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畢照卿

△ 湖南省汝城縣沙洲村鳥瞰圖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說的共同富裕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是人民群眾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習近平總書記還強調,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五位一體”的總體布局是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生態文明建設一體推進,與此對應的,就是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共同提升,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目標正是“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概括而言,共同富裕至少凸顯了人與物、人與人、人與自然這三個方面內容。
其一,從人與物的關系而言,共同富裕內在包含物質文明更加豐富。從古代中國的“大同世界”,到近代西方的“烏托邦”社會,再到馬克思和恩格斯設想的“共產主義社會”,都與社會物質財富的豐富聯系起來。物質文明,特別是社會財富的豐富構成了實現共同富裕的客觀基礎。美國社會學家英格爾斯提出了世界現代化的衡量指標,具體包括人均GDP、農業產值比重、非農就業比重、服務業比重、城鎮化率、大學普及率、平均壽命、成人識字率、醫生情況和人口自然增長率等,這些指標都共同指向物質文明更加豐富。由此可見,共同富裕內在要求通過高度發達的生產力,創造出充分的物質財富,實現在物質上富足,進而滿足在生產之上進行分配的客觀要求。
迄今為止,我國已經為共同富裕的實現奠定了重要物質基礎。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進行了積極的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探索,為中國式現代化共同富裕的實現提供了根本的制度前提、奠定了良好的物質基礎。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國內生產總值年均增速超過9%,國內生產總值占世界生產總值比重超過15%,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制造業第一大國、貨物貿易第一大國、商品消費第二大國、外資流入第二大國,實現了“國富”;2020年我國人均國內生產總值超過1萬美元,全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從1978年的171元增長至2020年的32189元,居民財產性收入從無到有、由少變多,2020年財產性收入占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比重達8.7%,人民生活條件不斷改善,初步實現了“富起來”。特別是在中國共產黨成立一百周年的重要時刻,我國脫貧攻堅戰取得了全面勝利,完成了消除絕對貧困的艱巨任務,如期完成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目標。毫無疑問,由經濟發展所創造的物質財富是實現共同富裕的客觀基礎。那么,在現階段我們是不是已經實現了充分的發展呢?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發展仍然是我們黨執政興國的第一要務,仍然是帶有基礎性、根本性的工作。”需要明確的是,我國目前所處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仍需堅持解放和發展生產力,進而為實現共同富裕創造生產力方面的準備和物質基礎。
其二,從人與人的關系而言,共同富裕還指精神文明的更大發展。共同富裕并非簡單的物質占有,物質文明更加豐富只是重要的一方面,共同富裕還應包含精神文明的更大發展。馬克思、恩格斯早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便指出:“思想、觀念、意識的生產最初是直接與人們的物質活動,與人們的物質交往,與現實生活的語言交織在一起的。”現實的人,從物質生產、物質生活之處便與精神生產、精神生活聯系在了一起。不只如此,馬克思還從分工的歷程中指出,分工是推動歷史發展的主要力量之一,而分工將以精神勞動和物質勞動的形式表現出來。馬克思指出,在未來社會將消除“虛假意識”,消弭精神勞動和物質勞動的分離。由此,馬克思主義所追求的“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理應包含了精神生活的極大豐富。
從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關系來看,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經濟發展、物質生活改善并不是全部,人心向背也不僅僅決定于這一點”,在經濟發展基礎上仍然存在著發展的不平衡與怎樣實現共同富裕、實現什么樣的共同富裕的問題。在此意義上,習近平總書記強調了精神富裕對于共同富裕的重要意義,指出要“促進人民精神生活共同富裕”“促進共同富裕與促進人的全面發展是高度統一的”,共同富裕“是人民群眾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物質文明是精神文明的基礎,有了一定程度的物質文明,才有可能達到一定程度的精神文明,中國古代先哲們就提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歷史發展到今天,我們越來越多地感受到,僅僅有物質文明的進步是不夠的,還需要有精神文明的發展。同時,這兩者是一個同步互相促進的關系,精神文明要與物質文明同步,兩者之間要相互協調。不論是物質文明發展滯后于精神文明發展,還是精神文明發展滯后于物質文明發展,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共同富裕。
其三,從人與自然的關系而言,共同富裕理應包括生態文明的漸進發展。習近平總書記一直十分重視生態環境保護,黨的十八大以來多次對生態文明建設作出重要指示,在不同場合反復強調“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這一科學論斷闡明了經濟與生態的辯證統一關系,內在蘊含著經濟生態化和生態經濟化的現實可能性。無論是經濟生態化還是生態經濟化,都指向了生態文明建設融入經濟建設的實踐導向。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的那樣:“要正確處理經濟發展同生態環境保護的關系,牢固樹立保護生態環境就是保護生產力、改善生態環境就是發展生產力的理念,更加自覺地推進綠色發展、循環發展、低碳發展,決不以犧牲環境為代價去換取一時的經濟增長。”由此,在構建實現共同富裕的經濟基礎,以經濟建設為共同富裕奠定客觀物質基礎的過程中,理應包括生態文明的建設。不僅如此,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良好的生態環境是最公平的公共產品,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生態環境不僅具有經濟屬性,還蘊含著作為公共產品的屬性,以及在改善民生中的重要作用。生態環境是面向全體人民的公共產品,是人民美好生活的一部分,生態文明建設也應是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內涵之一。
共同富裕的“共同”二字鮮明地指出,共同富裕的主體是全體人民,而不是少數人、一部分人甚至多數人。這個“共同”不是什么別的利益共同體,不是任何利益集團、權勢團體、特權階層,而是在黨的領導下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事業努力奮斗的最廣大人民群眾。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鏗鏘有力地指出:“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任何想把中國共產黨同中國人民分割開來、對立起來的企圖,都是絕不會得逞的!”少數人的富裕、一部分人的富裕甚至多數人的富裕,都不意味著共同富裕,都與共同富裕有差距,甚至是根本的不同。總體富裕、平均富裕也不是真正的、徹底的共同富裕,總體之下、平均之中,也存在兩極分化的可能。共同富裕絕不意味著絕對平均的無差別富裕,共同富裕的本質在于不斷追求和無限接近差別有序的全體人民的普遍富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內在本質、中國共產黨的初心和使命決定了黨領導人民所追求和探索的社會主義共同富裕,是惠及所有人的“全民共富”,是發展福利的全國整體增進,是發展成果的全民普遍共享。此外,習近平總書記格外關心農村農民的共同富裕問題,指出“要充分尊重廣大農民意愿,調動廣大農民積極性、主動性、創造性,把廣大農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化為推動鄉村振興的動力,把維護廣大農民根本利益、促進廣大農民共同富裕作為出發點和落腳點”,同時也以高站位看到了“促進共同富裕,最艱巨最繁重的任務仍然在農村”的現實狀況。
共同富裕指的是貧富分化差距較小,這并不意味著不存在任何差距,共同富裕絕不是搞“同等化”“平均主義”,不同地區富裕程度還會存在一定差異,不同人群富裕程度有高有低。在歷史上,共同富裕帶有不同程度的同等化、平均主義傾向,中國古代思想家對共同富裕提出了諸多思想,如孔子的“不患寡而患不均”,韓非子的“論其稅賦以均貧富”,歷代農民起義也喊出了類似共同富裕的口號,如“等貴賤、均貧富”,這些思想和實踐都帶有一定程度的平均主義色彩。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打土豪、分田地”的土地革命是共同富裕思想的典型代表,戰爭期間的供給制也帶有平均主義的特點。從新中國成立到改革開放前,由于受到長期的“等貴賤、均貧富”思想影響,疊加意識形態束縛和發展經驗不足,我國對共同富裕的認識同樣具有平均主義色彩。城市地區取消計件工資和獎金,農村地區實行農業合作化運動等,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實際上是忽視了經濟規律,影響了中國式現代化的發展進程和共同富裕的實現進程。改革開放以后,我國對共同富裕的認識越來越科學,不再將共同富裕視為同等富裕,而是允許貧富差距存在,這也是促進效率的一個重要方式。
我國當下社會仍然存在著城鄉差距、區域差距、收入差距等客觀差距,同時存在著個體差異、家庭差異等特殊性問題。在此背景下,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要實現14億人共同富裕,必須腳踏實地、久久為功,不是所有人都同時富裕,也不是所有地區同時達到一個富裕水準,不同人群不僅實現富裕的程度有高有低,時間上也會有先有后,不同地區富裕程度還會存在一定差異,不可能齊頭并進。”習近平總書記明確表示,共同富裕并非整齊劃一,而是在一定富裕水準上達到的有差異的富裕。當然,貧富差距必須要在一個可控、可接受的范圍之內,以表現收入分配差距的基尼系數為例,2020年我國基尼系數為0.468,屬于收入差距過大,共同富裕的目標不在于將基尼系數降至0,而是要將其控制在相對合理的區間內。
公平正義是人類文明的重要尺度,也是社會主義共同富裕的基本遵循。沒有公平正義,人類將失去光明,共同富裕難以實現。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公平正義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內在要求……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根本原則,所以必須使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朝著共同富裕方向穩步前進。”由此明確了公平正義與共同富裕的內在關聯性,凸顯了在推動共同富裕過程中公平正義的重要性。同時,習近平總書記也注意到,“我國現階段存在的有違公平正義的現象,許多是發展中的問題,是能夠通過不斷發展,通過制度安排、法律規范、政策支持加以解決的”。
那么,何謂公平正義?現代意義上的公平正義,是人與人之間社會關系的一種狀態,包括權利公平、機會公平、過程公平和結果公平。在推進共同富裕進程中如何體現公平正義?在此意義上,習近平總書記明確了公平正義的內在要求:“我們的方向就是讓每個人獲得發展自我和奉獻社會的機會,共同享有人生出彩的機會,共同享有夢想成真的機會,保證人民平等參與、平等發展權利,維護社會公平正義,使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朝著共同富裕方向穩步前進。”可以看出,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的社會公平正義正是為每個人提供自我提升、平等參與、共享發展的條件,實際上突出了社會意義上的機會平等對于每個人的重要性。在追求共同富裕的公平正義維度時,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我們要隨時隨刻傾聽人民呼聲、回應人民期待,保證人民平等參與、平等發展權利,維護社會公平正義,在學有所教、勞有所得、病有所醫、老有所養、住有所居上持續取得新進展,不斷實現好、維護好、發展好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使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在經濟社會不斷發展的基礎上,朝著共同富裕方向穩步前進。”由此,抽象的公平正義在社會落實的過程中便轉化為客觀的民生要求,即從教育、養老、醫療、社保、住房等切實民生領域入手不斷取得實實在在的成果,不斷提升人民群眾的獲得感。同時,推動公平正義能夠“防止社會階層固化,暢通向上流動通道,給更多人創造致富機會,形成人人參與的發展環境,避免‘內卷’‘躺平’”。

山西省平定縣娘子關鎮坡底村村民在養殖合作社內捕撈作業
一方面,實現共同富裕依靠共同奮斗。唯物史觀揭示,現實的人是歷史唯物主義的“出發點”。人的勞動作為一般性的活動存在于一切社會之中,而人類正是通過生產勞動創造了物質財富、形成了人類歷史。可以看出,通過物質生產、人的勞動創造的物質財富是任何社會進行分配的物質前提,這是因為分配關系就其本質而言完全決定于生產的結構,即生產對于分配具有決定性作用。從當今現實來看,為了緩和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的矛盾,部分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建立了高福利制度。高福利制度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社會成員的保障水平,掩蓋了資產階級對無產階級的剝削,消解了工人階級的凝聚力,但是經過數年的運作引發了“高福利陷阱”,表現為政府無力承擔遠超財政能力的福利支出,債務赤字嚴重,而高福利制度下的“養懶漢”現象頻發。不僅如此,高福利制度還破壞了市場配置資源的效率,擾亂和拖累了經濟社會發展,福利剛性正在成為高福利國家的“阿喀琉斯之踵”。由此,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的那樣,每個人的勞動對于共同富裕具有重要意義,“我們要團結帶領全體人民,以自己的辛勤勞動和不懈努力,不斷保障和改善民生,讓改革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朝著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目標穩步邁進”。換言之,中國式現代化的共同富裕“不養懶漢”,是干出來的、奮斗出來的,依賴于每個人的勞動,鼓勵勤勞創新致富。習近平總書記總結道,“幸福生活都是奮斗出來的,共同富裕要靠勤勞智慧來創造”,由此明確了實現共同富裕必須依靠奮斗,依靠每個人的奮斗,依靠每個人的辛勤勞動。
另一方面,在共同奮斗基礎上,共同富裕的實現依賴制度安排。資本主義以生產資料私人占有制為特點,資產階級處于剝削地位,無產階級處于被剝削地位,二者在階級屬性上有著天然的矛盾。資產階級憑借著對生產資料的私人占有,實現了對無產階級剩余價值的無償占有,并以資本積累實現在量上和質上的擴大,最終導致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走向兩極分化。新中國成立后,社會主義制度的建立,特別是通過社會主義改造確立的公有制經濟制度,為實現共同富裕奠定了根本的制度前提。改革開放后,在黨領導全國各族人民的持續探索下,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確立起來并逐漸完善。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創造性地將我國的基本經濟制度概括為“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由此,實現共同富裕必須以基本經濟制度為依托,必須從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國情和發展實際出發,不斷完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堅持“兩個毫不動搖”。不僅如此,政府在推動共同富裕方面理應發揮重要作用,即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政府具有彌補市場失靈的重要作用。具體而言,政府在推動共同富裕方面發揮作用的方式正是通過構建制度安排,即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的“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基礎性制度安排”,以此更好地鼓勵和引導先富群體、先富地區帶動后富群體、后富地區共同發展,正確處理效率和公平的關系。
由于各地區的地理位置、資源稟賦等外在條件,以及各主體的能力稟賦、努力程度等內在條件都存在差異,在實現共同富裕的過程中不可能確保所有地區、所有主體都同步實現。換言之,共同富裕不是“齊步走”的同時富裕,時間上會有先有后,具有非同步性。歷史經驗教訓表明,如果一味追求同時同步同等富裕,客觀上將扼殺人的主觀能動性,不利于激發人的勞動積極性。正因如此,“讓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區先富裕起來”,充分激發廣大人民群眾的積極性和創造性,并通過先富裕起來的人和地區“帶動和幫助落后的地區”,最終實現共同富裕。“先富帶后富從而達到共同富裕”思想對中國式現代化的共同富裕起著指引作用。在現實實踐中,從區域看,我國首先大力發展東部沿海城市,鼓勵東部地區快速發展,然后實施西部大開發、促進中部崛起、振興東北等區域發展戰略,鼓勵和引導東部地區帶動中西部地區、東北地區共同發展;從城鄉看,改革開放初期,我國優先發展城市工業,然后逐步打破城鄉二元分割,推進以工促農、以城帶鄉、工農互惠、城鄉一體的新型城鄉關系,并大力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從點到線、從線到面、從面到體,共同富裕的非同步性符合事物變化規律,也符合經濟社會發展規律。因此,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實現共同富裕的時間有先有后,同時還對實現過程進行了生動刻畫,強調“這是一個在動態中向前發展的過程,要持續推動,不斷取得成效”。
設定時間表、謀劃實現階段,是我們黨領導現代化建設、取得發展成就的重要法寶,實現共同富裕亦是如此。共同富裕的長期性、艱巨性、復雜性決定了在實現過程中必然要分階段實現。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提出:“到‘十四五’末,全體人民共同富裕邁出堅實步伐,居民收入和實際消費水平差距逐步縮小。到2035年,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為明顯的實質性進展,基本公共服務實現均等化。到本世紀中葉,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基本實現,居民收入和實際消費水平差距縮小到合理區間。”要而言之,黨中央高瞻遠矚地提出了實現共同富裕的三個重要節點——“十四五”末、2035年、本世紀中葉,并明確了在不同時間點所要達到的共同富裕的階段性目標。在此基礎上,不能指望在很短的時間內就達到非常理想的狀態,需要經過長時間的艱苦努力才有可能把事情辦好,不能做超越階段的事情,要量力而行,不能犯急于求成的毛病,不能脫離正處于并將長期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實際情況,不能超越發展水平。同時也要認識到,我國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并不是說在逐步實現共同富裕方面就無能為力和無所作為,而是要把能做的事情盡量做起來,盡力而為解決面臨的實際困難,不斷朝著推動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目標前進。由此,實現共同富裕不可能“齊步走”,必然是在階段性目標基礎上呈現出動態發展過程。