程中能夠感知敵方電子干擾,做到自主規劃路徑、自主尋的、自主攻擊。
人工智能技術廣泛運用于情報領域,極大提高了作戰效率。
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人類正在迎來一個“數據爆炸”的時代。目前,地球上兩年所產生的數據,比之前積累的所有數據都要多。瀚如煙海的數據,給情報人員帶來了極大的困難和挑戰,僅憑增加人力,不僅耗費大量錢財,問題也得不到根本解決。
目前,美軍已經敏銳地捕捉到了人工智能在軍事情報領域的巨大應用潛力,成立了“算法戰跨職能小組”。該小組的首要職能,就是利用機器視覺、深度學習等人工智能技術,在情報領域開展目標識別和數據分析,提取有效情報,將海量的數據轉換為有價值的情報信息,為打擊“伊斯蘭國”等恐怖組織提供有力的技術支撐。
機器算法的快速、準確、無疲勞等特點,使其在大數據分析領域大展身手,展現出遠超人類的能力。因此,美國國防部聯合人工智能中心主任沙納漢中將就直言不諱地表示,算法就是“世界上最優秀、訓練最有素的數據分析師”。

2022年10月23日,俄羅斯發射首顆“球體”項目衛星,項目被視為俄羅斯版的“星鏈”計劃

美國“海獵”號無人軍艦,參與國防高級研究計劃局的反潛戰連續航跡無人船 (ACTUV)項目測試
并且,人工智能技術使網絡攻防戰發生了巨大變化。網絡空間已經成為繼陸、海、空、天之外的“第五維空間”,是國家利益拓展的新邊疆、戰略博弈的新領域、軍事斗爭的新戰場。
網絡攻防是軍事安全領域的重要一環,基于人工智能技術的自動漏洞挖掘,可以顯著提升軍事系統的網絡防御能力。目前,網絡防御領域存在“網絡技術人才短缺”和“當前的網絡防御系統面對未知漏洞表現不佳”的問題。
人工智能的新發展,為提升網絡防御水平提供了新途徑,主要體現在網絡系統漏洞自動化檢測和自主監視系統等方面。以“深度學習”為代表的機器學習技術,有望使得網絡防御系統不僅能從以往的漏洞中學習,而且能在監視數據中,不斷提升對未知威脅的應對能力。
有研究表明,人工智能可以從大量網絡數據中篩選出可疑信息,以此增強網絡防御能力。比如“蒸餾網絡”公司(Distil Networks)就利用機器學習算法,來防御人類難以察覺的“高級持續性威脅”(APT)網絡攻擊。
美國亞利桑那州立大學的科學家,已經研發出了一種能夠識別“零日漏洞”的機器學習算法,并能追蹤其在黑客界的流動軌跡;麻省理工學院“計算機科學和人工智能實驗室”的研究人員,也啟動了PatternEx研究項目,意在構建一個機器學習系統,預期每天能檢查36億行日志文件,監測85%的網絡攻擊,并在投入使用時,進行自動學習和采取防御措施。
此外,美國國防部高級研究計劃局(DARPA)正計劃將人工智能用于網絡防御。其重點發展的功能,包括在投入使用之前自動檢測軟件代碼漏洞,以及通過機器學習探測網絡活動中的異常情況等。
智能化的戰爭注定會產生巨大而深刻的影響。展望未來,智能化戰爭帶來的影響,使得戰爭勝利的天平日益向大國傾斜。
國際關系領域的結構現實主義理論家肯尼斯·沃爾茲認為:“現在,能夠以先進技術裝備陸海空三軍的,依然只是少數強國。國土面積與英國、德國相似的國家,在制造鋼鐵和電冰箱,以及提供學校教育、衛生設施和運輸系統上,可以達到規模經濟,但在軍事上情況就不一樣了。”
日本人曾經哀嘆,在人工智能領域與中國相比,日本就是發展中國家。

其認為,由于缺乏必要的電子終端、常規戰爭的復雜性以及高昂的代價,中等強國不可能發展出用于陸海空立體戰爭的所有武器。“大國之所以強大不只是因為它們擁有核武器,而且還在于它們擁有巨大的資源,從而能夠在戰略和戰術層面上形成并維持各種權力,無論是軍事權力還是其他方面的權力。通向超級大國俱樂部的阻礙,從未像現在這樣高、這樣多。這一俱樂部仍將長期作為世界上最具排斥性的俱樂部而存在。”
諸如日、德等中等強國,不具備像中、美這樣的大國發展智能化武器的稟賦,比如完整的工業體系、龐大的工業人口、巨大的消費市場,以及發展智能化武器所必需的海量數據—有日本人曾經哀嘆,在人工智能領域與中國相比,日本就是發展中國家。大國將因此在戰場上占據更大的優勢。
智能化戰爭帶來的具體影響還在于,無人裝備日益成為戰場上的主角。20世紀90年代以來,在微電子、計算機、導航、通信、動力、自動控制、新材料以及信息技術等眾多領域高新技術的共同推動下,無人化裝備進入了前所未有的蓬勃發展階段,各種空中、地面、水面和水下無人平臺在軍事上得到越來越廣泛的應用,已經對現代戰爭產生了重要影響。
其中,人工智能技術對無人裝備的發展,起到了核心作用。在人工智能技術的加持下,無人裝備已經開始加快進入美軍戰斗序列的步伐。美海軍第五艦隊司令布拉德·庫珀中將在今年10月表示,中東水域擬議的100艘無人艦隊開始集結,美國海軍有望在次月前提供20架水面無人艦艇。無人裝備已經悄然向戰爭舞臺的中央進發。
還有,戰爭倫理問題將成為未來戰爭的焦點問題。隨著各類無人智能化裝備被大量應用于軍事領域,這些沒有感情的殺戮機器,使人類戰爭倫理面臨巨大的沖擊。
有專家提出,一旦完全自主化的無人作戰系統的智力超過人類,將可能上演真實版《終結者》的場景,人類被完全排斥在“作戰鏈”之外而束手無策。正因如此,無人作戰仍需“人在回路”,留在作戰“控制圈”內,并保留最后“拔插銷”的權力。
歷史反復證明的一條真理是,先進的技術手段只有與先進的軍事思想相匹配,方可執戰爭之牛耳。智能化武器所體現出來的作戰威力,令各國軍事家刮目相看。然而,這種威力是一把“雙刃劍”,其帶來的巨大負面效應,有可能會讓人類顛覆對戰爭的根本認知,并從更深層次去思考戰爭的本質,并最終感受到和平的可貴。從這一點來說,也許戰爭愈發智能化并不是壞事。
責任編輯吳陽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